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旁边坐着慕良,他微微一瞥对上了下方首座上冷冷盯着自己的纳兰珏。
到不能说满是敌意,只是纳兰珏心里对慕良实在是有些不满,加之又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自带了一股血腥煞气。
慕良皱眉,这副样子如何能让他放心带去见娘娘,随后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理会。
被慕良忽视的纳兰珏更是恼怒,宴席一散便绕后直径找了过去。
小姑娘一身软甲,右脸贯穿着一条长长的伤疤,经历了两次大战之后动作间全是一股子的雷厉风行。
她远远的拦在慕良面前,冷声道,“站住,娘娘在哪?”
僚徽立刻上前挡在慕良身前,低喝道,“放肆!”
两人同时按上了腰间的剑,慕良俯视着瘦弱的女孩片刻后,淡淡道,“收敛些,跟我来。”
纳兰珏一愣,随后尽量放松了神情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九千岁身边。
等到了千岁府门口时,她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脸又理了理头发。
僚徽见了心里嗤笑,穿着软甲破了相还想怎么打扮?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那条疤了。
显然纳兰珏也明白她如今是再怎么装扮都做不出娘娘喜欢的温柔乖巧女孩儿样子的,便有些丧气的摘掉盔帽撸了撸自己的头发。
走过千岁府的前庭和曲折回廊,终于远远的看见有一女子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抱着一块银色的布料来回比对。
慕良驻足出声唤道,“娘娘,兰将军来看您了。”
听到声音后兰沁禾倏地转身,当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小姑娘时哑然失声。
如今的纳兰珏和四年前初次进宫时天差地别,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被再次重铸,并不像是珠宝那样耀眼璀璨,而是沉甸甸的散发着经历敲打的暗芒。
她眼睛一热,快步走出了亭子将纳兰珏搂进怀里。
“在外可有受伤?”
纳兰珏无声的摇头,在这沁香柔软的怀抱里,她猛然间发现自己迅速的退去了那一身血气,像是每一个在娘亲身旁撒娇的小女孩一样,娇气又心安。
她轻轻的扯住女子的袖子,闷闷道,“想娘娘了。”
声音是少有的眷恋,宛若乳燕归巢,不论在外如何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在兰沁禾这里,纳兰珏总是不自禁的放松了戒备,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一旁的慕良幽幽的注视着相拥的两人,这场景和几个月前纳兰珏抗季回来时一模一样。
心里泛酸的九千岁决定不折磨自己,对着兰沁禾道,“臣先回书房,晚些时候会派人送兰将军回去的。”
纳兰珏倏地抬头对上九千岁细长漆黑的眸子,抗拒道,“不劳九千岁。”
慕良没有和她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兰沁禾定定的看了九千岁的背影一会儿,噗嗤的笑了,“他闹脾气了呢。”
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不管他,娘娘带你吃好吃的。”
纳兰珏乖乖的被抱着揉头,有些愧疚,“在宫里已经用过午膳了。”
“这样啊,那下次来我再做给你吃。”
“急着见您,宴席上什么都没吃。”
……
做了些从前小姑娘爱吃的菜,兰沁禾温柔的看着纳兰珏吃东西。
有些诡异的,她心里充斥着“这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孩子”的感觉。
这种难言的成就感让她的母爱情绪一下子就泛滥了起来,连带着,看向小姑娘的眼神愈加温柔似水。
“虎符一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算起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自己一封书信过去,纳兰珏便愿意无条件的奉上虎符。患难时候的鼎力相助着实让兰沁禾心中感激。
纳兰珏鼓着腮帮子摇摇头,等将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后才开口道,“娘娘与我有恩,这是应该的。”
她说完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看向兰沁禾,“贵妃的事情……您别难过。”
许是自己也知道这话有多无力,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姑娘攥紧了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挫败。
兰沁禾不介意的笑了笑,“都过去了。”
楼月吟三皇子已死,也算是替酥酥报了仇。
殷太后说得没错,她不能只是每天泪水沾襟,那并没有用。
既不能让酥酥复活,也让周围关心自己的人难受。
“这个年纪了,我还懂的如何调解心绪。”兰沁禾浅笑着,却是叹了口气。
道理都明白,可那笑容里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感伤和酸楚。
纳兰珏放下碗筷,伸出手握住了女子的手背,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向她,“娘娘可以把我当做妹妹。”
女孩认真的样子让兰沁禾恍惚了瞬间,随后笑了笑没有接话,转而道,“吃饭吧。”
有些人,不是这样容易代替的。
兰沁禾最疼爱的那个妹妹,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
何必自欺欺人,她总该学着接受,哪怕残酷哪怕悲痛,可是那个叫兰沁酥的妹妹,确确实实离开了她。
从今往后,只有回忆,再无后来。
……
离开之前纳兰珏又见了一次慕良,九千岁将两块虎符一起交给了她。
“什么意思?”
她抬头,看见男人半瞌着眼,对那两块可以调动整个大明军力的东西没露出半点兴趣。
“我欲带娘娘离京四处走走。将来殷太后势必摄政,这两块虎符放在你手里可牵制于她。”
“可我也必定成为她的眼中钉。”纳兰珏抬起下巴,“兰沁酥已经因为半块虎符被杀了,你这是在坑害我。”
慕良转身,语气淡漠,“拿不动的话,找个地方扔了吧。”
千岁府的门口,纳兰珏看着一身黑袍消瘦的男人就这样走远了去,随意的将装了百万雄狮的木盒塞给自己。
如血的晚霞下有鸟雀掠过,扑棱下几根轻飘飘的翼羽,纳兰珏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朝纳兰府驾去。
就这么相信她,不知道该说那人是丧心病狂还是洞若观火。
不过有一点纳兰珏可以确认。
愿意把一身的荣华扔了陪伴心爱的女子退隐山田的人,虽然昏庸可笑却也让她安心——
安心把娘娘全部托付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都知道慕良是有病的所以千万别学他为了爱情放弃事业
第100章
大皇子甫一回京,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因着亲征的缘故,大皇子在民间名声极好,不少言论四起,声称大皇子爱惜百姓才愿意离京杀敌,如今大皇子回来了,这皇位也该还给大皇子才是。
而小皇帝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奶娃,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逼迫小皇帝下台的势力日渐庞大。
从前逐步分解的计划被打乱,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没有时间让殷太后先要挟慕良,后瓦解大皇子。
殷氏能利用的优势从来都少得可怜,现在好不容易的一点主动权也因着大军的突然回京而消散,此时腹背受敌让殷太后被动了许多。
慕良何等的心机,他绝对看得出自己此时没有别的路径可走只能求助与他。
这样一来必定会顺势抬价,有些事情便由不得她自己了。
殷太后皱眉沉思,然而事已至此,她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尽量和那人周旋,能多争取一些便是一些。
“来人,召九千岁入宫。”
想明白之后她立即起身更衣,路过铜镜的时候微微一瞥,却见眼角錾上了几丝尾纹。
殷太后一愣,踉跄的扑到了桌前,她惊恐的抚上眼角。
“揽月!揽月!”她近乎慌乱的大声唤道,“给哀家上妆!”
带着护甲的手死死的扣住桌台,殷太后一眨不眨的盯着镜子里那个女人。
依旧是如斯美貌,然而那张脸也爬上了岁月的味道。
最华美的年纪早已逝去,在每一次的费尽心机和辗转难眠之中,疲色不知不觉的沉淀在这副躯体里,悄然无声。
回眸凝望的时候才发现,红颜已衰,佳人不复。
她崩溃的抓起脂粉往脸上涂抹,取了碳粉一遍又一遍的描在眼上。
直到浓重的妆容遮去了所有细纹,她才缓下了手中的动作。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揽月错愕的站在后面,几乎无法相信那个疯狂的女人是自己温和贤淑的太后。
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子出生之前吗?
她又想起了皇太妃从金山寺回来的那天,那个因为年轻皮肤好便被殷太后卖去了青楼的丫鬟。
莫名的后背发凉,揽月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
自从见过银耳得知了主子中蛊一事后,莲儿总是对兰沁禾特别的小心翼翼,深怕哪天主子把她也忘了。
为此,她采取了各种的见缝插针。
“主子,管家让莲儿告诉您千岁爷快回来了!”
兰沁禾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觉得不对,“你最近说话怎么总是怪怪的。”
“有吗?”莲儿无辜的眨眼,“莲儿和以前一样啊。”
兰沁禾蹙眉,“最近你好像特别活泼。”说话也是一口一个莲儿自称,听起来怪不习惯的。
小姑娘憋了两天没憋住,扭扭捏捏的蹭过去,小声道,“主子,奴婢告诉您一个大秘密,您别太难过。”
“嗯?”
她紧挨着兰沁禾侧着头咬耳朵,“您被纯曦贞下蛊啦。”
本以为需要她好好安慰的主子却很淡定的开口,“我已经知道了。”
莲儿瞪大了眼睛,“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千岁回京之前的日子吧。”
“您居然不告诉奴婢!”莲儿鼓起了脸,“奴婢就这么不值得您信任吗。”
兰沁禾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怕你乱担心就没说。好了好了别气了,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这能一样吗!”莲儿不高兴的呼气,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那您还记得”银耳……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一身绛紫蟒袍的九千岁从门口进入。
那人眉宇间带着股阴郁,莲儿每次见了都怵的慌。她急忙低头行礼,“见过千岁爷。”
慕良淡淡的嗯了声后挥手道,“下去吧。”
莲儿余光瞥了眼兰沁禾,有些焦急不甘的退了出去。
她还没问主子记不记得银耳了呢。
但是九千岁在场,莲儿实在不敢多话,只好打算过后有机会再向主子提及。
见慕良表情不太好,兰沁禾边替他解下披风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殷太后那里又出了什么事?”
“并无什么大事。”慕良垂眼,只是有一种自己被人设计了的感觉,让他心生不快。
“她说自己手里有解蛊用的凤珠,约臣下午进宫一叙。”
兰沁禾惊讶道,“她怎知你在寻凤珠?”
“许是这几日搜查的动静大了些,引起了太后注意。”
心下了然殷太后的意思,不过是借着凤珠想要和慕良谈条件。兰沁禾担忧的蹙眉,“若是与你不利便推了吧。你关了纯曦贞许久,可问出来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吗?”
慕良不语,他怎么能告诉娘娘纯曦贞想要的就是她。
见慕良不说话,兰沁禾有些愧疚的低头,“都怪我当初不仔细,如今给你惹了这样的麻烦。”
“娘娘的事怎会是麻烦。”慕良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您不必忧心,臣晚些便进宫去把凤珠取来。”
他低头眷恋的嗅了口女子鬓发的清香,“很快就会好的。”
“嗯。”兰沁禾偎进慕良怀里,静静的伏在他胸前。
今年的多事之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用过午膳后慕良便动身进宫。
他负手站在慈宁宫的厅殿之中,没过多久,只见一身着橙色凤袍的妇人仪态端庄的走了出来。
来人见了慕良便是一笑,“千岁久等,快些看茶。”
慕良神情未变,淡淡的颔首没有说话。
殷太后比起从前似是更添了几分韵味,一颦一笑之间满是让人舒心的随和。
九千岁收回目光,心里暗道,怪不得娘娘会这般依赖于殷氏,果真是做得好面上功夫。
两人落座之后,殷氏先是问了好,忽而叹了口气,面容惆怅的感慨,“皇帝年幼,哀家本想着看着他好好读书,日后娶门贤妻,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也就知足了。谁想他三皇兄竟去的这样早。”
殷太后折起帕子拭了拭泪,“哀家不过一介妇人,娘家也无人出头。可怜那孩子无依无靠,小小年纪便要担此大任,也不知道还能在那位子上坐多久。”
太后说着说着便起了哭腔,慕良有些不耐,却还算平和的接话,“皇上乃天命之子,自有龙气护体。太后多虑了。”
“千岁不必拿这些客套话敷衍哀家。”太后眉眼忧愁隐隐带泪,“大皇子回京,朝臣们都劝皇帝禅位。哀家自知安身保命才是正道,可大皇子来势汹汹,只怕……只怕让出皇位之后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她期期艾艾的看向慕良,“恳请九千岁能出手相助,救我们母子一命。”
见慕良依旧神情淡漠太后便焦急道,“此前听闻您四处寻找凤珠,事成之后哀家愿意将殷氏一族的传家之宝凤珠献上。”
至此,慕良终于有了动作。
他冷冷的睨向泪眼婆娑的美妇人,“殷太后也不必拿这些客套话敷衍臣。良区区一个太监,哪有什么能耐与皇子相抗?太后还是另请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