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什么时候都能赚……”林小酒苦口婆心。
蒋卫东却是紧紧抿着嘴唇,钱才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赚的,林小酒现在的积蓄虽然看着丰厚,能花上几年,如果节俭一些,甚至能撑过十年。
可是,她“奢侈”惯了,吃的穿的用的,尤其是脸上擦的,都要最好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舍得叫她节俭呢?
蒋卫东看着林小酒那张试图“育人”的、严肃的俏.脸,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村里也渐渐升起了打趣他们两个人的闲话,连周季霖都看出来自己的威胁,只有她还把他当做小孩子来“管教”。
蒋卫东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苦口婆心:“林姐,你不就是怕我不能好好读书吗?谁说读书就是要整天枯坐在教室里,如果干坐着就有用,从前那么多被棍棒逼着、按着头读书的人,不都考了状元?”
“……”林小酒,“你的意思是?”
蒋卫东:“我是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看我能不能学得通透,如果我能把书读好,你就不要反对我跑黑市,好不好?”
林小酒:“那你怎么证明?”
蒋卫东:“这个简单,我们很快就要期末考试,如果我能考进前三名,就证明我能把书读好。”
林小酒:“第一名。”
蒋卫东:“……好!那就说定了,等考完了试,我要跟钱爷去深城见见世面,回来给你带礼物。”
林小酒觉得这孩子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你哪里来的自信,笃定自己能考第一名?”蒋卫东却忽然笑出声,小时候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嵌在愈发成熟深刻的五官里,显得有些狡黠有些英俊。
林小酒:“你笑什么?”
蒋卫东清了清嗓子:“那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媒婆已经踏破了咱家的门槛?”
林小酒顺手抄起鸡毛掸子,作势就要打人,蒋卫东抱头鼠窜,林小酒不轻不重地得手了两下,却也很快同他笑作一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镇上中学期末考试放榜的时候,蒋卫东没辜负自己吹的牛,以绝对的分数优势,拿下了年级第一。把成绩单嘚瑟地在林小酒晃了几次之后,蒋卫东便收拾行囊,准备趁着寒假,跟着“钱爷”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第82章
留在河西村的林小酒也没闲着, 熬制好了两星期份的麻辣兔条之后,便将东西交给了刘福来, 刘福来就是之前和蒋卫东有过冲突,后来又被收为小弟的那位“二道贩子”,他早听说过“蒋老大”在河西村有一位感情特别好、曾经资助过他的姐姐,因而打叠起十二分的小心,一定要好好把老姐姐哄高兴了才行。
可赶去河西村, 见到真人之后, 刘福来差点没把下巴惊掉,这哪里是什么“老姐姐”?明明是个水灵灵的年轻大姑娘,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刘福来原本准备好的恭维话, 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红着脸, 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林小酒却挺高兴, 这证明她“养颜”的效果达到了,这幅皮囊虽好, 可在林小酒眼里也不过中上,能保养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 以后重在保持,不会再有更大的提升空间,她有了多余的精力,便想做些别的。
“刘先生,我想跟你打听一些事情。”
刘福来忙道:“您叫我老刘就成!”
林小酒笑道:“听说卫东跟着钱爷去了深城, 我挺好奇的,不知道你去过没有,那里是什么样子?”
刘福来憨笑:“我哪有那个福气哩,不瞒您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比咱这县城繁华多了,不过,我听钱爷说过深城的事情,如果跟深城相比,省城就又不够看了。”
林小酒一边将做好的麻辣兔条分装进油纸袋子里,一边问:“那深城有工厂吗,比如食品加工厂?”
“有有有!”刘福来忙帮着分装,动作挺麻利,一看就是做惯了活的,“不过食品加工厂不太多,大部分都是电子厂和塑料厂,食品加工我听钱爷说过,好像有两家罐头加工厂,别的就没听说了。”
“老刘,你觉得我做得麻辣兔条味道怎么样?”
刘福来立即竖起大拇指:“味道绝对是这个!这可不是我恭维您,林姐,您这麻辣兔条,已经做出名声来哩。”
刘福来至少有二十五六岁,却还是跟着蒋卫东叫姐,林小酒没嫌弃他把自己叫老了,笑道:“你不要哄我。”
刘福来:“真不是,每天中午排队的人那么多,林姐,不瞒你说,现在都有专门排队,再加价往外卖的黄牛了,要不是蒋老大管的厉害,这些‘黄牛’敢把东西全包圆喽!”
“而且哦,您这麻辣兔条越来越好吃了,是改良了味道吗?”
林小酒点点头:“你的舌头真灵,没想到你还是个美食家。”
商业互吹之后,林小酒送走了刘福来,便继续自己的钻研,刘福来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在改良麻辣兔条的味道,原本做麻辣兔条只是一时兴起,逗蒋卫东吃,所谓“吃人嘴短”,以后再使唤那孩子就不好拒绝。
可到了后来,林小酒发现这东西挺受欢迎,简直是老少咸宜,不止被蒋卫东拿到黑市去卖大受欢迎,河西村的人,去外地走个亲戚,也会厚着脸皮央求林小酒买一点带走,名声的确是打响了。
林小酒琢磨着,自己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和周季霖离婚,看看过得是否幸福”,这种疑问句式的任务,她还是第一次接,总觉得说不定要用一生时间来验证幸福与否,如果要过一辈子,那就必须有些一技之长,靠着打猎,茹毛饮血过一生,恐怕就和“幸福”不搭边了。
因而,她打算着,自己是不是能像那位“老干妈”一样,创立自己的品牌,不靠这个发家致富,只要吃喝不愁,那幸福指数就不会太低。
现在深城正在开发,如果能抢占先机,过去开个工厂,是不是一条捷径呢?
不过,目前为止,她自己还没去过深城,一缺资金,二没经验,还言之过早,现在能做的,还是把“麻辣兔条”的配方完善。
林小酒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整个村子的小孩子,都愿意为半条兔条而折腰,漫山遍野地为林小酒采集各式各样的蘑菇和野菜,这个季节,蘑菇已经少了,冬笋却正当时,林小酒稍稍改了配料,发现在单纯的兔条里,再加上一些蘑菇或者笋干,密封在罐头里,撒上辣椒油,存放的时间更长,或许真的可以批量生产。
她将每种食材的配比,制作工序,口味如何,都在小本本上记下来,而后又制作了一些样本,存放在家里。
等蒋卫东从深城回来时,河西村下了第一场雪,孩子出了一趟远门,走了大半个月,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如今已经比林小酒高了足足半头,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小伙子了。
而小伙子眼界也开阔了,林小酒把自己想开食品厂的想法告诉了蒋卫东,蒋卫东不但支持,甚至说出了一些可行性建议。
比如怎样选址,怎样办理各种手续、合格证,去哪里招工人比较划算,需要及时申请专利等等,就是启动资金比较难办,如果和人合伙开,也许钱爷会愿意帮忙,但如果那样,他就会变成大股东,想要自己去银行贷款,可以先观望一阵子,因为最近可能会出一些鼓励小型企业创业的政策。
听蒋卫东讲得头头是道,林小酒是真的对他刮目相看,忍不住感慨,“真是长大了。”
蒋卫东很高兴,他看着林小酒,眼睛亮晶晶的,“林姐,我是长大了,能保护你了。”
林小酒一阵宽慰,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忍不住撸了一把他那猕猴桃一样的,绒绒的短发,这次蒋卫东没有气鼓鼓地别过脸,说“男人的头不能摸”,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反倒配合地伸过去脑袋,颇为享受,像只乖巧的大猫。
转眼就到了春节,这个年代的“年味儿”很重,尤其是农村,迈进腊月门,村支书兼大队长李建设就已经张罗着叫人采购年货,各家也都积极地采购。
因着林小酒的“发达”,这一年孝敬给林老汉的钱不少。林老汉又是好面子的人,诚心在过年的时候好好显摆一下,打定注意要全村人都看看,他闺女虽然离了婚,可日子还是过得比一般人好,早早就买好一大堆年货,堆在院子里,尤其是林小酒托蒋卫东从深城给老两口带回来的羽绒服,每天都要穿着出门溜达一圈。
林老汉逢人就要显摆一遍,“哎呦,别瞧我这衣服看着薄,其实可暖和了,又轻,比家里做的棉袄舒服多了,这叫羽绒服,据说是鸭子的绒毛做的,你说,这得祸祸多少鸭子哦?”“可不是嘛,贵着哩!我和三丫她妈这一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穿这么贵的衣服干什么,三丫这孩子,性子倔,怎么说都不听,非给买!”
“你说多少钱呀?可能一两百吧。”现在的一两百,抵得上一个工厂高级工几个月的工资,可是实打实的奢侈品,更别提在地里刨食的乡下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看着对方露出又是惊讶又是羡慕嫉妒的神情,林老汉还要多加一句,“要我说,三丫这婚离得好,从前不声不响的,全是给那个姓周的耽误了,现在多好,那句怎么说来着,叫自由了,开放了。”
等林老汉走了,村里人只能小声嘀咕一句:“不知道当初三丫离婚的时候,是谁说不准她再进家门的。”或者酸溜溜地说上一句:“瞧给他嘚瑟的,能挣钱怎么了,还不是闲在家里没对象。”
不过,话说这样说,事实上,日子过得好,怎么让人不眼红,林老汉虽然爱显摆,单页的确有炫耀的资本,无独有偶,蒋家的王丽春也同样招摇,年前这一段时间,整个河西村的人,都怕在路上遇到林家或者蒋家人,免得上自己心塞。
现在政策不同了,“投机倒把”几个字已经是过去式,也不止蒋卫东和林小酒两个人,那些“倒爷”们,一个个扬眉吐气,自由职业者的春天到了,据说深城的试点做的成功,说不定等过了年,全国就要开放,做“倒爷”赚钱,不是丢脸的事情,反倒摇身一变就能成为“企业家”。
当然,河西村的人,还不懂什么叫做“企业家”,只知道蒋家和林家,尤其是林老汉,简直不炫耀就不舒服,看得其他人白白跟着眼馋,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绕道走,见不见为净,谁让自己家女儿不如他林家的三丫头能干呢?
不过,村里人背地里“嘲笑”林小酒的话,林老汉还是急在心里的。
在乡下过年,走亲戚是免不了的,刚刚迈入年关,林家的门槛险些没被踏破,除了各种亲戚之外,最多的就是打着“走亲戚”旗号,为林小酒做媒的。
林小酒从前那句“媒婆把我家门槛踏破了”的玩笑话,居然成了真。
林老汉心里美,面上却不显,因而,此刻最高兴的还是林老太,当初林小酒离婚的时候,林老太险些没哭瞎了眼睛,如今见到女儿不但有人要,甚至还被人抢着要,林老太整天都笑得见牙不见眼,随着来介绍对象的“媒婆”越来越多,林老汉却是拿起了乔,觉得自家女儿就是天仙,一般的凡夫俗子一定配不上。
他的标准,从一开始的“只要是个男的,不要残疾,得让我们三丫照顾他一辈子,那就行。”变成了“身体健康,年龄相当,离过婚没问题。”到最后的“千万不能有孩子,我们三丫就没孩子,难不成嫁过去给人当后妈吗?”
林家这边热热闹闹,远在镇子里的周季霖却是过得孤孤单单,他的家人虽然后来平了反,但直系亲属都不在了,远房亲戚也早就不走动,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没地方去,好在领导人不错,学校放假之后,校领导特批,让周季霖继续住在教职工宿舍里。
平时还好,但到了年关,一个人住便显得格外孤单,周季霖想起从前,自己和前妻过的两个团圆年,大年三十就两个人在家里包一顿饺子,小两口过一个小小的二人世界,第二天再去林家拜年。
尤其是第一年,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是老师,两口子都在生产大队挣工分,他身体不好,力气不大,干的活还没有林芝兰多,挣得工分自然也不多,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白面和肉馅全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攒了足足两个月,还要在肉馅里面掺上不少野菜,才能勉强吃一顿饱的,而林芝兰只吃了两口,就催着他吃,等收拾了碗筷,周季霖才意识到,林芝兰根本没吃几个,难怪自己吃得那么饱。
林芝兰坚决不承认自己没吃饱,却在半夜,等他睡了之后,一个人偷偷爬起来,去厨房偷吃隔夜的窝头充饥,当时周季霖躲在被窝里没动,不是装睡,而是偷偷湿.了眼睛,不好意思让媳妇知道。
当时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混出名堂来,好好补偿林芝兰,给她最好的生活,当时的感动和誓言都不是假的,却都消磨在漫长的岁月里,在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统统被抛诸脑后。
等现在又一次潦倒,才堪堪想起来她的好,周季霖在单人宿舍里,裹着单薄的被子叹息,懊悔,但又很快原谅了自己。
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他也是个凡人,就不能免俗,但他现在认识到了错误,难道不应该改正吗,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了他一次认清自己内心的机会吗,那么,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抓.住,不再辜负她,不再辜负自己。
想到林小酒,周季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见面时两人不大愉快的分别,当时他就不应该赌气折返回来,现在想来,她明明是在讲气话的吧,像她那样离了婚的女人,即便再漂亮,怎么可能有媒婆踏破门槛说亲呢?要知道,在农村,漂亮的脸蛋远远不比上壮实的身板,能干农活来得强。
即便有人来说亲,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能介绍什么样的男人,最多就是离异的乡下汉子,怎么也比不上他这个中学老师条件好,周季霖的自信建立起来,决定趁着过年回去一次,反正他现在孑然一身,在哪里都一样。
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八,镇子里的店铺大半都关了门,硕果仅存的几家,价格比平时翻了几倍,但周季霖咬咬牙,还是提了一包点心,往河西村走去。
最近因为下雪,气温骤降,周季霖走在路上,冻得手脚冰凉,却没想到,终于赶到河西村时,他的心更凉了。
周季霖先是回到自己从前的家里敲门,没人应该,他虽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失望,最好的情形就是自己能和林小酒独处,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回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