于泽川原本以为, 在他见到周洛熙的时候, 她一定会是哭着的。
而事实上, 当他已经为了能尽快抵达而抄了近路,同时完全不顾违反了多少交通规则, 穿行了无数还未来得及建起红绿灯的小路口之后,在周洛熙家附近的巷子口上,他见到了正倚着电线杆, 显得单薄又萧瑟的背影。
周洛熙被车灯的光亮晃得睁不开眼睛, 回头见到是熟悉的车辆之后, 立刻便迎了过来, 多一步都不想在原地呆着。
如今正是昼夜温差最大的季节,现在已是深夜, 她虽然已经换上了厚外套, 在冷风的眷顾之下仍然冻得双手冰冷。
上了车之后, 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打了两个喷嚏, 转头面带歉意地对于泽川道:“果然,我今天还是要去你家借住一宿。早知道就不强行回来了, 到底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虽然有些憔悴,但是并没有哭过得迹象。
于泽川在松了一口气之余, 也觉着有些尴尬。他自小没接触过那些都市异闻,自然也不知道有一种说法叫做言灵,否则他这说什么应什么的乌鸦嘴,恐怕要让他自己后悔许久。
他眸子中毫不遮掩的担忧之色, 周洛熙看到后,忙道:“我真的没事,这种场景不是一般要债啊恐吓啊什么的常见的手段嘛,比起之前生死攸关的时刻,真是算不得什么。”
她是胆小,不过这种还很容易理解的常规操作,姑且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尤其是对方虽然很会烘托气氛,但也没给她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在被那突然出现的鲜红字迹吓了一跳之后,她确实很快冷静下来,这屋子很小,而且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所以那些字不是像恐怖故事里一样是用鲜血书写而成,同样也不是油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涂料,不过对方应该不至于大费周章在里头下毒。她在确定了家中没有其他危险的物品与人之后,甚至还绕过了地毯去里边给于泽川打了个电话,将这事情大致说了,这才又出了门去外边等着。
虽说不至于害怕到崩溃,可是大晚上的一个人,同面对着布满了整个天花板的的狰狞字迹相比,她还是宁可在外面吹冷风。
就算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涂料还没有干透,恐怕这动手的人才离开了没多久。倘若再折返回来,窄小的空间内逃跑都不容易,反倒不如空旷的地方来的安全。
在给于队打电话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去前任房东家借住一宿,不过相比较而言,还是找于队更让她放心。
当然了,她也不是神经质的怀疑每一个人,早在她彻底买下了这间房子之后,门锁早就已经更换过了,前任房东没有钥匙,用常规方法肯定是打不开的。若是用特殊手段自窗户进来的,那任何人都有机会动手。
与其说是不信任他们,倒不如说是怕自己如今身上的一身麻烦再牵扯到别人身上。
如果是于队这种和自己半斤八两的,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等回了于泽川家中已然是后半夜,于队不等她推辞,就大刀阔斧的把自己卧室里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都直接丢到了客厅沙发上。叫周洛熙今天先将就着睡一宿,明日再回去收拾生活用品过来。
周洛熙有些局促不安,于队之前的话可是说准了,自己还真是找不到更好的安排。
“今天是时间太晚了也没有办法,我借助个一两天就搬走,我现在手头也宽裕了,去旅店开个房就行。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新家的装修我打算一切从简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搬进去。”
这年头住店还不算很贵,就是连着住上三五个月,她也还支付得起的。
哪知于泽川却道:“那是你家,都被人出入的跟走城门一样轻松,酒店每日都有保洁出入,你想想之前胡孝容那个案子,五星级酒店尚且不能幸免,你去住旅店?我不放心。”
其中的危险性,周洛熙自然也知道,可她就是不想寄住在于泽川家里。实在是太不自在了。
她不说话,于泽川也没有再劝,放任这小姑娘坐在床上,内心天人交战。反正她最后一定会妥协的,毕竟除了这没有更稳妥的选项了。
他离开片刻,之后搬了一套新的被褥过来,又给周洛熙热了杯牛奶,:“明天肯定还有的忙,你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周洛熙接过还微有些烫手的杯子,点了点头笑道:“那好,你也早点休息。”
眼见着高大的背影离开后,周洛熙望着紧闭的卧室门,犹豫了片刻,并没有起身去反锁,而是直接关上了灯,缩进了被子里。
周洛熙并没把自己被恐吓的事情,同帮于泽川的忙联系在一起。她认为事情一定是出在自己当时给吴启航的建议上。
她要吴启航提防骨肉相残,一定是正好挡了别人的路。
只不过这个想法,她并没有直接同于泽川提起——因为那对兄弟相残造成的血案之后,表面上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只有一个,就是吴若锦。
虽然他二人没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关系,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周洛熙认为,在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要乱说话为好。
虽然心有余悸,但她今日也是累得很了,又在夜风里站了许久,此时脸颊发烫,有点发低烧,也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与此同时,于泽川在外头睡意全无,太也懒得去收拾东西,直接在沙发上腾出块地方和衣躺下。
周洛熙当调查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据她所说,这预知能力也已经得到了好几个月。这不早不晚的,偏偏就在她开始协助自己后,遭受到了这样的恐吓。
这恐怕并不是一个巧合。
于是这事就很耐人寻味了,他十几年来一直没停的追查当年的事,虽然中间大部分时间因为毫无线索,而不得不处于停滞状态,只能在脑中不断的设想些可能性,倘若有人一直在提防着被查起,那早就该对他下手了。
而现在有了周洛熙的帮助,但他的步调同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周洛熙被盯上,大概率不是从自己这边被人察觉。可能成为诱因的,也只有昨日白天的时候,她去了吴家给吴启航摸骨算命这一件事。
白天才进行的动作,晚上就得到了回馈,看来这次的对手性子很急。
又或者,他们已经在无意中接触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吴启航其人城府很深,对谁都不信任,他找了人来给自己算命的事,一定会瞒着两个儿子。当然了,吴家的宅院里头佣人不少,指不定哪一个就是谁的眼线。老头子兴许觉得旁人都不知道,实则已经与昭告天下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为了吴家,还是为了12年前的案子,然而殊途同归,反正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起案子和当年一定有所联系。
倘若不是当时的犯人再次出手,那么如今的这个,便是知晓当年真相的模仿犯。
在窃喜于终于抓住了一丝线索之余,他暗自打定主意,之后还是要更小心些,不能放周洛熙独自涉险,哪怕只是看起来有一丝产生危险的可能性都不行。
第二天一早,二人卡着上班的时间来到局里——却是来走流程报警的。
虽然她自个儿就是警察,然而对于现场的取证和化验仍然需要化验科的同事来帮忙。
现场过于简单,结果也很快就出来了。
首先财物都没有丢失,这一点周洛熙昨晚就已经心内有数了。
那天棚上粘稠的涂料是广告墙画常用的丙烯涂料,无毒无味,色彩饱和度高。地上犹如血迹一般的脚印也如出一辙,想来是那人刻意留下的。
周洛熙苦中作乐地想,这人倒是还算厚道,让她一开灯就能发现。倘若没有这脚印,她累的要死头也不抬,等睡觉躺在床上,再抬眼看到天花板上这些字,怕是要直接吓晕过去。
这种计划周密的犯罪,自然都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那是如今市面上最常见不过的男式劳动布鞋。踩过的地方不参杂丝毫杂质,想来是他进了门之后特意换了新鞋才开始下一步行动的。就连鞋印的尺码恐怕都做不得数。
而房间里头,采集了指纹,也只能查到属于周洛熙和于泽川二人的。
在现场取证完毕之后,周洛熙跟同事们打过的招呼,就将那块看起来颇有凶案现场feel的地毯直接丢了,同时去街边找了站大岗的水泥工回来,打算刷墙。
“你还打算继续住下去?”于泽川在一旁皱着眉,十分不理解她的举动。
而周洛熙则是已经开始打包行李,手下动作不停,回他道:“屋子我自己暂时是不能住了,但也不能把这跟凶案现场一样的东西都留着呀,先收拾利索了,之后等这次的风头过去,还能往外租呢。”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我也不能一直住你家,回头要是新房子没装洗完,拿出去租房子的钱,正好可以用这的租金填补上。
她今早起床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于泽川就躺在沙发上,还下了一跳,全程都小心翼翼怕吵醒了他。
等自己这股惊魂未定的劲儿过去,就搬出去,她想。
出了这样的事情,局里自然默认给他们两个批了一天事假。下午带着行李又回了于泽川家里后,周洛熙便道:“于队,我是不得已来借住,但实在不好意思霸占你的卧室,我一会儿还是收拾一下,住你之前说的那个储物间吧。”
于泽川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也行,不过储物间的门不能在里边反锁,你要真住在那里,我晚上要是不小心走错了,可别生气。”
第51章
在于泽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之下, 周洛熙最终不得不接受住在他家的主卧里头。
她设想的那种被拖着一同加班一同看日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于泽川在入夜之后如果还在家里, 也会出奇的安静,令人常常忘记他的存在。周洛熙每每路过客厅, 都是看到他在书桌旁思考些什么。
除了共处一室会不免有些尴尬之外,于队其实是个不错的室友,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忍受。
她前世一直没什么男人缘, 所以在尴尬之中, 其实也还带着一丝小兴奋,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室友安静又可靠,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同室而居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同预想中一样到来。
就在第二天, 不, 确切来讲是在第一天深夜里, 一件虽然不愿看到但确实也在预料之中的事发生了。
周洛熙原本睡得正熟,隐约听见门外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卧室的门是没有锁的, 但是于泽川也没有直接进来叫人,只是在外面耐心地等着。
周洛熙反应过来之后, 答应了一声,立刻爬起来去开灯。
毕竟是第一次同除自己老爹之外的男人同处一室, 她睡觉时所穿的也是寻常出门也没大问题的起居服,于是也没叫人在外头等太久,打开门的同时,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于泽川面色有些凝重, 墙角的壁灯投下来的昏暗光线下,在他脸上打上了极深的阴影,如同雕塑一般。
“确实出事了,有人失踪,完全符合那则悬赏的条件。而且时间就在昨天下午,其实还不到可以报案的时间,但是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
周洛熙心里咯噔一声,仅存的睡意瞬间消散于无形,“咱们现在就要去了解情况吗?”
于泽川摇了摇头道:“那倒不用,现在去了什么都做不了,也是给他们添麻烦。”
“这是我原来所在的警察局的同事,接到了报案之后特意来告诉我的。倘若明天他们搜索没有进展,就会将这件案子转交到咱们这,要真是这样,就和之前幼儿失踪案联系到一起合并处理。”
她突然想起昨日的事,便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找我给你算一次命么,今天折腾了一整天都还没来得及,现在正好还没过12点,正好可以不用浪费。”
于泽川笑了笑道:“那还不如给你自己算一算,你最近涉险的频率可比我高多了。”
周洛熙却不肯,她摇头道:“我自己的话还不是什么时候都行,大不了就明天呗,也就一个多小时之后就行了。”
于泽川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走了进来。
这一次,她他并没有急切地抓住周洛熙的手,只是将自己的手平放在桌子上,深邃的眸子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她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眼角还有些红,头发也乱蓬蓬的。不似平日收拾的一丝不乱,整个人就显得柔媚而不自知。
他喉头动了动,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果然还是太过于没有危险意识了。怎么能和一个单身的男人共处一室,却连门都不锁?
她就这么信任自己吗?
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信。
周洛熙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将手指轻轻抚上于泽川的手背,同时闭上眼睛。兴许是由于自己也还带着睡意的缘故,这一次并不似往常一样经历了如同失重般的眩晕感,而是非常轻柔的,如果走入了梦境一般。
眼前如迷雾一般的黑色渐渐散去,却是于泽川独自一人站在窗边。
房间四周的摆设十分华丽,乃是复古的欧式风格,低调而奢华。半掩的酒红色的窗帘之外,还能隐约看到大片花园中的景色。
于泽川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这……他是在做什么?
周洛熙觉得自己的三观再一次崩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所能预知的乃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人情绪最激动的时刻。
而于泽川……这人还真是天赋异禀,查案的时候冷静异常,同人吵架的时候全程淡定,生死攸关的情景下也未见得会激动。
上一次自己看到的是他和青梅竹马的软妹子聊天,这一回干脆连个互动对象都没有了,整个画面中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干站着。
每一次,都让她有种在偷窥的羞耻感。
周洛熙此刻十分想把这人的脑子挖出来,看看是否与正常人的神经结构相反。
良久,静物画一般的画面终于动了起来,起因是他身后造型古朴的转盘式电话突然铃铃的响了起来。
于泽川眉头紧锁,原本抓着窗帘的手握紧了拳,随后又舒展开,走回去接起了电话。随着他的动作,方才在阴影中被衣摆所遮住的,看不真切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电话机旁边的桌子上。
而在这只手下,还有一样东西。
周洛熙眯起眼睛,仔细辨别。那是一小缕头发,整整齐齐的,并不长,被细密的红线捆成了一小束。
所以说他刚才站在窗边,情绪无比激动,是因为在怀念着谁吗?
于泽川接起电话来之后,声音很低,对于周洛熙来说,如同隔着屏障一般,并不能挺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尽力地睁大眼睛,记住眼前的景象,以便于之后再细细的回忆,兴许通过辨别口型,能大致猜出这话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