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韬件见到林小酒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师这样年轻,我得提醒您一句,这单虽然看着简单,但是并不轻松……”
林小酒登时看穿他的顾虑,轻笑一声,稳重地打断了吴韬,“吴先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依焰,是周不阿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反正原主的遗愿也是“做一个合格的风水师,不辱师父衣钵。”自然要提一提那位牛气哄哄却已仙逝的老爷子。
果然,听到“周不阿”的大名,吴韬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短暂的审视后,又重新热情起来,“原来是周老先生的弟子,难怪艺高人胆大呢,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小酒端着“高人”的架子,矜持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出发吧。”
吴韬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自达,载着林小酒,一路往郊区而去,“林大师,李老板的厂房在远郊,时间可能稍微长一点,您多担待。”
“无碍。”林小酒稳重道,“能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吴韬一边开车,一边慢慢道,“其实我也是从前几任接单的‘大师’那里听说了一点消息,可能也不全面。”
“李老板的工厂是个机械设备加工厂,流水线工作,工人大约有两三百,经常加班,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听说有个女员工因为太累睡着了,一不小心卷进机器里,停下来的时候,半截身子都已经扎烂了,根本救不回来,自那以后,经常发生怪事。”
“最开始是有个打工仔在值夜班的时候,忽然就开始小声哭,被人发现之后,才知道喊疼,身上也没有伤口,但他坚持说疼得厉害,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像是假的。”
“更渗人的是,疼的位置和那个事故死亡的女员工一模一样。”说到这里,吴韬打了个寒战,为了掩饰尴尬,伸手推了推眼镜。
“那后来呢?”林小酒忍不住问。
“后来呀,多亏当晚的老车间主任有经验,他连夜带着人,去厂房外扯了根桃木枝,狠命地抽打那个打工仔,一边打一边骂脏话,最后人竟然慢慢缓过来了。”
林小酒听得津津有味,悄声问封寄海,“大佬,你们鬼是不是真的很怕别人骂脏话呀?”
封寄海回给林小酒一个短促的冷哼,但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你敢骂一个试试?
林小酒自然不敢骂,乖乖继续扮“高人”,听吴韬继续介绍,“可是自那之后,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闹得越来越凶,又出了两条人命,李老板不得已,才出重金请大师做法,只可惜一连请了好几个,都收效甚微,导致李老板现在看谁都像骗子,如果态度不好,还请大师您多担待。”
“不过,”吴韬话锋一转,“林大师您是周老先生的弟子,自然与他们不同。”
林小酒虽然在鬼大佬面前很怂,但跟着大佬心里有底,不过几天的时间,装逼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不敢当,不过是跟先师学了一点皮毛,但对付几个厉鬼还是不在话下。”
吴韬立即道:“那是、那是!”
封寄海:“……”
又过了一小时,吴韬将车子停在一片黑气缭绕的厂房外,下车后,又忙替林小酒拉开车门,“林大师,这就到了。”
第62章
吴韬小跑着和门卫快速说了几句话, 见自动门缓缓拉开, 才又奔回来带着林小酒进门, 边擦汗边尴尬赔笑:“李老板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
吴韬万万没想到这位李老板这么大的谱儿,明明是求人办事, 竟然连出门迎接都不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 这位可是周老先生的弟子,连累自己怠慢了她, 得罪了周派,吴韬这个中间人以后还要不要在风水界继续接混?
好在林小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脸上仍旧淡定平静, 吴韬忍不住想:高人就是高人, 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顺,处变不惊, 不愧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吴韬推开办公室的门, 林小酒便见到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脖子上一条手指粗的金链子, 花衬衫,平头, 小眼睛底下挂着两坨巨大的黑眼圈,非常像一只低配版国宝熊猫,“大熊猫”掀起眼皮,看到林小酒时楞了一下,“小吴, 大师呢?”
吴韬忙介绍:“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的林大师。”
李老板见林小酒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水灵灵嫩生生的,哪里像大师?
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说不定听说了这里的邪门儿事儿,就能当场吓哭出来,李老板忍不住皱了皱眉,若说之前还担心吴韬又带来个骗子,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吴韬连带个骗子忽悠他都不肯了。
李老板当即沉下脸来,“小吴,我花了这么多钱,请你做中间人,是为了给我、给我的工厂求个平安,可不是我老李有钱没地方花。”
李老板从两人进门起,尊臀就一直没从椅子上离开,一点待客之道也不讲究,吴韬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冷声道:“当初也是朋友找上门来,我才接了这一单,忙里忙外地跑了这么多次……您别看林大师年纪小,她可是我们风水界第一高人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吴韬话锋一转,“如果林大师待会儿勘察之后,开尊口说做不了法事,那么,整个风水界恐怕也都无能为力,我也不用再来回奔波做白工了。”
这几乎是摆明了打算撂挑子,这位小吴先生,还是几经辗转,由朋友的朋友介绍的,是李老板和‘风水界’唯一的联系,见吴韬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老板这才不情不愿软了态度:“林小师傅,我最近被厂子里的事情,折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脑子乱的很,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见谅,但我这厂子怪事频发,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两个多月的时间,死了三个人……”
“全是一样的死法?”林小酒接话。
李老板只当是吴韬告诉过林小酒,撸了撸自己的贴着头皮的短发,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吴韬看向林小酒的眼神却更敬畏了些——他自己说过什么,自己还是记得的,林大师一没念决掐算,二没拿罗盘推演,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果然是高人!
林小酒掸了掸小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负手而立,慢条斯理道:“第一个死者吴先生已经告诉我了,因为长时间的疲劳作业,一时打盹,被机器卷进去,绞成了肉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另外两个,一个死在凌晨,一个死在傍晚,尸体都以同样的姿势扭曲变形,烂得不像样子。”
林小酒看向李老板,“应该给家属赔了不少钱吧?”
李老板虽然依旧黏在椅子上,可神情却已经慢慢凝重起来。
林小酒复读机似的按着封寄海的说辞学舌:“而且,你们工厂里每到晚六点一刻,就会听到奇怪的声音,经常丢东西,丢了的东西不是找不到,而是没人敢取回来,对不对?”
如果说后面两名员工的死状和死亡时间,可能是从前‘做法事’失败的大师们透露给了吴韬,但发生在厂房里细枝末节的小事,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林大师,是不可能知道的。
李老板正凝神思索着,林小酒又放出一颗重磅□□:“不止如此,你应该好多天没睡觉了吧,因为,晚上总梦到‘那东西’去找你。”
李老板终于从椅子上弹起来,“林、林大师,还请您救救我的工厂,救、救救我!”
林小酒负手而立,清新的小花裙子此时硬生生穿出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带我去你的厂房看看吧。”
李老板有种这次终于找对人了的预感,哪里还有心思拿乔,此时比吴韬还要殷勤几分,一边逐一解说介绍,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林大师,您看这厂子是有什么问题?”
“这厂房……”林小酒背着手,看着冲天的黑气皱了皱秀气的眉,李老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眼巴巴等着这位“林小师傅”的高见。
就听林小酒道:“这么多黑烟,环保标准超标了吧?”
李老板:“……”
即便明知小师傅在涮自己玩儿,李老板也不敢生气,赔笑道:“对对对,现在工厂多多少少都要超标一些,真按着环保局的规定来,别说盈利,不赔本儿就烧高香。”
林小酒背着手:“雾霾就是这么来的,你们企业家也要有良心。”
“……”李老板,“林大师教训的是,我一定整改、一定整改。”
吴韬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化作一声干咳掩饰,心道:林大师你皮一下就那么开心么?
他反正看到李老板前倨后恭的样子是挺开心的——吴韬最近在李老板这里吃了几次瘪,就差被指着鼻子骂骗子了,若不是为了丰厚的佣金,他才懒得再来呢。
李老板陪完了小心,便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林大师,‘那东西’每天晚上都来找我,都快把我吓成神经衰弱了,您什么时候才能做法事呀?钱不是问题,您看,法事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别的“大师”们来这里,或多或少都要带着一两样法器,这两个月以来,招魂幡、令牌、八卦镜、法尺等等法器他都已经见了个遍,更别提黑驴蹄子、狗血、糯米等“法事”的必备之物,今天这位“林大师”两手空空而来,也是他一开始就认定这个小丫头是来骗吃骗喝的原因。
林小酒却道:“你都梦到什么了,能描述一下吗?”
李老板脸色瞬间惨白,他搓了搓手,“就是、梦到工厂,死掉的女员工一个人工作,眼看着要被机器卷进去,我拍她的肩,想叫她注意安全,可她一回头,好好的人就变成烂了半个身子的女鬼,还冲我嘻嘻笑……”
说到这里,李老板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一闭上眼睛就是这个梦,我、我已经几天几夜不敢睡觉了。”
“唔,”林小酒若有所思,“只梦到这些?”
李老板却支吾起来,“大致就是这样,可能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林小酒:“活人身上有三把火,头顶一把,左右肩膀各一把,一则是你正值壮年,阳火旺.盛,二则是‘那东西’死于非命,没办法离开工厂,而你入夜之后,就不肯再靠近工厂,早早下班回家,所以‘那东西’暂时对你没有办法。”
李老板刚要松口气,就听林小酒继续分析道:“但她夜夜入梦找你,可见执念很深,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可见,你肩头的阳火也岌岌可危,再过些日子……”
林小酒言尽于此,李老板早已大汗淋漓,连道“请大师救我!”
林小酒微微颔首,“带我去出事的地方吧。”
李老板亲自带路,有一些员工也探头探脑地跟出来围观,见自家老板今天似乎格格外好脾气,没有指着他们骂人,不由得胆子都大了些,可跟到一处拉了警戒线的地方,便都停下脚步,不肯再向前迈一步了,李老板也在离那警戒线两三米的地方停下,“这就是她死的地方。”
即便只是站在边缘,林小酒也能感受到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觉,那是惨死的魂体滔天的怨气,封寄海在林小酒耳边道:“进去看看。”
林小酒发誓她听出了封寄海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兴奋,林小酒轻咳一声,继续维持着“高人”该有的高冷,“我进去看看。”
“林大师,”吴韬忍不住提醒,“从前几位大师都选择在这里做法驱鬼。”他小声道;“那东西厉害得紧,还是小心为上。”从前,他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师们摆出的香烛台案莫名被阴风吹散,亦或是八卦镜无端碎裂,“林大师”什么法器也没带,就只身迈进虎穴,怎么想都不安全,想必她是仗着自己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年纪又轻,太过轻敌了。
连李老板都忍不住劝道:“林大师啊,还是听小吴先生的,稳妥为上。”他倒不是多么为只见过一面的林小酒着想,只是记起上一位‘大师’做法之后,‘那东西’入夜之后便更凶了,那个梦也有了后续……
林小酒却摆摆手,坚定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进去。”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迈进了警戒线之内。
这是一座空了的厂房隔间,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林小酒便端不住高人的沉稳架子,瑟瑟发抖地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封大佬啊,这里怎么这么冷哦。”
即便是白天,可唯一的玻璃窗不知何时蒙了一层尘土,阻隔了阳光,厂房里空荡荡,冷森森的,封寄海感到一阵舒适,却没有立即从古玉里飘出来,“先等等,一会儿有好看的。”
林小酒下意识觉得“好看的”东西应该不是那么美妙,毕竟人鬼殊途,她和那些‘神经病’的审美一定南辕北辙。
果然,几分钟后,空挡厂房里那唯一的机械设备,兀自运转起来,机器隆隆作响,噪音很大,连守在门外的员工们、李老板以及吴韬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老板当即就白了脸色,“那、那机器……”不止李老板,跟在他身旁的员工们也都统一地脸色惨白。
“怎么了?”只吴韬一个人不解。
李老板抖了半天嘴唇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怂兮兮的模样和他‘大金链子小金表’的大哥形象违和感十足,还是一位胆子大些的员工出声解释:“出事之后、这间厂房早就、”员工咽了口口水,“就断了电了。”
而更刺激的还在后头,机器的隆隆声响持续片刻之后,便响起了女人的惨叫声,那名死于非命的女员工出事时的情形,由于太过惨烈,很多员工都记忆犹新,现在轻易便分辨出来,这惨叫声,和当初出事时别无二致。
即便厂子里接二连三地出现怪事,大家全都对那位惨死员工讳莫如深,连提都不敢提,今天还是头一遭在大白天听到惨叫,怎么不渗人,像是应和这惨叫声,工厂上方狭窄的天空也暗沉沉地阴下来,黑云压厂厂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