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地向门外移动,木质家具烧毁时发出的“噼啪”声吓得迟微微心里一揪一揪的。生怕什么时候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一道横梁就这么砸到身上。
在爷爷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下楼时,迟微微的脸憋得通红好几次脚下一软都差点栽下去。幸好有爷爷抱着自己,这才没事。
跑出着火的屋子,外面冰凉的空气和屋内的灼热形成鲜明的对比,肆意地呼吸着外面的冰凉,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冬天的寒冷竟然会变成一种享受。
“微微,我的微微啊!”扑到迟微微怀里,姥姥哭得大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瑟瑟发抖,她多怕今晚之后会见不到她。
扭头看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每一间房都被火焰所吞没。他本来就已经没有家了,现在,连儿子的家都没有了。
百感交集,爷爷想起了揣在腰间的那一只小布袋,里面的那点钱是他现在唯一的积蓄了。
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小布袋,里面像是被水浸过了一样,用力一捏,还能挤出水来。
完了!
爷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定是刚才披着湿棉被的时候弄湿的,这可是他后半辈子所有的积蓄了!是他用房子、地换来的钱啊!
无力地抓紧头顶稀疏的头发,爷爷心口压抑着一股悲愤,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发泄。
没有钱,他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吧……
——
迟骋彦刚落地就接到了刘妈打来的电话,在西北呆了一共不超过半个小时,他就心急火燎地又踏上了回S市的飞机。
那一场火持续到后半夜,消防队员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淹没在火焰之中,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把火扑灭。
“爸……”
坐在椅子上,迟微微那一声爸叫得让人心碎,看到她脚腕上脏污的绷带,还有沙哑的声音,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个晚上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们家防火措施做的一向很好,怎么会失火呢?”迟骋彦问道。
昨天晚上灭火后,消防队员已经将废墟搜查了一遍。将写好的报告单递给迟骋彦,消防队员解释道,“是因为线路短路,又碰上了融化的雪水,所以才会引起火灾。”
线路短路?
女儿早早就回房间睡了不可能是她,姥姥和刘妈也是在家里生活了几年了,也知道该怎样正确的使用电器。
唯一那一种不确定因素,就是那个人,那个从西北农村里来的仇人。
看着面目全非的家,看着灰头土脸的姥姥和女儿,迟骋彦再也按捺不住积攒了多年的愤怒。
气冲冲地跑回到院子,扭头就看到了蹲在院子里的爷爷。
他并没有和姥姥她们去邻居家休息,火灭了之后他就一直在院子里。守着那一处土灶,他还在用炭火烤那些之前买来的红薯,上面的铁锅里摆满了那些弄湿的红票子。
仔细地搅动着下面的炭火,时不时就要用两根小树枝挑动两下上面的钱,要这样坚持好几分钟才能把钞票上面的水烘干。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旁边那些烘干后的钞票比之前更加皱皱巴巴,甚至有些已经不小心被撕破了一角、断成了两截,但即便是这样爷爷还是将它们拼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一脚踢在那一只铁锅上,迟骋彦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撕心裂肺的叫喊道,“我小时候你虐待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又找上门来害我是不是?”
踢翻的铁锅扬起了不少的火星,从旁边站起来,衣衫褴褛的爷爷并没有丝毫的畏惧。抬眼看着身边和自己叫嚣的儿子,确实和小时候逆来顺受的狗蛋不再一样。
保持着沉默,在面对愤怒的迟骋彦时爷爷并没有开口反驳。
看他那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还有忽上忽下的肩膀,这冬天的严寒并不能熄灭他的怒火,尤其是他手臂上浮起的青筋,似乎只要自己开口它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
呵,多么像自己的儿子啊。
几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凶着脸诘问他,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痛打一顿,直到蜷缩在地上不敢说话、不敢求饶才肯罢休。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终究还是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你想怎么样?”爷爷风轻云淡地问了一句。
伸开紧攥的拳头,迟骋彦用力地朝外面伸出一根手指,“滚!从我家滚出去!”
“我说了,我不会走,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哪怕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家半步。”
揪住男人的领口,现在的迟骋彦已经被他的一番话逼得彻底失去了理性。
他已经不再是平时端重自持的董事长,而是一只从深山老林里逃出来的凶猛野兽。
“你到底想干嘛!一定要我家破人亡你才满意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逼疯你才满意!”
在迟骋彦的手心里,爷爷和曾经的狗蛋一样没有还手之力,闭上眼睛,他只觉得手脚都是阵阵酸痛。
“爸!”
在姥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跑回到院子里,迟微微亲眼目睹了迟骋彦最凶残的一面。那张扭曲的脸,和平日里的和善可亲简直是两个人。
但她知道,多年前的农村,爷爷也一定曾这样对待过迟骋彦。
慌张地走到迟骋彦跟前,迟微微用力地拉扯着他攥在爷爷领口上的双手,任凭她怎么叫喊他都不肯松手,“这不是爷爷的错!爷爷在家里根本就没有用电器!”
在这个家里,爷爷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外人。除了那张床外,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他一概不动。
在农村里生活了几十年,他不会用城里人的这些电器,索性连碰都不碰,甚至在晚上,他也不会开灯,只是在黑暗中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爸!就算你再恨他,也不能动手打他,是他救我出来的!要不是爷爷,我昨天晚上就被烧死在房间里了!”
听到女儿的一番话,迟骋彦的手突然僵了一下。
这个男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恨自己的人,他应该最希望自己受折磨,最希望看到自己心痛,怎么会……
一点点松开五指,他被迟微微的一番话吓到了。
站在爷爷身边,迟微微心疼地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脏污。这都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他都只顾着拯救那些湿透的钱,都没有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
他的那一双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委屈,而满是从容。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是他之前虐待自己儿子的代价,所以,他并不会觉得迟骋彦有多么过分。
迟骋彦:“他……”
“爷爷昨天晚上冒死也要冲进来救我,是他盖着棉被把我带出去的。要不是他,你和姥姥真的再也看不到我了。”回想起昨晚的意外,到现在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拉住爷爷的手臂,她忘不了昨天晚上,在自己最无助、最害怕时出现的那一个英雄。
迟骋彦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最恨的人救了自己最爱的人……想到这,他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
“女娃啊,你这脚不方便,快回去歇着吧。”拍了拍她的手臂,爷爷小声地安慰道,“放心,就算你爸再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我还得等他给我送终。”
这一番话从爷爷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稀疏平常,勉强挤出一个笑,满满都是对她的心疼。
弯下腰用那根柴火棍又从火炭里面捡出来了一块烤红薯,爷爷捡起几张枯树叶子把它包起来,“饿了一晚吧,先吃点红薯暖和暖和。”
看她们孙孝爷疼的画面,迟骋彦心头的愤怒莫名消失地干干净净。
“叮~”手机提示音打破拉回了迟骋彦的思绪。
一步步往后退,迟骋彦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眼助手发来的消息。
——迟总,房子已经找好了,佣人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把人接来。
犹豫了片刻,迟骋彦快速地按下了一串字符。
——不用了,把房子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迟微微:爷爷,你怎么喜欢吃红薯?
爷爷:吃红薯通气,对身体好。你爸不也爱吃吗?
迟微微:不啊,他不爱吃。
爷爷:那怎么天天放P?
楼下传来迟骋彦的叫喊声。
迟骋彦:喂!贺琰又打电话来催你出去了,不许去听见没?
爷爷:看,又放P了。
第105章
迟家搬到了S市最繁华的商业区。
城市的正中央,任何富豪都不能投资的地段,迟骋彦却将它整个都买了下来。
那是上世纪某位名人曾经住过的旧宅,这两年被开发当成了旅游景点。里面的每一件陈设都散发着历史的气息,甚至一块瓷砖都有超过五十年的历史。
但迟微微相信,老爸买下来后一定会珍而重之的保护,就像他对待其他的老古董一样。
“我也是病人,为什么还要给你当苦力?”背着迟微微上楼,黎梓琛不服气地抱怨道。
买下的旧宅还在重新布置,这段时间,迟家买了一栋装修好的别墅暂住。
这次,迟微微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迟骋彦的隔壁,回旋的木质楼梯对现在的迟微微而言就像是难以攀越的天堑。
用手指拨动着黎梓琛的耳朵,看到他耳后的那一处刺青,六芒星的形状在这里停留了两年,“因为你现在是家里唯一强壮的男人啊,要是贺琰……”
“哎呀,别啰嗦了,我背,我背行了吧?”
无奈地撇撇嘴,黎梓琛又加快了上楼的步伐。
他和迟骋彦一样,听到贺琰的名字就像是听到了紧箍咒一样头疼。将背上的迟微微背得更高了些,也不知道这样照顾她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小琛,一会快下来帮忙包饺子,姥姥一个人忙不过来。”捏了捏手里的饺子皮,姥姥冲着楼上叫喊道。
今天就是冬至了,冬至吃饺子的习俗姥姥一年都没有落下。
每年冬天姥姥都会准备整整一百只饺子,不过今年,应该再多准备一些才好。
年龄大了,比不上早几年可以站在案边忙活几个小时都不费力。这才站了半个小时,姥姥就已经觉得腿脚酸疼,坐在椅子上才勉强好一些。
“她姥姥,孩子们能帮上什么忙?还是我帮你吧。”用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爷爷主动走到了案台边。
把手洗净了拿起旁边的擀面杖,又抓起一把面粉熟练地洒在菜板上,手背上的青筋隐藏在那些白色的粉末中,这一看就是把做饭的好手。
前几天,迟骋彦带着闺女去商场给老爷子买了不少的新衣服,虽然嘴上没说,却能看得出来迟骋彦对他的关心。
只是,他到现在还穿着从西北带来的粗布衣裳,袖口的补丁露了不少的棉花,来回在菜板上刮蹭看着还是一股子寒酸。
“她爸不是给您买了新衣服吗?怎么不换上。”
“穿不惯城里人的衣裳,我这身挺好。”
说到底都是父子,再多的深仇大恨也都有过去的一天,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事。
姥姥对迟骋彦他们父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第一次见面迟骋彦就表现出了敌意,老爷子也没有摆出什么好脸色,只是一味地赖在家里不走。
搅动着碗里的饺子馅,姥姥小声地问道:“你之前,对你儿子很不好吗?”
听到姥姥这么问,正在擀饺子皮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
“不是不好,都称得上是虐待了。”睁了睁眼睛,爷爷放慢了擀动的频率。
姥姥的这个问题又勾起了他的心事,每每想到都会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撇撇嘴,姥姥回道:“怪不得你儿子这么对你,别人都是把孩子当成宝,哪有你这样当爹的?还虐待。”
和迟骋彦生活了几年,对他的脾性姥姥还是很了解的。要只是生活上的小事,根本不会值得他记得这么久,除非是真的伤到他了,才会表现得这样暴跳如雷。
“当时家里不还有个小的嘛,想着都是男娃,心里承受能力强,谁知道……唉!”把擀好的饺子皮放在一旁,他的眼眶有一些湿润,“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指望他能对我多好,等我死了,肯给我送终就行,也不枉我和他妈生他一场。”
爷爷的要求显得那么卑微,为父母养老送终本来就是子女分内的事情,到了他这,却成为了一种奢望。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哪怕现在都已经成为一家人了,老爷子和迟骋彦间的这笔账,还真的没那么好算。
晚上的餐桌上,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摆满了三十只饺子。
一半是圆嘟嘟的形状,周围的一圈褶子被开水煮成了孔雀开屏的形状;另一半是瘦条的扁舟状,一来一回的交叉褶皱隐约还能够看到镶嵌在里面的肉馅。
“这饺子,一定不是姥姥包的。”用筷子指了指盘子里的长饺子,迟骋彦的眼光不知不觉就移到了迟微微身上。
姥姥喜欢□□薄馅大的饺子,所以从她手里出来的饺子,每一只都像是圆滚滚的汤圆。
端着一盘饺子默默地蹲在茶几旁边,爷爷低头自顾自地吃着那一盘水饺。分明桌子旁边留有他的位置,他却还是拿着半头蒜蹲在那里。
看向爷爷的方向,刚夹起的那一只饺子又被迟微微放回到盘子里了。
“来,让我尝尝我闺女的手艺!”
用筷子在饺子上戳破一个小口,蘸着旁边盘子里的醋和辣椒油还有那些沉在下面的蒜泥,塞进嘴里之前再来一撮香菜末。
“嗯~”
同样的肉馅,姥姥做的和自己闺女做的就是不一样,里面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像是某种调味品的味道。
“好吃!”
那只饺子塞满了他的嘴,说话时,他的声音都被饺子馅堵住了,不过言语中的喜悦却一点都没少。
拉住迟微微的手,迟骋彦一脸幸福地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我闺女做的饺子就是好吃!嗯,今天我肯定要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