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看什么?”
把尸体完全拉出来以后,池澄也准备好聆听祝安生的解释了。
祝安生原本的打算是请法医帮忙检查一下死者是否有分娩过的痕迹,不过此刻当她忽然瞧见了死者腹部下方,那一个横向约十多公分大小的疤痕,祝安生心中的疑问顿时也就明朗了。
池澄疑惑地看着祝安生,他只能顺着祝安生的目光看去,很快他也发现了那道伤疤,以及死者肚子上那道淡淡的贯穿肚脐的妊娠线。
“死者有过妊娠经验。”池澄略微惊讶地说道,然后他又再次看向了祝安生,“你就是想看这个吗?”
祝安生没有否认,同时她用手帮池澄指了指死者左肩上的那个纹身,池澄戴了手套,由池澄的帮助,将死者微微抬起后,她和池澄这才看清了那个纹身的全貌。
“这个纹身,你认识吗?”池澄愈发地好奇了。
“李警官说,这个纹身是‘南南’两个字的九叠篆花纹。”
“‘南南’?”池澄疑惑地重复了一下,他有些不解,但很快他注意到了祝安生脸上的那一抹愉悦,“你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纹身一般对当事人都具有一定的意义,是一种纪念的作用,而‘南南’这两个字实在让人疑惑,可是后来我突然想到,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想得太复杂了,南南,其实只是一个人名。”
人名?池澄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他先是觉得“南南”二字作为人名有些奇怪,但很快他便联想到了祝安生特地前来查看尸体的举动,池澄顿时就明白了祝安生的意思。
“‘南南’如果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名字,那似乎有些不合适,但如果南南只是一个小孩儿,甚至只是一个婴儿,那么‘南南’这两个字作为乳名就并不奇怪了,所以你来是想要确认死者是否有过生育?”
听到池澄一丝不差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祝安生竟然有些开心,这至少证明她的思路并没有错误,不过祝安生没有发觉,池澄在她心里占据的权威分量是越来越重了,池澄超高的专业技术正在一点一点拔高着他在祝安生心中的形象。
“可是即使证明了死者可能有一个叫南南的孩子,这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我们推测死者是外地人,就算她是在户水市本地生育了孩子,但户水市每年的新生儿都有几十万,你要怎么查到死者的信息?”
池澄主动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知道祝安生这么晚还四处奔波一定是为了完成他交待的任务,可是他还没想明白,单单是一个死者有过生育经验的信息,祝安生该怎么找到死者的身份?
祝安生第一次看见池澄也有不明白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一份巨大的满足感,然后她也开始向池澄解释自己的分析和猜测了。
“我们一开始就推测死者不是本地人,因为在户水市以及周边的失踪人口报案里我们并没有发现能和死者相匹配的报案,可是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些疑点。”
“首先,死者一个人在河角古镇遇害,如果有同行者就应该有报案记录,但是没有,所以死者是孤身一人来到河角古镇的。”
“第二,河角古镇只是在户水市本地出名但却略有偏僻的一个旅游景点,如果是纯粹的外地游客,他们来到户水市这样的一线大城市,肯定不会是为了寻找古韵,中国还有太多更加出名,更加美丽的古镇风景,所以死者哪怕不是户水市的本地人,她也不可能是到户水市旅游的游客。”
“这样我就有了第一个推测,死者不管是不是户水市的本地人,她至少都应该是在户水市居住才对,只有居住在户水市当地的人才有闲情和时间来到河角古镇。”
“然而这样一来就有了新的问题,死者为什么要来河角古镇?是为了游玩吗?这当然有可能,只是后来发现了这个纹身,我有了新的想法。”
祝安生说着再次将目光聚焦在了那个纹身上。
“每一个纹身都有属于它的意义,就像‘南南’这两个字,如果它是死者孩子的名字,为什么死者要纹上它?并且死者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纹身,显然她并不是热爱纹身的人,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她纹上了自己孩子的名字?况且,她已经有过生育,她也很年轻,孩子不可能太大,她又怎么会放下孩子一个人跑到河角古镇旅游呢?”
池澄一直默默听着祝安生的叙述,他也基本明白了祝安生的推测,不过他还是发觉了祝安生推理当中的一些漏洞:“你分析死者居住在户水市我同意,但你也说了,死者经历过生育,怀孕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死者有丈夫或者另一半呢?她完全可以把孩子交给他然后自己一个人来旅游啊。”
“可是如果死者有另一半,那么户水市里就应该会有死者的失踪报案,所以我推测死者应该是一个单亲妈妈,并且,有一个年幼孩子还能一个人旅游,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如果死者是带着孩子一起出来旅游的呢?只不过现在那个孩子也遭遇到了凶手的杀害。”池澄再次点出了祝安生的破绽。
祝安生也觉得池澄说的有道理,可是池澄的猜测还是不足以推翻她的推理,她露出了一个从容的笑颜。
“池先生你还记得你的分析吗?这个受害者应该是第一个遇害者,凶手第一次杀人很紧张,所以连藏尸都只挖了一个很浅的坑,那么紧张的凶手,如果他还杀了死者的孩子,难道还会有心情把两个死者分别掩藏不成?”
池澄无奈地笑了笑,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自己的分析给噎住,但无奈之中他更多的是对祝安生的满意,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错失祝安生这个人才。
“还有最后一点,池先生你还记得你说过的,河角古镇最著名的几个景点吗?”
池澄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网上查到的旅游攻略,说:“大祠堂、牌坊口,还有青山寺。”
话音刚落,池澄终于真正意识到了祝安生推理中的一个关窍,这一刻,祝安生的推理终于变得合理。
“一个人到一个地方,肯定都有一个目的。死者生育过,她为什么会纹上自己孩子的名字的纹身?又为什么会一个人独自来到河角古镇?还有,死者纹身的花纹也很奇特,那是古典的九叠篆。”
“真相是什么?死者纹身会选用九叠篆的字样,这说明她是一个喜欢传统文化的人,而她又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河角古镇?她的孩子去哪儿了?”
祝安生说着,眼中忽然闪过了悲伤的亮光。
“因为她的孩子去世了,时间应该还不长,所以她选择纹下孩子的名字作为纪念。也正是因为孩子去世了,所以作为单身母亲的她才能独自外出,而她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河角古镇,那是因为这里有整个户水市地区最好的寺庙。”
☆、Chapter·13
祝安生说罢,又低头看了看那具僵硬冰冷的无头尸体,以及尸体上那道剖腹产留下的伤疤。
池澄悄然地深呼吸了一次,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重新将这具女尸推回了冰柜。
“你的推理虽然缺乏实质性的证据支持,但也算合理,我猜你下一步应该会回到户水市调查近期的婴幼儿死亡记录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把调查范围确定和缩小了,但因为户水市人口基数庞大的客观条件存在,这也是一项艰难的工作,并且如果事实与你的推测有所出入,那你现在的努力全都是无用功。”
“就算那样我也要尝试一下,我只要找出所有名字里带南字的死亡记录就好了,根据死亡记录再去查找出母亲的信息,最后和死者进行比对,如果我推理的没错的话,那样就可以知道死者的身份信息了。”
“那祝你好运了。”
池澄给了祝安生一个和煦的笑容以示鼓励,露出一排洁白又整齐的牙齿,祝安生看着看着竟然失了神,等到池澄转身准备继续去拼凑那副尸骸时祝安生才悠悠地回神。
祝安生还能感受到自己胸口下那颗继续激烈跳跃着的心脏,她短促地喘息着,同时疑惑占据了她的脑袋。
自己在做什么?祝安生想不透,难道她被池澄迷住了?虽然池澄刚才的笑容确实很帅,但自己这么容易就心动了,这不应该啊。
祝安生越想越觉得可怕,就算她对池澄心动了,但也不该是在停尸房这种地方吧,自己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强行把这些情绪压制下去,祝安生默默地安慰自己,她只是被池澄展现的才华和认真工作的样子蒙蔽了双眼,她不能让多巴胺控制自己的大脑。
这可不是开玩笑,池澄现在是她直接且唯一的老板,她必须完美地处理两人的关系,祝安生可不想弄丢这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你是想今天晚上就把这些骨头拼完吗?”祝安生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有点困难,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根据这个死者被碎尸的程度,季红梅应该还是目前这起案子的最后一名死者,可是你也知道,距离季红梅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十七天,而这个凶手的作案时间间隔得都很短,所以我怕凶手很快会继续犯案,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真是可惜,河角古镇为了保持古迹遗产的原样,目前都还没有装置天网系统,如果这里也和市区一样布控了摄像头,那么要抓住这个凶手就会简单很多了。”祝安生惋惜地说道。
池澄停下了拼骨头的动作,点了点头,表示了对祝安生的赞同:“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之前就询问过刑警队长,他说河角古镇的天网系统布置已经在隐秘的进行了,只是目前害怕惊扰到凶手,所以大部分都还看不出来。”
祝安生听到池澄的话有点惊奇,她没想到池澄这个美国人竟然也知道中国的天网监控系统。
“你也知道天网?”祝安生好奇地问道。
“了解过,而且美国也有人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但美国和中国的国情不同,美国地广人稀,并且就算是城市里条件允许,但还是有太多的条条框框导致这些提案无法实施,所以美国的犯罪率才会比中国高这么多。”
“那辛亏你的研究所不是开在中国,按照目前中国的天网系统布控情况,如果是在中国,那你恐怕快要失业了。”
听到祝安生对自己的调侃,池澄自己也笑了,可是想要自己能失业,哪有那么简单?人心太复杂,有光明就必有黑暗,每一束阳光的降临就代表着一块阴暗的诞生,这注定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崎岖道路。
“这可不一定。”池澄说着再次开始了拼骨头的动作,“比如像这起案子,户水市至今还没有成立专案组,就是害怕走漏风声,引起社会的恐慌。而且如果消息走漏,那势必也会对河角古镇的经济造成致命性的打击,所以我才会被邀请来,为得就是希望用最小的动静尽快破案,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祝安生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她的目光聚焦在池澄的双手上,祝安生只看见池澄每一次拿起一块碎骨,稍微比对思索后,就轻松地将骨头放置到了原本的位置,所有的动作池澄都做得行云流水一般顺畅,看得祝安生在一旁惊叹不已。
“你不回去睡觉吗?”
澄专心地拼了好一会儿骨头,偶然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这才发觉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便主动提醒了站着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祝安生。
祝安生拿出手机也看了一下时间,夜果然已深,可是她就是舍不得挪开自己的脚。
“我再看一会儿吧,池先生你不用管我。”
“你也别叫我池先生了,以后就叫我的名字吧,至于这个,你尽管放心,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等我们解决完这个案子回到美国,我可以把我的骨头玩具找出来送给你练手。”池澄大方地许诺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祝安生虚伪地敷衍道,她就好像害怕池澄会反悔,立马又开口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池澄把祝安生的小举动都收入眼底,脸上浮现出了有趣的笑容,不过也正是在这时,又有人推开了停尸房的大门,祝池二人同时望去,这才看见来人原是法医马文新。
“有人啊。”
马文新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自然首先放在了不相识的祝安生身上。
“我来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助手,祝安生,这位就是户水市里下派来一同协助破案的马文新法医。”
池澄体贴地在中间给祝安生和马文新互相做了介绍,祝安生也和马文新彼此问候了一下,然后继续闲聊祝安生才知道,原来马文新是怕池澄半夜工作会饿,特地去给他买了河角古镇本地特色的小吃河鲜煎饺。
祝安生的面色略带古怪,她的心中暗暗感叹果然法医都不是一般人,就算在停尸房吃东西也能说得和呼吸一样自然轻松。
又听了一会儿池澄和马文新讨论案件情况,祝安生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便主动告别离开了停尸房。明天,她还有许多宛如嚼蜡一样乏味的工作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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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一大早小李就载着祝安生重新回到了户水市城区,同时还在路上他们就已经委托人调来了整个户水市近去年到今年五个月前七岁以下的儿童死亡记录,因为祝安生还记得死者的那个纹身完全没有褪色的迹象,所以她也判断死者孩子的死亡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两个小时后,祝安生和小李终于回到了户水市公安局。
小李帮祝安生找到了一间偏僻安静的办公室,在那里的电脑上有着刚刚发过来的档案和记录。
枯燥的工作开始了,接下来的时间祝安生用的就是最原始的办法,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眼花缭乱的名单,然后从里面查找出名字里带有“南”字的死亡记录,而仅仅只是这一项工作就几乎花掉了祝安生大半天的时间。
查找完最后一个名字,祝安生差点有一种自己的眼睛快要瞎掉的错觉,她最后看了一眼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就是她找出来的所有名字带南“字”的死亡记录了,一共有一百一十七个。
带着满足的成就感祝安生走到沙发上开始给自己的眼睛按摩,按着按着祝安生就在不知不觉里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就是汇报完工作的小李回来叫醒她的时候了。
“祝小姐,你全都找出来了吗?”小李点开了电脑上的那个文件夹,看着那一百多份档案他吃惊地说道,祝安生则在沙发上正幽幽地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