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弯下腰去,他身子肥胖,这动作每每做来都是满头大汗。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子宽宥。”
杨皇后沉静了一瞬,问,“你那跟着去的干儿子?”
海福心里“咯噔”一声,虽知杨皇后对自己并不是全然信任,却也没想到他在坤宁宫内的一举一动都为其所知,只能庆幸自己做事谨慎。
他满头是汗,脸上再露出几分悲痛,看着就像是落泪一般,“为了护着奴才,那孩子被廖妃的宫女抱住,已是殒身火海。”
杨皇后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海福出了殿门,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回到屋里静坐了许久,等到天边大亮,尤是不甘心,开了房门喊小太监给他传膳,“让小廉子给我去拿。”
没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小太监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食盒不大,有两层,可略有些重,他拎得满头大汗,当着海福的面,却不敢放得太重,轻轻地放下食盒,正要后退告退,就听见旁边吩咐了一声,“打开。”
司廉眨了眨眼,依言行事。
然后他就看见了被藏在食盒里,正睡得安详的小婴儿。
婴儿显然是刚出生不久,那张脸也就夏司廉一个巴掌大,扁扁的鼻子皱了下,许是感觉到不舒服,小幅度地在食盒里扭了扭,似乎要张嘴哭出声来。
夏司廉看一眼旁边站着的面色沉重的福海,下意识就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
点点大的小婴儿好哄得很,小嘴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我听说,你在家里照顾过弟妹,进宫,也是因为你家中闹了饥荒,为着给弟妹寻一条活路,才自愿进来的?”
太监独有的尖利嗓音,即使压低了音量,听起来依旧有些刺耳。
夏司廉心尖一跳,他的确有弟妹,感情也不错,可他进宫,却是被亲父继母卖进来的,那个“饥荒”的说法,不过是他那好面子的继母编的谎言罢了。
可干爹这般发问,意思是很明显了。
夏司廉六岁进的宫,如今已是八岁,一年多的时间早让他知晓了他们这些比杂草更低贱的人的命有多么不值钱,他能阴差阳错地被福海收做干儿子,不知道多少人在他身后嫉妒得抓心挠肝。
他是半点不敢让海福不满的,思索着他的口风,点头应下这话。
“那今日之后,这小娃娃便交给你了。”
海福长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记住,这是我在宫外过继来的小儿子,七岁之前,莫让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咳,怕有孩子看到标题怕,那我先说在前头,这次的这个,是HE没错,不用担心~~
另外,恩,大妖王那养过孩子了,所以这篇,养孩子的篇幅不会很长,但也要走必要剧情~~
第113章 他不会说爱你(2)
夏司廉一开始觉着,海福这“七岁前莫让人知晓他”的消息,完全就是在给他出难题,他刚被海福收为干儿子不久,住的院子也是海福所属的院子最僻静的角落,默不作声地提着个食盒回去倒是不引人瞩目,可藏个孩子……
也不过就是八岁大的夏司廉束手无策。
好在他自幼便是那张刻板僵硬的脸,性子也因着长年的孤僻而变得沉静寡言,即使心里已经慌得不行,在寻常人看来,他也不过就是脚步快了些。
夏司廉走回房间,打开食盒,里面的小婴儿正巧醒来,开始大哭。
他不敢去捂她的嘴,怕出个什么意外,赶紧去洗了手,左看右看,用手指头沾了点粥,递到了小婴儿的嘴里。
小婴儿不停吮吸,末了那点薄粥没了滋味,她浅淡得看不见的眉头一皱,又要放声大哭,吓得夏司廉赶紧故技重施,才算是稳住了她。
这么点大的孩子吃得不多,却是直肠子,吃完了就要拉。
夏司廉手忙脚乱,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亵衣给她当了新尿布,揭开了襁褓一看,才猛地觉得自己可能掉进了个无底洞里——这是个小姑娘。
可海福不仅说她是个男孩子,还说不准旁人在七岁之前瞧见他。
夏司廉浑身一凉,整个人都吓傻了。
他捏着剪下来的亵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被揭开了襁褓的小婴儿觉得不舒服,又扯开了嗓子哭,而这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夏司廉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先就将手指塞进了小婴儿的嘴里,又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给她裹襁褓。
既然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的存在,那孩子是定然不能生病的。
门外的小太监敲了几声门没得到应声,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真听到了哭声,话里就多了几分疑窦,“夏司廉?你在做什么呢?海公公让我给你送膳食来。”
皇宫里就从没养过单纯的人,这小太监虽满心嫉妒,却也竭力忍住了。
夏司廉脑子转得飞快,压低了声音,硬是憋出些许哭腔,“你先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再出来,你先去做事。”
那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夏司廉倒是好脸面,哭也要躲在房间里,倒是真拿自己当个货色了。
他也懒得伺候,把食盒往门口一放,转身就走了。
回去便兴致勃勃地与伙伴们说起了躲在屋里哭的夏司廉,说他定然是在海公公那吃了挂落,脸面挂不住才躲起来哭,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似自己亲眼所见。
夏司廉哄睡了小婴儿,出门去拎了食盒进来,打开前心莫名地就慌了慌,就怕打开看见里面又是个孩子,憋了口气伸手,却看见了里面被放着的一晚温热的羊奶,碗底下藏了张小纸条。
——有事去御膳房寻刘司膳。
夏司廉入了宫才磕磕巴巴地学了几个字,念着这几个字理解了,趁着出门办事的机会去了趟御膳房,拿着那食盒寻到了刘司膳,又拿了个新食盒回来。
屋里藏着个婴儿,他来去脚步匆匆,胆战心惊的,就怕出了什么意外。
婴儿被他藏在柜子里,睡得安详,可眼下却挂了泪花,许是曾醒来哭过,哭累了又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动了动嘴唇,应该是饿着了。
夏司廉赶忙又去热了羊奶,用调羹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些,小婴儿忽地就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地望向他的方向。
婴儿还没有清晰的视力,刚落定的珈以只瞧见了个模糊的人影。
她晃了晃手,艰难地把胳膊从襁褓里伸出来,细嫩的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手。
夏司廉低头去看,那小小的手,连指甲盖都是透明的。
他转回头来,对上了珈以还睁着的眼睛。
明知这时的婴儿还不会理解,夏司廉却因着她这一握,忍不住柔了眼神,轻声安抚她,“饿了对不对,阿兄给你去拿羊奶去了,你千万别哭啊。”
珈以听见这话,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
夏司廉竟还感觉到了她增大的力道,想了想,晚上收拾好上床就寝,就把小婴儿放在了自己的旁边,床边的桌子上放了泡在热水里的羊奶,干净的尿布,随时待命着准备应对夜晚的突发状况。
他怕出了意外,完全睡不着觉,躺着睁眼瞧着天花板。
在宫里养个孩子,想要不被旁人知晓一星半点,显见是没多大的可能的,今日瞧干爹也是慌乱得很,是得等到明日,找个时机,将孩子藏在个更安静的地方。
夏司廉愁着睡不着,猛地就听见了外面缓缓响起的钟声。
他猛地坐起身,整个人都愣住了。
万岁,驾崩了。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宫里忙成一团,杨皇后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先帝的后妃都送到了冷宫里关着。
原因都无需多找,除了在先帝驾崩前在冷宫放火自杀的廖妃,无人再有子嗣。
七出之中,无嗣已是大错。
十数位宫妃被送去了冷宫,奴才自然也是要拨过去一波的。
宫内新老人交替,海福作为杨太后面前仅次于曹吉的红人,在几个紧要的岗位都塞了自己的人,却不想曹吉嫉恨他,和杨太后提议冷宫也得防着。
几次妥协下来,夏司廉便这样被派去了冷宫。
他去,最后还是杨太后开的口,海福一脸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强忍着怒火的模样,喜得曹吉满眼笑意,对着杨皇后都更多了几分小意奉承。
他那张脸长得也算精致,杨太后爱极了他的手头功夫,也乐意让他高兴一二,却还是提点了一句,“海福是我用惯了的人,你也别闹脾气。”
曹吉笑吟吟地应了,坐在脚踏上,朝着杨太后靠了过去,“奴才知道,他那小儿子送去了冷宫,让奴才长了威风就好,奴才才不会咬着不放,当那烦人的小狗,”他越凑越近,和杨太后咬耳朵,“奴才只当娘娘的狗。”
杨太后朝他一笑,甚是满意地闭上了眼,享受似的低吟一声。
却没看见,她闭眼的瞬间,曹吉脸上露出的嫌恶。
这边夏司廉被叫去了海福的屋子,其余人都已知晓他被牺牲扔去了冷宫,眼里都多了几分奚落,瞧那眼神,显然已认定了他已被抛弃。
夏司廉八风不动,进去面对海福,依旧是恭敬模样。
海福原先瞧中他,喜欢的就是他的镇定,这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带着那小子去冷宫躲躲,近些时候,宫中事多,你年纪尚小,也算避个风头。”
夏司廉恭声应下,待要告退,猛地想起一事,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干爹,那小子还没取名……”
虽主动让杨太后送夏司廉去冷宫是眼下的上上之策,可海福想到曹吉在他面前的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依旧气得不轻,哪有这个闲心取名,抬手就让他随意。
夏司廉回去想了三四个月,待到小丫头都能吃些迷糊了,才想起个他认为最合适的来,抱着珈以,认真地与她分说,“听刘司膳说,你出生在午夜,这时辰虽有些不吉利,也算是个难得的缘分,日后便叫你小午如何?”
珈以给他吐了个泡泡。
夏司廉便当她这是同意了。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可养着个更小的孩子,不知不觉就从之前的大麻烦变成了眼下的小可爱,尤其是珈以每次只要被他抱着就会笑,寻常饿了要拉了也只是哼两声意思意思,养起来真真是再省心不过。
再看小小人认可了自己的名字,夏司廉弯了嘴角,那往日板着森严得像是个七八十岁老头的脸上,难得柔和了一二。
他抱着珈以,絮絮与她念叨,“我说来,也是正午时出生的,你既是我养大的小娃娃,那在我心里便是我亲生的妹妹也比不上的,眼下你又认了小午这名字,我也算认下了你,日后你便要唤我‘阿兄’。”
就一个人念着话,怀里的小人儿偶尔给些反应,夏司廉也乐此不疲。
冷宫里人声幽寂,夏司廉在这住着,往外也只去海福的院子或是御膳房,半点不惹眼,竟是难得在宫里过了个安闲的日子。
然而这种安详,在隔壁住着的妃子发疯后出现了丝裂纹。
那妃子发疯发得并不猛烈,只日日喊着“万岁”,站在院子里藏着缠缠绵绵的歌,俨然是个思念先帝过重的模样。
但夏司廉却知晓,她疯了,是因为她那院子里三不五时就有侍卫进出。
他曾隐隐在海福面前透露过此事,海福沉吟一瞬,却对他摇了头,示意他假装不知,只安心守好小午。
夏司廉一路回去,都在思索海福沉吟那一瞬时乍变过的脸色,末了又绕着小路去了趟御膳房,刘司膳瞧见他的第一句话,也是让他看好小午。
话里话外透出来的讯息,让夏司廉一整日都恍惚着。
他坐在椅子上发呆思索,珈以在他怀里滚着,捏着他的衣裳上的扣子完,抬头看了他一眼,猛地就喊了声,“万岁!”
夏司廉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
他被吓得回神,赶紧再三叮嘱,教着珈以学会了喊“阿兄”。
眼下已是仲秋,珈以也有十个多月,蹬着小短腿爬得飞快,双腿有劲,应是不久就能下地走路,日日活泼好动的,让夏司廉忙得再无心旁顾。
而就是几天后,夏司廉照常出门,却撞见了一个被压着杖毙的小太监。
是那个曾给他送过食盒,又曾在背后诋毁他的小太监。
他也才不过十岁大,被打死时,整个背后腰臀都血肉模糊。
海福坐在屋子里,抬眼看见他青白的脸色,挥手让他退下,近些时日先别出门晃荡。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憔悴无力,看着像是老了十岁。
夏司廉真要出门,他却又突然开口唤住了他,盯着他的目光,像是站在沼泽地里,无力挣扎着渐渐沉下去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绳子一般,不将他一同拉下水,但凡再有一丝可能,都不可能会放弃。
“你看顾好那个孩子,”海福一字一句,说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如今你我的性命,就只能靠那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背景有些多啊,下章珈以就长大些了,这基本就是各种埋线~~~
第114章 他不会说爱你(3)
夏司廉在刘司膳哪里,知晓了这个小太监为何会被杖毙。
宫内有流言,说杨太后有好些个入幕之宾,而那御前总管曹吉就是其中之一,小太监兴起,嘴碎没管住,与人闲聊时说起了这话题,成了儆猴的那只鸡。
刘司膳看着他,叹口气,“风波才起,你莫入其中。”
夏司廉回去之时,又遇见了一队人,抓着几个满脸张皇的小太监,朝着宫内的内廷司而去,那带头之人张狂,而被抓之人也有茫然不知的。
他低了头,恭敬而卑微地从那几人旁边走过。
进了冷宫的院门,他回身匆匆去关门,再去开了紧锁着的房门,珈以一骨碌翻身从床上坐起身来,朝他伸手,“阿兄!”
她笑嘻嘻的,把藏在身后的拨浪鼓拿出来,又喊他,“阿兄!”
这是看他心情不好,在哄他。
夏司廉心一软,摸了下她稀稀落落的头发,将她抱得紧了些。
接着半个月,内宫里被血洗了一波。
用的借口,却是早前先帝驾崩之前突然逝世的廖妃死因不明,新继位的盛平帝要为母一探究竟,才弄得内宫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