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一大早,楼嘉悦从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出来,走进公司大厦,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一打眼就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小束洁白美丽的小花,她不用问也知道这都是谁的手笔。
时间一进入五月,京州的大街小巷就多了一道特别的风景,街头到处都是提着篮子叫卖栀子花的小商小贩,那花朵洁白柔软,气味清香扑鼻,将整座城市都装点得多了几分柔情。杨丹宁远这阵子每天早上都会从街头买上一小撮,趁着她不备悄悄地放到她的办公桌上。
大概每一个女战士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公举,楼嘉悦很喜欢这种细腻精巧的小心思。这种芬芳洁白的小花很容易就勾起她心底的那一份柔软来。
她放下包,这才发现今天自己的电脑旁多了一只小小的盒子,打开来一看,竟是个造型精巧的音乐盒,盒子下压着一张黄色的便签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儿童节快乐。”
嘉悦忍俊不禁,探头看了看对面的董事长办公室,正巧杨丹宁远也从外面进来,抬头看见她,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吉祥话。
楼嘉悦不由得嗔笑:“宁远,我都已经多大了。”
杨丹宁远笑嘻嘻的。
不仅过节有礼物拿,杨丹宁远第二天还安排了其他节目,因为明天正好是周六,不过楼嘉悦可没什么时间陪他。
下班时,他看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忙碌碌地对着镜子补妆,脑海里的那根神经就紧绷了起来,立即问她:“怎么你今天晚上有节目啊?”
楼嘉悦点了点头。
杨丹宁远好奇起来,敏感地往那个他不喜欢的方向猜测:“不会是……你们家太后这回又逼着你相亲了吧?”
楼嘉悦横了他一眼。只这一瞬间的工夫,杨丹宁远已经忍不住地叫了起来:“哎哟我说楼总,你这样到底累不累啊,不如这样我们干脆点儿,我直接收了你得了。”
楼嘉悦抿着刚画好的嘴巴咪咪笑,待化好妆,又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这才啼笑皆非地告诉他道:“你都胡说什么呢!我今天不是什么相亲,不过是寻常朋友聚会而已。你赶紧的,别管我了,开着你的豪华跑车奔你的诗和远方去吧!”
杨丹宁远不情不愿。
不过既然楼嘉悦不肯说,他也莫可奈何,捏着嗓子贱兮兮地丢下了一句:“好咧,那俺走咯……”甩着车钥匙一步三晃地出门去了。
那语气,跟动画片里的熊二似的。
嘉悦忍俊不禁,收拾好东西出了办公室,驱车去了市区的香格里拉酒店。
陆朝晖的前妻、大画家贺琳的婚礼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举行。虽然与贺琳不熟,但是沾了她前老板的光,她也勉强跻身嘉宾的行列。正是下班高峰期,市区的路况不佳,开车可谓举步维艰,等她到的时候婚礼都已经开始了,只见宴会厅里黑压压的,她借着昏暗的灯光走进去,一抬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后。
一身灰黑色的西装三件套,黑发梳得一丝不乱,身姿笔挺、气质出众,一派龙章凤姿的模样。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期。
嘉悦走过去,陆朝晖一发现她,立即就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晚?”
仿佛不知道这会儿是晚高峰一样。
楼嘉悦噎了一下,才道:“路……路上堵车。”
陆朝晖就又拧了拧眉头,如果不是冷不丁想起来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下属了,指不定就要再堵上一句:“既然你都知道这个点儿会堵车,为什么不早点出门呢?”
嘉悦跟在他身边十年,即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在这种情形下通常会说些什么,所以,她紧张。
她攥了攥拳头。
陆朝晖心细如发,一下子更说不出话来了。
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
舞台上,主持人正在慷慨激昂地指挥着一对新人交换戒指。贺琳这次的结婚对象据说是个小有名气的作曲家,楼嘉悦垫脚看去,只见那新郎虽长得称不上有多帅,倒也儒雅谦和,最主要,看上去修养很好,望着新娘的眼底满满都是笑意。
贺琳巧笑倩兮,正要把那戒指往新郎的指间套去,正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幕布后突然飘起一缕青烟,嘉悦探头四顾,依稀听见有人在喊“着火了”。
舞台上顿时乱成了一团。慌乱中也不知是谁踩到了新娘的婚纱,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还好新郎眼疾手快,否则的话就连新娘都要被他拖下去。
那舞台旁的三层蛋糕原本就摆得危危险险,被人匆忙间一碰,“吧唧”一声摔落在地面上,瞬间变成了一团垃圾,又有人不小心踩上去,沾了一脚的奶油,他二话不说,抓起手边的幕布就往脚下抹去。
干粉灭火器喷在猩红的舞台板上,瞬间腾起一阵白烟,粉色的幕布被吹得迎风鼓动,如果不是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倒也平添几分旖旎浪漫。
新娘子气得脸都变形了。
陆朝晖也没有好多少。
发生这种事,他就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楼嘉悦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冲到舞台旁,大手一捞,然后仿佛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揪出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来,不由得心尖发颤,下意识就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心思来。
她跟了出去。
陆朝晖正站在宴会厅外教训女儿,隔得远,也听不清楚骂的什么,但是楼嘉悦还很少见到陆朝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分外新奇,对那小女孩倒讨厌不起来。
好不容易,等陆朝晖骂完了,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楼嘉悦,他沉着脸吩咐女儿:“甜甜,叫姐姐……”
“阿……姨……”陆甜甜毫不客气地给了楼嘉悦一个卫生眼,嗓音拉得长长的,模样极不情愿。
楼嘉悦不怒反笑。
陆朝晖的脸色却已经黑了,他努力压抑着周身的火气:“什么阿姨,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叫姐姐……”
“哦,”陆甜甜“从善如流”,冲着楼嘉悦深深鞠了一躬道:“阿……姨……好……”
陆朝晖的唇角微抖。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儿从小就跟着妈妈长大,原本就和他不亲,说不定就要一巴掌轮上去。
楼嘉悦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阿姨就阿姨吧,反正都差不了多少……”
陆朝晖这才勉强找了个台阶下,但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眼见得一场婚礼闹成这样,即便是自己的亲妈,陆朝晖和陆甜甜父女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楼嘉悦于是提议道:“你们肯定都还没吃饭吧,要不这样,我请你们吃日料。”
陆朝晖一向喜欢日本料理。
不过陆甜甜可一点儿也不喜欢。小姑娘的年纪不大,但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可不吃,我看到你们这两张脸就已经气饱了。”
楼嘉悦目瞪口呆。
想来想去今天也不过初次见面而已,怎么就“看见她就饱了”呢?
陆朝晖的太阳穴突突跳,才说了一句:“不吃拉倒……”
宴会厅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哭叫。
他放下女儿跑过去,临走前不忘吩咐楼嘉悦:“……你带甜甜先去餐厅等我。”
嘉悦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陆甜甜瓮声瓮气地说道:“喂,阿姨,我不喜欢吃日料……”
在这一点上倒是跟楼嘉悦很像,楼嘉悦也不喜欢一切茹毛饮血的东西。不过架不住陆朝晖喜欢,这些年来跟在他身后蹭吃蹭喝的,真是“委屈”死她了。
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跟陆甜甜讲。
“呃,其实说实话吧,”楼嘉悦斜着眼看她,“我也不喜欢人家叫我阿姨的!”
陆甜甜气呼呼的,一张脸鼓得跟青蛙一样。
这小姐脾气,楼嘉悦可没空在这儿惯着她,她转身就朝酒店外走。
“哎哎哎哎,”小丫头追上来,“姐姐,姐姐总行了吧?”
奈何楼嘉悦不是很满意,挑剔道:“听上去……不是很有诚意的样子……”
陆甜甜撇了撇嘴角。
忍了忍,到底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忽然间蹲下身来稳稳地行了个万福,娇滴滴地说道:“姐姐吉祥……”
唔,倒是挺识时务,楼嘉悦点点头表示满意,抬脚走人之前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平身吧!”
气得陆甜甜差点儿挠墙。
作者有话要说: 哭唧唧,进了黑名单,好吧,正好我也休一段时间
☆、第二十七章
两个人穿街过巷,到了永丰旗下的时代广场。那里据杨丹宁远说有一家海底捞还不错,陆甜甜想吃海底捞。
一路上这小丫头都愁眉紧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楼嘉悦瞅着她那满身的别扭劲儿,忍不住就教训道:“你说你年纪不大,怎么总这个表情,这样看上去可不太好看哦。”
陆甜甜瞪了她一眼:“要是你妈妈整天跟只花孔雀似的,尽忙着结婚谈恋爱,你能笑得出来吗 ?”
呃……关于这一点楼嘉悦还真没有什么切身体验。虽然她爸她妈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但是两口子感情和睦。老两口这辈子恩恩爱爱,互相扶持,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什么红脸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从小在这种和睦、友爱.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所以楼嘉悦从前在感情上才会那么白痴,人杨丹宁远一勾搭,她就立刻恨不能粉身碎骨,迫不及待地奉献自己了。
两个人进了海底捞火锅店,又找了个位置坐下,点好单,楼嘉悦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陆甜甜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妈妈今年都已经四十一了吧?好不容易找着个喜欢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你不替她高兴反而破坏她的婚礼,让他们在现场那么多的来宾面前丢脸,你说这对吗?再说了,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就是在那一刻,你说你身为唯一的女儿不去祝福也就算了,还这样捣乱真是很伤她心的……”
再怎么说都是宾主一场,楼嘉悦觉着自己还是有必要替陆朝晖教育下女儿的,毕竟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可是她没想到对面的陆甜甜“呵呵”一笑道:
“得了吧楼阿姨,你别说得我妈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似的,我告诉你啊阿姨,这个胡慕白他可不是我妈的第一任老公,也不会是最后一任。我妈这人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还不知道她什么人啊?她这人一生追求所谓的浪漫,所谓的自由,所谓的真爱,可到底什么是‘真爱’啊?每当她肾上腺素飙升,荷尔蒙冲昏脑袋的时候最爱了。可是一旦肾上腺素回落,激情退却的时候,她就立即又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了……哎,哎哎我说楼阿姨,你能别老看着我笑吗……我是说真的,想当初我妈她跟我回忆过,她当年之所以会看上我爸,就是被他的那张脸给骗了……”
呃……楼嘉悦还真没想到自家前BOSS也有靠脸吃饭的时候,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什么时候现在的小孩儿都已经这么早熟了吗?说起来陆甜甜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可是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张嘴闭嘴还什么“真爱”啊“肾上腺”啊,真把人吓一跳!
她也不想想自己跟杨丹宁远谈恋爱那会儿也就十七八岁而已。
可怜陆朝晖有这么一个叛逆的女儿,平时一定没少头痛吧?
楼嘉悦一面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家前老大默哀一面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妈呢?每个人都有追求真爱的权利,你妈妈她虽然都已经是三婚了,可是她有勇气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呢?”
陆甜甜“嘿嘿”冷笑。
追求真爱当然没什么错,可是不负责任就是大错特错!想当初陆朝晖和贺琳离婚的时候,陆朝晖原本是想要女儿的抚养权的,可是贺琳不愿意,好说歹说把女儿的抚养权攥在了自己手里,却也并不太管,这些年对女儿爱答不理的,想起来就问候一声,想不起来就任由保姆糟践,这些年母女俩的感情越发淡薄。
偏偏在身世上贺琳比陆朝晖还要差上一截。这么一来不免就有好事者搬弄是非,经常在陆甜甜的面前灌输,说什么当初她妈妈是看上她爸的钱了,现在是为了赡养费才把她给弄到自己身边的……总之,林林总总七嘴八舌,众说纷纭间母女俩的关系更加紧张。
贺琳谈一次恋爱陆甜甜就恨她一次,结一次婚她就破坏了一次。母女俩都习惯了。
陆家的家族庞大,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不算姐妹,陆朝晖光兄弟就有四个,子侄也众多,在这种情况下,陆甜甜这个已经随母外嫁的孙女儿就显得无足轻重,若不是逢年过节还记得联系,说不定陆家早就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了。
说来也算是个娇娇女,没想到这么小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辛酸事。楼嘉悦一时间有些唏嘘,看向陆甜甜的眼光充满同情。
“不用伤心,再怎么说你都有爸爸疼嘛……”她好心好意地安慰陆甜甜。
可谁知道陆甜甜“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拜托你千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肉麻的!”小姑娘冷冷而笑道啊,“我告诉你楼嘉悦,你也不会比我好多少。我爸爸他虽说现在喜欢你,可也就是现在。你别以为你就可以仗着他的宠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这些年来想嫁进我们陆家的姑娘多了,可是除了我妈,没一个成功的。”
哇哦,这还真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现实版。不过尽管如此,看上去人家对陆家的期待还很深嘛。楼嘉悦微微笑。
“你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毒,也难怪没人喜欢你。再说了,谁说我想嫁进你们陆家的?要我说你就放心吧陆小姐,我就是再怎么喜欢你爸,再怎么利欲熏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冲着你这样的女儿,我都得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