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她是真听不懂,就是邵猷问她为何要将那傻子带这来,她也是会否认的。
一定要否认,她否认了,她阿娘和皇外祖才能救她。
璋南县主坚定了主意,却见邵猷忽然笑了下站起身,她只见面前寒光一闪,就感觉到了脸颊生疼,只能捂着脸,在泥地里尖叫打滚哀嚎。
落下的雨那么大,砸在身上生疼,脸上的伤更是让她几欲疯狂,但璋南县主还是听见了邵猷的声音,又冷又狠,好似对待敌人,“记住,璋南县主为家仆所伤,我等救援不及,只能当场令家仆伏法。”
禁军虽不归他管辖,可也知晓他在外的名声,如今人已伤了,他们自然只能点头,甚至其中还有个机灵的,上前一把捂住了璋南县主还要狠狠咒骂的嘴。
邵猷早已转过身去。
树林里传来一阵喧嚣,燃烧着的火把围成了一团,邵猷盯着那处看了一瞬,飞快越过来报信的禁军,终于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他今天苦苦寻了许久的人。
在旁的男人的背上。
邵猷上前抢过珈以,感觉到她还有温热的鼻息,深吸一口气压下看清她满脸是血的眩晕感,才用手拨开了她脸上的乱发,一点点擦掉她的血迹,将她抱在了怀里,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侧。
劫后余生,他还在后怕。
“那个,请问,这位大人,真的就是他们所说的淮阳侯吗?这位姑娘在晕过去之前,曾让我将她送到淮阳侯府,她说她是淮阳侯的人。”
有些怯弱,却又有些固执的,还属于少年人的粗哑嗓音。
邵猷抬头去看,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熟人,许郎。
上一世时,他曾经嫉妒他嫉妒到发狂,明知他并没有在科举时舞弊,他还是拒绝了为他求情,最后许郎郁郁离开镐都,出城不久就遇上了山贼,死在了刀下。
邵猷收到消息时,正巧是阿芙第一次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时,他瞒住了不准任何人和她透露,却不想与许郎同时遇害的还有镐城某世家的嫡子,那家主直接闹到了御前,他去派去平定山贼,这事也就不知从何处传到了珈以耳中。
她那时只是红着眼说了一句,“我原以为侯爷是个心胸坦荡的人。”
邵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只能握紧了手,转身走人。
是,原本他也以为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小人,可选择真放在他面前,他才发现,他没办法成为一个圣人。甚至,他连坚守自己的本心都做不到,他就怕许郎中举,官场得意,然后有朝一日,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宝贝抢了回去。
他自私得不想给他一点儿机会,才会仍由事件发展。
所以,上一世直到最终,他都以为,珈以背叛他,是因为许郎。
作者有话要说:
油爷也不是个完美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私欲和私心。
珈以也是。
第39章 背叛他的爱人(10)
珈以中间短暂地清醒时,正好听见外面有个略显老迈的声音,“……按侯爷的说法,小姐上次变成三四岁痴儿,应该便是伤到了头颅,这次的伤,也许能让小姐恢复神智,也许会变得更糟糕,都要等她醒来才能知晓……”
似乎过了许久,邵猷才应了一声,沉闷得像是夏日的一个闷雷,“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照顾她,但她何时才能醒来?”
老太医含糊说不准。
邵猷只能令人将人送走,他自己转身进来,正好瞧见珈以迷蒙地睁着眼,看见他进来,还朝他虚弱地笑了笑,“侯爷。”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邵猷反应过来扑到床前,却见她依旧闭着眼,恍若刚才那只是他的错觉。
他低下头,拢住珈以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手心里,低低地和她说话,“你醒过来罢,你都睡了七八日了,睡得还不饿吗?”
又睡过去的珈以自然不会回答他。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几声,邵猷知道这会儿没什么大事他们不会来扰他,帮珈以按了下被角走出门去,却先转了头吩咐四豆,“到时辰别忘了喂她吃药,还有昨日那个鸡丝粥也再喂她喝一些,过一炷香进去帮她翻身……”
这些四豆早就知晓,更知晓侯爷多说这一次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待他说完才恭敬地应了,分散开各司其职,细细照顾着珈以。
而邵猷却是直接入了宫,据说华川公主在圣人面前告了他御状,用的罪状许多,为的就是给他头上扣一个“目无王法、意图犯上作乱”的罪名。
他去的晚,大戏早就唱了半场,邵猷往那儿一站,身姿笔直,好似那在华川公主口中应当千刀万剐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直到华川公主说完,圣人问罢各位重臣的意见,将目光投注于他身上时,他才拱手一揖,只反问了一句,“公主说了这许多,可曾想好了,换谁人镇守北境?”
满堂一惊,连圣人都坐直了身体。
华川公主晃过神来,张口便是,“淮阳侯这是威胁本宫与父皇不成?”
“否。臣只是不想认下公主的所给的罪名罢了。”
“臣若想谋反作乱,需调动北境十五万大军;可如今北境军未动,可见公主所言,乃是一面之词,但公主自持有圣人主持公道,臣为证青白,只能出此下策。”
邵猷面无表情,一派严肃,“只是臣遭此奇耻大辱,怕日后都不能在北境军中服众了,那这淮阳侯一爵,不要也罢,还望圣人允臣辞官,回归乡野。”
北境之外,鞑靼人还在虎视眈眈,他们怕的是有邵猷在的,团结一心的北境军,可不是随便一个将军去,便能镇住场子,压住野心勃勃的鞑靼人的。
而邵猷在北境多年,斩了鞑靼人两任王,若压不服,为复仇而来的鞑靼人会将北境搅得腥风血雨,甚至长驱而入,剑指镐都。
邵猷他就是在威胁。
华川公主气得涨红了脸,“淮阳侯真是好大的脸面与功劳,居然……”
“公主靠的,也不过是一个出身罢了。”邵猷毫不犹豫地截了她的话,“只可惜,出身总是扑朔迷离的,璋南县主这次意外,不就是没靠着吗?”
邵猷看也不看华川公主,只瞧向御座上的圣人,“臣可为国为君,可臣也有私欲逆鳞。如今臣心尖上的人还因璋南县主而沉睡不醒,华川公主却又急不可耐地给臣定罪,臣实在心寒。臣斗胆,请圣人给个公道。”
圣人的目光看向了他曾经最喜爱的女儿。
她以前聪慧机敏,总能知晓他的意思,在众多女儿中,表现得最是贴心,与她那野心勃勃却没有相应能力匹配的母后与兄长不同,他还曾经可惜过,未曾让她投生成皇子。可如今看来,果真是一脉相承,越发没了分寸。
“华川,”圣人最后叫了声她的封号,“你近些时候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没了皇家风范。朕便收回你名下食邑与封号,你自去府中思过半年,让璋南去黄庙为国祈福,也不用嫁去西南了,朕另择人选。”
华川公主失魂落魄地被人拖了下去。
邵猷告退后缓步出了殿门,御极殿前的长阶才走到一半,便听见身后匆匆追来一道脚步声,却是方才与他一同在殿中的大理寺卿。
知晓人跟上来多半有要事,邵猷递过去一个眼神。
大理寺卿平日里也不是个多严肃的人,这会儿更是笑得好似家中喜得贵子,“侯爷上次让臣查的苍南一事的卷宗,臣从中瞧出了些东西,侯爷可否移步?”
眼下苍南之战过去不到一年,存着的卷宗都还是热乎的,邵猷上次心里存了疑窦,就去大理寺查了查,却不料正巧遇见了大理寺卿,来了个毛遂自荐。
这事也刻不容缓,邵猷便跟着去了大理寺。
待他从大理寺出来匆匆回府,一进门就看见了特意在门边候着他的管家,打眼一瞧他上前来的那神情,邵猷心里就冒出个念头,大步朝着二门而去。
果然,他一进望潮阁的门,正巧出来的豆黄就喜气洋洋地朝他福身,“侯爷大喜,小姐醒来了,方才也用过了膳,正……”
后面的话,邵猷已无心再听,他伸手推开了近在咫尺的那扇房门。
窗开着,窗前坐了个穿着一袭白色纱衣的人。
听见响动,珈以缓缓地转过头来,正好撞进了他的眼眸。
两个人僵在原地,谁也不曾说话。
其实这才应该是他们生死相别以后见的第一面。
珈以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缓缓往他的方向一推,自己也坐下,倒了一杯茶,凑到嘴边,碰到了唇,却又没喝。
这一系列动作过后,她似乎才积攒好了勇气,抬头朝他笑了笑,“看见你还活着,我其实很高兴。”
邵猷坐到她指的位置上,整个人还有些怔愣,只“恩”了一声。
他把那杯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被烫了一下。
“我死了之后,到了地府,有个自称判官的人告诉我,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帝星命格,但却被我打乱了,所以我得负起责任来,陪你重来一遭,按命格走。”
珈以握着茶盏,闻着茶香,袅袅升起的烟雾将她衬得朦胧又神秘,“我原以为是一场梦,却不想醒来已是十年前。”
邵猷听到自己是什么“帝星命格”时都无甚反应,却在听到她说“陪你重来一遭”时喜形于色,张嘴便想说这使命非你不可,却又恍然想到那老秃驴的话,又皱了眉头,想问阿芙在此间可曾付出过什么代价。
却不想,他一转头,便看见了珈以的眼泪。
他瞬间慌了手脚,急急放了茶盏,被水烫了都无暇在意,要伸手去帮她擦泪。
珈以往后一避,躲开了他的动作,看他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上一世,侯爷害了我的父母族人,我也害了侯爷一命;侯爷养我七年,又珍爱我三年,我也因侯爷而肝肠寸断;那你我二人,便算是两清了吧,今世还是不要多做纠缠……”
“害了你父母族人的人不是我。”
邵猷打断了她将出口的话,不想听她说出那些会令他发怒的字词,“苍南一战,北境军的确参战了,但当时我接了圣人的密令,去西南刺杀宁王,赶回来时,苍南已经战败,魏千户护我而死的那次,刺客也是宁王余孽,而非你苍南族人。”
“所以,璋南县主告诉你的,我杀害你父母族人的动机,根本便是错的。”
珈以震惊地抬头朝他看来,一眨眼,蓄在眼眶中的泪珠子还在滚下来。
她这幅小模样实在可人又惹人爱怜,邵猷缓步上前,感觉到她不如方才那般排斥,才伸手缓缓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正是因我领了密令不好声张,才会将平苍南的功绩记在我头上,帮我掩盖行迹,也因此抢了我那副将的功劳,使得他最后背叛我。”
“而你父母兄长的死因,我之前去大理寺查了,仵作记在案卷上的若无出错,他们都在押送至镐城的途中死于剧毒,其间原因……”
邵猷稍微停顿了下,看着珈以抬眼渴盼地望着她,才上前将她拥住,低头在她通红的眼皮子上轻轻一吻,“我还未曾查到确切证据,但应是废太子瞧上了你母亲,想强夺她反惊动了你父亲,事情闹得有些大,圣人为了帮废太子掩盖,才下暗喻赐死了你父母兄长,反怪罪当时押送的北境军护送不力,将事情糊涂了。”
“我在案卷中寻了许久,都未曾寻到我在梦中见到的,璋南县主给你的那封所谓的你兄长的血书。且出事之时,我刚离开苍南一日,并不知晓此间内情。”
珈以知道邵猷发现了他们的误会所在之后,定然会去清查这误会。但她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快,趁着如今证据还未完全湮没,竟就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呜咽着,磕磕巴巴地说,“是我误会了你……我还背叛你,杀了你……”
“嘘,”邵猷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捧着她的脸让她仰起头,将自己映在她的眼眸里,“你误会我,是你的错,可我也有错,我也曾误会你与许郎旧情未了,也因此而责怪你。且我身为枕边人,不够体贴你,才让你因此备受煎熬。”
“而且你没有杀了我,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全是对她独有的柔情和爱意。
珈以拼命摇头,眼泪都因此而飞溅出来,“你不想活了,也是因为我,是我害得你不想活了。你一定恨死我了,我这么狼心狗肺,我这么薄情寡义,我又这么不识好歹。你都恨得见我第一面,都用刀子扎我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话里是真露出几分委屈了。
邵猷之前恨极了她时都没用什么难听的词骂过她,这会儿听她自己一开口骂了这么一大串,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又低头一口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安静。
“我唯一恨你的,就是我这般爱慕你,你还不心悦我。”
邵猷瞧着珈以,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好似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可你方才说了,你为我肝肠寸断,爱我爱得胜似心肝儿。”
他愉悦地笑出了声,“你心悦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恨的。”
“我倒是想感谢那个果断自刎的自己,才使我有了机会重来,知晓你也心悦我,解开你我的心结,与你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前世误会解除,下一章解开今世误会,继续甜到粘牙~~~
第40章 背叛他的爱人(11)
解开了前世错综复杂的误会,又抱着平复了下情绪,珈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挣扎着从邵猷的怀里退出来,对着他一脸的疑问与受伤,红着脸,很轻地说了一句,“我如今只有十岁。”
邵猷,“……”
他强自镇定,找回场子,努力证明自己没有某些污糟的癖好,“你有前世的记忆,而且你前世已经十八岁了,我们成婚三年有余……”
越说越浓的委屈终于在珈以的怒瞪下收了声,邵猷低下头,轻声嘀咕了句,“反正我在大殿上都说了你是我的逆鳞了。”
珈以假装未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转身回去拿了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咳,若是按侯爷所说,那我的仇人便是圣人与废太子了,想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