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是兵家大忌,却是南蛮子最爱干的事,他不过暗施小计就轻易蒙骗过去,营造出阵前失利、滚落峡谷生死不明的假像来。此刻南蛮子一心攻城,他只要一举直捣后庭,断了敌军的后续,再与孟封前后呼应,破敌并非难事。
先前说话的小将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嘻嘻地笑了一声,打趣颜桁道︰「将军哪是怕出乱子啊,是担心夫人呢吧。」
颜桁啐了他一口,「战场上无夫妻,才不担心呢。」
武力值强悍的娇妻上阵一个能顶十个兵,颜桁心里不仅不担心,还悄咪咪地骄傲着,他担心的是自己「阵前失踪」的消息传回到信陵去吓坏了自己娇娇软软的宝贝闺女儿。
那小将嘿嘿地笑了两声,「原本还想问将军要不要抓紧点儿赶路好去接应夫人,现在看来是不…」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教颜桁一巴掌招呼在了后脑勺上。
「别净咋呼,赶紧走着。」
沿着狭窄的谷间通道向前摸索,颜桁突然伸手向后面的人示意。寂静的谷外有马蹄声阵阵踩踏,隐隐的似是还有人声的嘈杂…
难道竟是被南蛮子识破了计策不成?
颜桁皱起了眉,「静观其变。」
听蹄声该是四人三马,凭着他手下的精兵还不足为惧。
谷外的羊肠小道上,呼呼的猎风吹着,卢远道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缰绳,勉强睁开眼看向骑马走在前头的温羡,出声喊道︰「温小子,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非要绕到这鸟不拉屎的峡谷里做什么!」
自从离了信陵,一路上温羡只管快马加鞭,弃了一路畅通的官道不走,偏生绕开平州从关外走,卢远道猜不透他的打算,一路问,结果是一路被无视。
卢远道本是个暴脾气,咋呼了几回却都铩羽而归,原因无二,只因为温羡是个油盐不进的。
温羡勒住马儿的缰绳停下来,侧头看向卢远道,薄唇微微一挑,语含笑意地开口道︰「卢大人,该小心了。」
「什,什么?」卢远道还没理清楚温羡话里的意思,就听见右边的峡谷里传来了兵甲摩擦的声音,顿时抖了下精神,侧耳细听,「这峡谷里有人?」
话音才落下,便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团团围住,天旋地转间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卢远道骂骂咧咧了一句,抬头发现温羡竟然早已翻身下了马,顿时气得胡子都歪了。
然而,这般情景他也知不是跟温羡计较的时候,连忙凑到他身旁,一边拿眼楮瞄着那几个黑头黑脸看不出面目的拦路人,一边压低了声音问温羡︰「温小子,这些人…什么来路?」
当初颜桁阵前失踪的消息传回信陵,温羡是有些意外的,毕竟颜桁不是初出茅庐的草莽将军,又岂会轻易折羽?后来等他出了信陵,接到万俟燮的飞鸽传书,才算洞悉了颜桁的打算。
没有搭理卢远道的问话,温羡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颜桁的身上,拱手道︰「颜将军。」
「…」
避风的峡谷里,颜桁弄明白温羡和卢远道的来意后,面上倒是难得有了一丝惭色。他搓着手,叹息般开口︰「南蛮子不好缠,我也是捉摸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个铤而走险的法子,为了不出纰漏,只能瞒着,没料到消息会这么快传到信陵去。」说着他看向信陵的方向,心里有点儿复杂。
当初他毅然弃文从戎,颜老爷子一怒之下都不肯再再见他,本以为老爷子该对自己不管不问的,却没料到竟然还为他急火攻心了。
颜桁突然觉得,也许这一仗打完了,真该回去跟老爷子服个软了。
担心完颜老爷子,颜桁突然又想起自己那身在信陵的女儿,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向温羡打听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家的宝贝女儿身在颜家深院,问了温羡也是白搭。
撢了撢身上的尘土,颜桁指着西南方向的一条小道,对温羡和卢远道说︰「二位从这边只管往前走,到了尽头会有接应的人。」
「那颜将军…」
「等天黑了,我们就包抄蛮子后方,若是顺利,明晚就能在将军府为二位摆宴洗尘,若是不顺利…」颜桁一爪子招呼在温羡的肩膀上,「怕是要劳累二位大人多吃些力守住平州城了。」
温羡扭头看了一眼颜桁的手,眉目不动,对于他的话亦是不置可否。
是日夜,当颜桁在南蛮后庭杀敌时看到一身白衣胜雪的温羡时险些没把脸上用来伪装的黑土灰都给抽搐掉。
这白面书生还真是很任性啊…
常信一步不离守在温羡的身旁,掩护他往粮草的方向移去,须臾遍天的火焰烧红了夜色。
从另一边包抄的苏氏瞥见火光,娇艳无双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赞了句︰「老颜总算聪明了一回,知道先断了粮路。」
粮草被烧,后庭被偷袭,南蛮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卯足了劲要去抓人时却只扑了个空,只能远远地看到绝尘而去的烟土。
次日天明,南蛮一鼓作气发起攻城,想着一举攻下平州,然而原本蔫蔫无斗志的黎国兵将却一反常态变得骁勇无比,将其打得落花流水。
太子黎煜站在城墙上,看着大好的形势得意地笑了︰「哈哈,要赢了!」
这时他身旁的一个侍卫指着从战场另一边冲过来的一队人马,惊呼道︰「殿下,是镇南将军的人马!」
黎煜定楮一看,霎时喜上眉梢。
镇南将军安然无恙,那此战定然大捷啊!
「殿下,想不想摘头功?」正当黎煜大喜过望时,那说话的侍卫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镇南将军破敌,这头功可就与殿下无关了。」
黎煜不明所以,扭头看向那侍卫,就只见他双手奉上了一把缠金丝刻花弯弓…
第20章 多管闲事
黎煜看着侍卫手里的弓箭,面上满是错愕之色,他颤抖着手指着侍卫,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要陷,陷本宫于不义之地吶。」
那侍卫闻言却直起身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战场上流矢无眼,没有人会知道是殿下。殿下坐镇城楼三日,这战功本该就是殿下的,岂能教他人横刀夺去?」
「那,那也不用伤及人命…颜,颜将军可是我黎国的肱骨。」黎煜往后退了一步。
那侍卫冷笑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径直将弓箭塞进黎煜的手里,声音沉沉地道︰「太子是君,颜桁是臣,君要臣死,天经地义。」
黎煜手里握着弓箭,耳边回荡着侍卫的这一句话,目光放空地落在硝烟弥天的城楼下,一时之间也犹疑起来。
他知道自己能够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不过是占了个皇长子的名头,其他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要想坐稳太子之位,只有得到父皇的认可,而眼前就摆着一个机会。
如果击退南蛮、守住平州的人是他黎煜,这样的功劳定能够让父皇刮目相看…
「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殿下,机会只有一次,就是现在!」
侍卫的声音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黎煜缓缓地拉开了手里的弓,寒光亮的箭矢亦搭上了弦…
「爹!」
颜姝拥着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依稀可以看见她巴掌大的小脸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一片惊恐之色尚未褪去。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颜姝记起梦里看到的场景,心里涌上一阵害怕。
她梦见,尘土飞扬的沙场上,阿爹催马赶到平州城关前,手起刀落斩杀无数敌将,却冷不防被暗中飞来的一支冷箭射中心口从马上摔了下来。
血色染红了他的战袍,纷纷踏踏的马蹄从他的身上践踏过去,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颜姝手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着。
守夜的翠微听见内室的动静,连忙点了一盏烛火进来,瞧见颜姝呆呆傻傻地坐在床上,唬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将烛火放在一旁,翠微取了绢帕,一边替颜姝拭去额上的汗珠,一边柔声道,「姑娘可是魇住了?不怕啊,有奴婢在呢。」
闻声,颜姝轻轻抬眸,一双杏目水汪汪的,喃喃道︰「翠微,我梦见阿爹了。」
轻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翠微猜着那不是什么好征兆的梦,便笑了一声,安抚道︰「姑娘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吓自己了可是?」
「可是阿爹已经失踪半月了,翠微,我害怕…」
「将军英勇善战,怎么会被人轻易算计,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平州的消息许是在路上耽误了,等天晴了,兴许将军得胜的好消息就传来了呢。」翠微扶着颜姝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姑娘莫自己吓唬自己,坏了身子,回头将军回来了可不得心疼?」
担心颜姝睡不安稳,翠微也不敢走开,索性就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守着。
摇曳的烛火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翠微听见颜姝用细小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翠微,会没事的,对吗?」
她握着拳,语气平稳地应道︰「会没事的,姑娘睡吧。」
信陵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等到久违的阳光再一次洒下,平州的战报终于传回了信陵。
「姑娘,姑娘——」
翠喜一路小跑进了芙蕖院,冲到正在喝药的颜姝跟前,连气也顾不上喘,就急急忙忙道︰「姑娘,胜了,胜了!」
没头没脑的话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翠微手里端着蜜饯看着她问道︰「什么胜了?」又道,「你先别急,喘口气儿再说。」
翠喜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喜滋滋地道︰「我刚刚从前院经过,听说平州城守住了,南蛮子都被咱们将军打跑了,好像再过几日就要班师回朝了呢!」
「翠喜,你说什么?」颜姝飞快地搁下手里的药盏,抬头看向翠喜,掩在袖中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连着声音也有些发涩。
悬了半个多月的一颗心因为这一句话终于找到了可以落下的地方,颜姝一时之间反而生出几分不敢置信来。
翠喜也知道自家主子这连日来的心思与煎熬,见问,便细细地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道︰「方才前院来了几个身穿盔甲的,说是打平州来给老太爷请安的,又说将军月前是为了诱敌深入才故意失踪绕到南蛮军后方烧了敌人粮草大营,现下已经南蛮已经交了求和书,战事平定了呢。」
听说颜桁安全无虞,颜姝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看来我是来晚了一步。」孟氏笑吟吟地掀帘进来,快走几步到颜姝跟前扶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笑道,「本想来做个报喜的,没料到翠喜这丫头竟还比我快了一步。」
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颜姝,见她神态之间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娇怯,顿时心疼道︰「好孩子,怎么都瘦成了这样?你这模样,教婶娘见了都心疼,要是你爹娘回头见了,还不得难受,少不得又要埋怨我这做婶娘的没有把你照顾好了。」
颜姝微微低下头,抿着唇露出一丝浅笑,半晌才轻轻地抬眼,侧首问孟氏︰「爹娘他们真的要回信陵了吗?」
孟氏笑了,「端午时候,就能一家子团聚了。」
颜姝终于彻底安下心来。
当初她启程回信陵时,颜桁和苏氏承诺的归期就是端午。
平州大捷的消息让信陵城上至云惠帝下至颜府下人都松了一口气,半月来阴霾也因为这份捷报一扫而空,但是平州大营的气氛却并没有那么松快了。
颜桁身上依旧穿着厚重的战甲,焦急地在大帐前走来走去,卢远道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亦是一脸愁色。
苏氏端了刚刚做好的卷饼过来,瞥了一眼守在大帐门口恍若门神的常信一眼,才走到颜桁跟前,压低了声音与他道︰「你别在这里走来走去了,教人听了也怪心烦的。」
兵甲摩擦的声音不算小,听起来着实嘈杂得很。
颜桁搓着手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不是担心吗?」
日前那一战,黎国军队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形势一片大好,为了趁胜追击,他鸣鼓追敌,却不防一支冷箭竟然从平州城楼的方向射来。
亮冰寒的箭矢来势凌厉,等他发觉时已经是躲闪不及。原以为一条老命就此交代了,又岂料眼前白影一闪,那箭竟然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温羡给挡下了。
颜桁纵横沙场十多年,最后竟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救了,这一来教他面上挂不住,二来也教他心里实在惭愧得紧。
虽说那箭并未射中温羡要害,可就凭那小子弱鸡一样的身板,他真担心他吃不住哟。
「这小子要是有个好和歹…」
「行了。」苏氏打断颜桁的话,随手抄起一个卷饼塞进他嘴巴里,「里面有神医在,伤的又不是要害,你别在这里聒噪。」
言罢又将卷饼分给了一旁的卢远道两块,之后才走到常信跟前,「你也吃点吧。」
常信眼神不移,道︰「不用了,多谢颜夫人。」
苏氏也不勉强他,端了卷饼走到一旁坐下,颜桁瞧见了,也乖乖地走到自家夫人身边蹲下了。
大帐外扰人的声响终于消失了,万俟燮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了,他手里捻着银针,看了一眼倚在软枕上面白如纸的男子,轻嗤了一声︰「你也着实能耐了,箭都敢挡了,要是放箭的人黑心点,给箭抹点毒,别说小爷我了,就是我老子来了也救不回你的小命。」
万俟燮当初遵着温羡的嘱托来到平州,未曾显山露水,只以一名大夫的旗号应征进了柳营。前些日子平州大捷,被抬回柳营的受伤兵将不计其数,他本就忙得脚不沾地,忽然就被拎到了帅营。
原以为是颜桁在沙场上挂了彩,哪里知道还没进大帐就看到了黑着一张脸的常信?他千算万料,也没料想到原本远在信陵的温羡会突然跑来了平州,还十分有能耐地把自己整得半死不活。
「你忍着点啊,这针扎下去可能有点疼。」万俟燮盯着温羡,手里的针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
他治过无数人,但这是第一次给温羡治伤。他担心小心眼的温时慕吃不住疼,回头给他记一笔。
温羡的额角隐隐有青筋在跳动,他看着不住念叨的万俟燮,扯出一个凉凉的笑容︰「万俟,再不扎,疼的人可能就要换了。」
话里隐隐含着威胁,令万俟燮嘴角一抽,但他到底敛了心绪,专心致志地替温羡治起伤来。
因为伤口早被处理过,万俟燮现下所做的不过是用万俟一族独有的银针刺穴让伤口不会溃烂和好得更快些。
施完针,万俟燮看着闭目养神的温羡,按捺不住心底疑惑,问他︰「说起来,这颜将军跟你是有何渊源吗?先是让我千里迢迢跑来平州防止有人暗中动手对付颜将军,之后还亲自跑来平州,啧,眼下连这舍命相救的事都做上了…」说着微微一顿,「时慕,你可从来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