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盯着艾俪苍白的脸看了一会,被说服了。
艾俪跟随两人一同坐车前往墓园,车刚停她便着急地想开门出去,斯泰西先生叫住了她,脱下身上的大衣罩在她身上:“我在这里等你们。”
格温冲父亲点点头,推门打开伞撑在头顶,艾俪跟上去,探身出去之前又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你,斯泰西先生。”说完一低头钻进格温的伞底。
前来祭奠的队伍黑压压的一片,颇为显眼,刚靠近艾俪拉住格温的手就不自觉地握紧,格温立刻用力地反握回去,她手心的温度让艾俪感觉身体稍微回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迈开步伐。
“艾莉?”人们正在献花,梅婶站在队伍的旁边,第一个发现了两人的身影,看见艾俪显得十分惊讶,“你的伤怎么样了?”
艾俪忽然又想哭了,忍了忍,没回话,直接冲上去用力抱住了她:“我很抱歉…梅婶……我很抱歉……”
“好孩子,”梅婶回抱住她,艾俪只比她矮上一点,她微仰着头靠在她肩膀上,温柔地从她后脑蓬乱的头发抚摸到颤抖的背脊,“别哭了。”
格温沉默地走近,将伞举在两人头上,艾俪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红着眼眶,扶住梅婶的肩膀将她送进格温的伞下,转而戴上帽子走进雨中的队伍,从神父手捧的盒子里拿了一支蔫蔫的白花。
格温有点担心她的伤口,想给她递伞却被梅婶按住了,梅婶朝她摇摇头,无声地叹着气。
斯泰西先生的外套很大,戴上帽子之后能将艾俪整张脸都罩在里面,她跟在献花的队伍后面一步步靠近墓碑,看见了伫立在墓碑旁边的漠无表情的彼得,他穿着黑西装撑着黑伞,始终一言不发,安静得像尊雕塑。
艾俪咬了咬牙,手里的白花被她捏得更蔫了,看到她上前,彼得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艾莉?”他看着她蹲下身去将白花放进墓地里,垂着脑袋半天不肯站起来,“你怎么不撑伞?”他把伞靠过去,伸手想拉她起身,“伤口会感染的。”
艾俪抬头看他,帽檐淌的水滴在她脸上,打湿了她的额发,她眨了下眼睛,没说话,也没搭上彼得伸向自己的手,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猛地起身跑开。
彼得和格温都在背后大声呼唤她的名字,艾俪一头扎进墓园旁的树林里,依旧往前狂奔,没有回头。
她有什么资格回头呢?她有什么资格来见本叔呢?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彼得和梅婶……他们现在之所以还对她这么温柔,都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不知道是因为她的错,才害死了本叔……
“……艾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后一扯,她整个身子因为惯性甩了回来,撞进来人怀里。
是彼得追上来了。
艾俪的帽子被风掀开,雨水很快就濡湿了她的头发,因为跑得太快她开始大喘气,她的体力本就不佳,流失的血液还没来得及造全,方才完全是凭着一股气在驱动身体,现在一停下来,只感觉一阵阵的犯恶心。
她扶着彼得的胳膊,缓了一会还是头晕目眩,难受地想要蹲下去。
彼得却紧张兮兮地把她捞起来,扶着她的肩膀来回晃:“你没事吧?撑住啊艾莉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艾俪感觉更不好了,越努力想挣脱他反而被抓得越紧,好在跟着追上来的格温及时赶到,将她从彼得手里解救出来。
吃了格温喂给自己的两颗糖,艾俪稍微好受了一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再看向彼得的眼神就变得苦哈哈的:“你追我干什么啊……”
彼得也委屈:“你跑什么啊……”
“我跑你就追啊?”艾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然呢?”彼得回答得干脆,皱眉看着有点发愣的艾俪,眼里闪着复杂的光,“万一你再出事怎么办?”
艾俪闭了嘴,脸色也暗淡下去,她扶着格温站稳了,不再说话,拽起她便略过彼得往回走。
“艾莉!”彼得不解地大喊,“你到底怎么了?”
艾俪执拗地不肯回头:“不关你的事。”
听见这句话原本对两人的争端始终持旁观态度的格温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顿住脚步不肯往前了,艾俪也被她拉了回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格温?”格温拽着她往回走到彼得身边,他还因为刚才艾俪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愣神,没想到这人又被送到自己面前了。
“交给你了。”格温朝彼得笑了笑,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艾俪立刻开始反抗,却还是被拖着交到了彼得手里,彼得也顺势抓住了她,格温扭头就走,一时之间剩下的两个人都有点懵逼并且尴尬。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儿艾俪突然说,接收到了彼得困惑的目光,她抬起头来,虽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却也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格温抛下我就是想让我跟你把话说清楚,所以,对不起。”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彼得还是显得很茫然。
“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冲上去,歹徒说不定不会掏出手|枪……”像是无法承受彼得目光的重量,艾俪忍不住低下了头,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如果本叔是像我一样被刀刺中的,他说不定就不会……”
“如果,”彼得打断了她的自我谴责,“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图书馆,如果我没有要求本叔开车来接我,如果那时我听了你的劝阻——”他看了忽然慌张起来的艾俪一眼,闭了下眼睛将那口长长的气呼出来,“——本叔也不会死。”他睁开眼睛,笑得有些凄凉,“……这两天我一直都在这样想。”
艾俪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想到彼得也像自己一样被困在悔恨与自责的漩涡里,心里忽然就像得到救赎一样轻松了许多,紧接着她又觉得自己如此丑陋,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错误。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彼得用感触颇深的语气念出这句话,艾俪看过来的时候,稍微弯了弯嘴角,“这是那天本叔跟我说的。”
艾俪知道这句话,那是在关于本叔的那个梦里她对彼得说的,此刻忽然有了更深的理解。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艾莉,我完全不认为本叔的死是你的错,”彼得揉了揉艾俪的脑袋,“你不要总是想那么多,赶紧回医院休养吧。”
艾俪完全不认为本叔的死自己没有一点责任,但是看到彼得强撑着的笑容,还是点了点头。
“好了,我答应了格温要送你回去,”彼得抬手拂去艾俪头发上的一层雨珠,帮她重新戴上兜帽,“回医院之后多喝点热水,别着凉了。”
“我待会儿要跟斯泰西先生去警局做笔录,”帮忙整理头发的时候彼得略微屈起膝盖凑到她面前,艾俪便顺手拍掉了他一肩膀的水雾,“一定要尽快抓住那个犯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艾俪晃了下神,不太确定那一瞬间是否看见了彼得的眼中有道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失去了双手,现在全靠意念打字。
感谢云一雅小天使的地雷!等我睡醒再加更哈!
2017.11.12
第19章 GAME 17
等彼得把艾俪送到斯泰西先生的车前,两个人身上已经完全被淋湿了,艾俪还算好有宽大的外套罩着,彼得只穿着西装两件套,外件已经被浸透,里面的衬衫也有些发凉了。
艾俪天性怕冷,更何况下半身就穿了一条空荡荡的病号服裤子,被风一吹冷得直跺脚,甚至都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她带着一身寒气坐进车里,被车内暖气充足的舒适温度救活了,又哆哆嗦嗦地想把外套脱下来还给斯泰西先生,看得格温直皱眉。
“你穿着吧,别感冒了。”斯泰西先生善解人意地说。
格温的眉毛皱得更紧了:“穿着湿着的衣服才会感冒呢!”说着便从副驾驶座上探身过来,动手帮艾俪将衣服脱下来,好在里面那件艾俪自己的外套并没有被淋湿,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用衣服裹得紧紧的,一边发抖一边在心里默默发誓再也不耍脾气去淋雨了。
在车内暖气的熏染下,艾俪冰冷到僵硬的手脚也逐渐回温,她这才有心思抬头看看到哪里了。
然而车还没开。
艾俪觉得奇怪,刚想开口询问,彼得伴随着一阵寒风拉开了车门,艾俪冷不防一个激灵,往座位的角落里缩了缩。彼得探身坐进来,他的到来让方才还十分温暖的车内瞬间降了几度,尽管他浑身冒着湿气,艾俪还是忍不住靠过去:“你怎么也来了?梅婶呢?”
彼得顾不上回话,他将夹在胳肢窝的羊绒围巾塞进艾俪怀里,双手空出来之后甩掉黑伞上的雨水,关上车门,这才回过头来:“梅婶待会儿跟着神父的车走,我跟你一起去警局。”
想着彼得比自己湿得更彻底,艾俪推辞了一下他递过来的围巾,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他已经脱下了西服外套,在还算干燥的衬衫外面套了加厚的大衣,便立刻接过围巾披在自己身上。
艾俪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毛绒绒的触感十分柔软,说话也变得轻声轻气的:“你去警局干嘛…你又没看到凶手的脸。”她盯着彼得的眼睛,还是觉得有点心慌,“等凶手的画像做出来,警方很快就能抓到他了……”像是要证明给他看一样,艾俪还刻意伸长了脖子冲前面的驾驶座喊了一句,“对吧!斯泰西先生!”
斯泰西先生正在开车,只匆匆透过内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语气却很坚定:“他逃不掉的。”
艾俪连连点头,又看向彼得,他的神情却还是凝重得让她担忧,尤其想到他说的那些自责的话,艾俪暗暗握了握拳,如果说她有什么能替去世的本叔做的,那就是帮他好好照顾彼得和梅婶了。
与此相比她的那些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到了警局之后,艾俪直接被斯泰西先生领进了问询室,彼得和格温则是留在了等候大厅,简单做了笔录之后,一个干练的短发女警官将她带至模拟犯人画像的电脑前,根据她的指认对画像进行修改。
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模拟出来的画像就已经匹配上了记录在案的一个罪犯。
犯人的照片被调出来的一瞬间,艾俪的眼神就变得恶狠狠的,女警官点击打印,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掩住她的眼睛,揽过她的肩膀送她离开房间。等在外面的斯泰西先生立刻迎上来,朝女警官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艾俪,警察姐姐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这才转身进屋整理打印出来的通缉令。
“别担心,”大概是艾俪表现得太过失魂落魄,乔治·斯泰西忍不住安慰道,“我们很快就能抓住他。”
艾俪只胡乱地点了点头,她在想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个念头绝不能被身边这位察觉到丝毫。
她忽然想起美国的法律里没有死刑。
如果杀害本叔的凶手只被关押进监狱,只呆上个三年五载就被放出来,继续为非作歹伤人杀人,怎么对得起本叔的在天之灵?
那个犯人怎么可以不被判死刑?
——那倒不如……在警方抓住他之前,杀掉他。
艾俪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出一身冷汗,还没缓过来,又被忽然拍拍自己后背的格温吓得往前一蹿差点栽倒在地。
“你还好吧?”彼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看见艾俪额上满是虚汗,皱起眉用手背试了试她体温,一下变了脸色,“你好像发烧了!”
“我没事。”艾俪拂开他的手,其实她从昨天就开始发烧了,但并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而且医生给她吊的点滴吃的药里也都含有退烧的功效,她相信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格温却不这么认为,容忍了艾俪一天的任性,现在她的态度强硬到无从拒绝:“跟我回医院。”她拉过艾俪的手就往外走。
艾俪没办法只能任她拖着自己,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彼得只犹豫地往警局里面看了一眼,艾俪就已经被拖出好远了。
他赶紧追上两个人:“这个给你。”他将刚才一直端在手上的纸杯递到艾俪手上。
“什么?”艾俪下意识回过头,手已经将纸杯接了过来,顿时一股温暖席卷了整个手掌。她将杯盖上的通气口凑近鼻子闻了闻,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是热咖啡。
她抬眼看向彼得,他停在门口没再跟上来,笑着朝她挥挥手:“暖暖身子吧。”
一如初见那个温和的少年。
斯泰西先生回到警局重新开始工作不能再送她们,格温便牵着艾俪径直去马路上拦了一辆的士,先把艾俪塞进去,自己再堵住开门的这一侧,报了目的地就让司机直接开车,连价格都不问一下。格温做起事来是熟悉的雷厉风行,没给她半点脱离的机会。
看来她确实有点不高兴了……艾俪小心地瞥着格温的脸色,捧起温热的纸杯嘬了一小口咖啡,随即被苦得吐了下舌头。
“彼得刚刚有喝过喔。”格温幽幽地说。
艾俪立刻被呛到了。
她拍着胸口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握着杯子的手伸出老远,涨得脸泛潮红:“他喝过的还给我??”
格温忽然笑了:“骗你的,”她靠过来拍了拍艾俪的后背帮她顺气,面对她质问的眼神笑嘻嘻地戳了下她的脸,“你没发现杯口是干净的吗?这是他特意买给你的啦。”她把被艾俪高高举起的杯子又推回来,拍了拍她的手臂,“怎么样?觉得感动还是为失去的间接接吻而遗憾?”
艾俪咳得更厉害了,忍着苦涩连喝了几口咖啡润喉咙,终于缓过来理直气壮地瞪了格温一眼:“我只有一个感想,咖啡太苦了!”
格温笑着努努嘴,伸手在艾俪的脸颊上掐了一把。
“傻姑娘。”她轻声说。
等回到医院,发现负责的医生护士都在满世界地寻找艾俪,原来医院虽然允许了警方前来探望与询问,却并没想到斯泰西警监会直接来把人带走,好不容易看到她被送回来,却是一副湿漉漉的落汤鸡模样,简直都要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