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妲斐一吩咐,连忙冲进来将侍女压了下去。
侍女的讨饶声妲斐充耳不闻。
她心痛死了自己的头发,一边细细柔柔的抚摸着它,神情痛惜,“早知道还是我自己来好了,我的头发丝这么贵重,落了一根都要心疼死,她居然给我逮掉了三根。”
一根要长出来到这种长度。
没有三年五载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真是令人生气。
第27章 书生篇【27】
妲斐继续在小院子里过着自娱自乐的生活,完全没有被世俗所乱的困扰,她每天摸摸小脸,化化小妆,唱唱小曲,过得美滋滋。
岳昭来看她时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刨土。
妲斐最近喜欢上了埋酒,亲手把刚做好的青梅酒埋进了地底,小心翼翼盖好了土,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头也未回道:“既然都来了,又何必偷偷离开。”
岳昭一身青衫,站在她的身后。
“斐斐。”
仿佛还是当初少年模样,但妲斐知道这只是错觉,岳昭已经不是以前的岳昭,她心里无比清楚着这一点。
石桌上放着一盆水,她走过去洗手,漫不经心道:“岳侍中好闲的心思啊,居然还有空来这里,不应该是在府中陪着公主殿下吗?”
岳昭刚上任侍中不久,有着掌管国家政令审批、审核和驳回诏书之权,如此位高权重,让无数贫苦的读书人艳羡得不行。
哪能不艳羡呢?
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到如今大权在握的侍中令,这本就是他们话本里幻想的模样。
所有人都羡慕他如今的模样。
可在妲斐心里,还是原来的岳昭顺眼些。但也只是她认为罢了,她不会去勉强岳昭回到以前的模样,毕竟对于岳昭而言,那些记忆不会太怎么美好。
洗完手她正想拿帕子擦手,岳昭拿了出来包裹住她的双手,力道很轻的擦拭。
他不说话,妲斐也不说话。
站在不远处的侍女低垂着眉眼,看似温顺恭敬,娴静美好,可惜她的这番姿态没能落入岳昭眼中。
擦干净手,妲斐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岳昭低声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吃。”
离开念安城,他再也没有动手为谁做过羹汤,也没有再为谁画过画像,那些年少一腔心思的爱慕,被埋在了时间堆积的尘埃里,只待着抓着一个机会,如藤蔓一样疯狂蔓延爬出。
妲斐说:“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她说这句话的嗓音有些软,“你不放我回去,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乖乖的扶摇直上不好吗?”
岳昭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斐斐总是趴在他的肩膀上,她对很多东西充满了好奇,问他这样问他那样,手还动不动掐捏他的脸颊,笑嘻嘻道:“小书生你不生气的吗?”
面对她那些举动,他也只是脸红,声音又轻又哑回道:“斐斐姑娘……”
“嗯?”
“斐斐开心就好。”
那些记忆时而鲜活,时而灰暗,在对比如今这般模样,却是让人觉得酸楚至极。
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本可以恩恩爱爱余生,生同寝死同穴。
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全部毁于一旦。
终于,他闭了闭眼眸,苦笑出声,“斐斐,你不要这样对我。”
这样对我,太残忍了。
妲斐轻笑,“残忍?”
“岳昭,你还是孩子吗?竟然觉得我残忍?”
“你是想既拥有现在的权势不放手,又想可以背着助你的妻子、你的正室拥有我?”
她伸出手,垫起脚尖,捧着岳昭的脸,轻言细语道:“你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让我好生失望啊。”
“我的脸不好看吗?你说倾国倾城,比公主还要好看,是这个世界上生得最好看的女子。”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我呢?”
“因为我是青楼女子,无法为你带来荣华富贵?”
“因为我无权无势,比不上卫鸢给你提供的偌大母族支持?”
“卫鸢想要你,折磨你,让你低头认输,你就不要我了吗?”
她低低的笑着,离岳昭极近的眉眼都是冷淡的嘲意,“说到底,我生得再好看,你再多爱我,都比不上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对不对?”
这可真是让人气透了。
她如此好看的皮相,谁不为她疯狂?
岳昭居然舍了?
就这么给舍了?!
说好的倾国倾城最后倾个屁啊!
“卫鸢威胁我。”岳昭无法面对这样的妲斐,他别过头,眼睫微颤,低声道:“斐斐,你理解我。”
“我也有家人,也有师长。”
“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金榜提名,回报他们,我做不到将他们抛弃。”
他身上背负的太多,如果他不同意娶卫鸢,他十几年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夫子会如何想他,辛苦养育他的父母亲又会如何失望痛恨,还有家乡的那些人,怎么看他?
他不敢想。
妲斐松开手退开一步。
嘴里轻轻吐出俩个字,“歪理。”
岳昭让自己平心静气对她道:“你太固执了,斐斐。”
“在你的心里,我若是爱你,必须为你放弃一切。”
“可我若是为你连养育我多年的父母亲都不顾,又与禽兽何异?”
若是为心爱之人,就可以舍弃亲人师长,这实在是,让人冷心。
“嘘,安静。”妲斐食指抵在他唇瓣上,她可不喜欢岳昭这般狡辩,这个在她这里没用。
她微微弯了唇瓣,“我知道你想说服我,让我心生愧疚,让我对你还留着情意。”
“可是你错了啊,岳昭。”
她歪了歪脑袋,殷红的唇瓣微启,轻声道:“不是说你爱我就要放弃一切。”
“是你爱我就要学会抗争。”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如此罢了。
“我抗争过。”岳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我对卫鸢说我已有心爱之人,想让她放了我,取消陛下的赐婚,可她不愿放了我,百般手段也要我臣服于她。”
妲斐看着被他抓住的手手腕,轻笑一声,“是吗?”
她抽出手,极为缓慢道:“当今陛下纵然宠爱卫鸢这个公主,但却不是昏君。”
“当然,不可否认,他也是个父亲。”
“你若是在大殿上直接拒绝这桩赐婚,的确是会惹恼了他,但是不至于牵连你的父母亲和师长。”
因为一桩赐婚不成,天子大怒满门抄斩的,她还从未有见过,傻子也不会这么干,历史上最残忍的暴君也未曾比如,更别提安隆帝,并不是暴君。
她继续道:“科举考试是国之大事,一个尚且有些贤明的君主,不会因为一桩赐婚不成,就让一个状元废掉在一众无用朝臣里。”
“他会置一时之气,晾你一段时间,至于那段时间有多长,有谁知道呢,三两月?四五载?”
“你和卫鸢说,她喜欢你,如同卫鸢这般身份的女儿家,喜欢的总是要弄到手里。”
“你告诉她,有什么用呢?”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承认你在乎的只有权势,有那么难吗?”
“你只是害怕,恐惧你的前途受损。”
“你只是不想,不愿被人欺压踩碾。”
她从未要岳昭为她放弃一切。
固执的是岳昭,并不是她啊。
第28章 书生篇【28】
这场会面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岳昭去了一个小酒楼喝得酩酊大醉。
已经是深夜,他趴在桌上,丝毫没有想要回府的心思,回府的话就要面对卫鸢,还有她肚子里的他从来不期待来到世上的孩子,有什么意思?
酒壶抬起一倒,已经空了。
他索性不再喝,就这样靠在椅子上,手垂在空中,眼瞳放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和斐斐,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神色疲倦,觉得累极了。
脑海里想起刚才斐斐的模样,她嘴里说出的话,他扶着额头,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
是啊,都是他自找的。
说什么不能让父母亲失望,不能辜负夫子的期待,都是借口。
从始至终,都是他不肯放弃,舍不得放弃权势这种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还是迷失其中,沉沦不可自拔。
他闭了闭眼睛。
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是想要斐斐,想要极了,想要得全身都疼。
只要斐斐能够在意他一点,他做什么都愿意。
想得太多,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他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有桃花簌簌飘落,他站在护城河岸上,有戴着面具的人在远处晃动,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唯一能看亲的,是年轻的书生跪在桃树下,手中的毛笔细细在画板上勾勒。
年轻的书生的长相隽秀清雅,透着少年的青涩,他似乎很紧张,手在微微颤抖,饶是如此,落笔依旧很稳,眼睛里透着认真。
颜料整整齐齐摆在他的脚下,时不时他就要低垂下头用毛笔去点一些,几乎是一点就离的,因为是毛笔,画人物像要求高,有些极细的线条,要慎之又慎,不能有一分闪失。
夜色下,桃树上挂着的花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耳边是虫叫蛙鸣声,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身后,瞳色极深的眼眸里倒映着他身后的人。
岳昭回头。
坐在岸边的姑娘小腿在水中晃荡,“小书生,你好了没有啊?”
“还……还没,妲姑娘。”
“那你快一点,我坐得好疼。”
岳昭神色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他俯下身,想去拥抱那在抱怨喊疼的姑娘,手却生生的穿过了空气。
美貌的姑娘还在说着什么,他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石子投入进水里,一片涟漪远处荡过来,所过之处,一切皆是黑暗。
“斐斐!”
眼前猛的一晃,那些场景都消失了,空白一片,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他抬头看去,是雪,雪落了下来,那些轮廓慢慢的显现出来。
“你还在等他回来吗?”清朗不满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霎那间他回头。看见了屋檐下站立的斐斐,不远处,少年捧着双膝蹲在那里,神色冷凝。
他看见了斐斐身上穿的衣裳。
是他买来给她的,头上戴的簪子也是。
她靠在窗棂上,目光看着远方,目似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呀。”她娇娇软软的应着,笑容也是娇娇软软的,
“他不会回来了。”少年朝她道。
她摇了摇头,笑道:“他会回来的。”
少年皱眉,“天下大告,陛下指定状元和公主成亲,再过几日,就是他们的成亲礼,到时候,凤冠霞帔,少年风流,不是你。”
“那又如何?”
穿着他送来的衣服的姑娘伸出手,一片又一片雪落到掌心中,渐渐化为水珠,从手中流泄滴落,她弯唇笑,看着遥远的,那最尊贵的地方。
“他一日不来,我等他一日,”
“他一月不回,我等他一月,”
“他一年不归,我等他一年。”
“看,雪,下得好大。”
……
“你看啊,小乞丐。”她张开双手,给那少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容灿烂极了,“这是小书生寄给我的,还有头发上的发簪,也是他寄给我的。”
“我还想再等等。”
“他会回来的。”
她笑着说着,眼睫一颤,一滴眼泪自眼角流了出来,然后,不断的,一连串的眼泪流了下来,如同盛开在冬日的白色蔷薇,转眼凋零败落。
梦醒了。
身边堆了一地的酒壶,有的还是完好的,有的碎得不成样子,椅子倒在一边,他睡在地上,难怪一身凉意。
岳昭闭上眼。
脑海里全是梦中斐斐笑着哭的模样。
“你真是混蛋。”他说。
“你真是混蛋。”他重复了一遍。
余光里映入满地的狼藉,他顿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抓起一片锋利的酒壶碎片,扯开衣领,动作缓缓的划了下去,血浸了出来,鲜红的颜色,刺眼得很,仿若解脱一般,他露出苍白的笑容来。
他真的是……太混蛋了啊。
居然让斐斐哭了。
岳昭回府的时候,衣裳上都是血,脸色苍白,就像是被刺杀了一样。
侍卫们被狠狠吓了一跳,忙让人通传卫鸢,寻了他一整晚彻夜不眠的卫鸢听到岳昭身上满是血的回来手中的佛珠落在了地下,橙玉想要扶她,她甩开橙玉跑出了门。
等见了岳昭,她的心脏都快要停滞了,岳昭身上穿的是浅色青衣,血渗了进去变成深色,大片大片的,再加上岳昭丝毫没有血色的面容,她险些以为岳昭要死了。
“岳昭!岳昭你怎么样啊!”她连忙伸手扶着岳昭,再看那些仿佛吓呆的奴才们,怒道:“还不快去叫太医啊!你们愣着做什么!一群废物!”
岳昭能够回府已经是到了极限。此时被卫鸢扶着,身体一歪,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安隆帝的耳朵里。
安隆帝沉吟一会儿,吩咐道:“派人调查清楚此事,让岳昭休息半年。”他将岳昭提得太快,怕是引得有些人不满,擅自动手了。
应该将岳昭放个五六年再提到这个位置,就会稳妥一些,少很多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