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天性纯善,胆子也小, 根本不可能与人结仇。若是政务上的人, 满满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不会动手掳人掳得如此精准。用脚指头想, 便知道今日做出这等事的人,除了谢思思别无他人。
周博雅只觉得心口一团火烧上来,不禁又悔又怒。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捏得发白, 血气控制不住地上涌。他无声地闭了闭眼, 将这口气咽下去。心中无比悔恨今日不该叫郭满一人去赴约,若是他跟着, 定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谢四, 这个谢四!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他。
周博雅垂下了眼帘, 鸦青的浓睫之下,竟染上了些许杀意。
马车里双叶无端地觉得后脊梁一凉, 垂眼一看。周博雅腹部那块又开始渗血了, 白色的常服上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血团, 湿漉漉的,似乎还在渗血。
“主子!”双叶见他面无血色,惊叫,“您的伤口……”
“无碍,走吧。”
周博雅一摆手,半点不耽搁, 吩咐车椽子上的清风立即赶去味满楼。
马车赶得飞快, 周博雅却觉得太慢, 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马也感染了主子的心急,愣是将半个时辰的路程缩短成一刻钟。马车到了郭满丢失的地方,清风手一摆,周家护卫训练有素地迅速分开,四处查看了起来。
周公子坐不住,不顾规劝亲自下了车。
双叶看他脚步蹒跚的模样,立即撑了把伞跟下来。大雨倾盆而下,地面上的脚步被雨水冲刷干净。然而墙壁上因着避开了雨水,却遗留了打斗之时的痕迹。周博雅推开递到他头顶的伞,径自走入了雨幕中。
只能说,黑衣人太小看周家人的洞察力。哪怕他们故意迷惑视线,但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真实的痕迹却掩饰不了。周博雅思索片刻,判断出大致的方向。
天边一个闪电忽然划过,紧接着,轰隆的雷声炸响。
大雨将周博雅淋了全身上下个透彻,衣料紧紧贴在身上,身段曲线毕露。出门匆忙,此时他尚且来不及束起的发丝黏在脸上,雨水冲刷得眼睛睁不开。周博雅的伤口又撕裂了更狠,鲜红的血水被雨一打湿,晕染得他身上的青衫腹部全红。
此时的周公子,脚步虚浮,脸上白得透明,整个人摇摇欲坠。
双叶不禁大惊,连忙上前扶他。然而还未碰到便被他躲了开。周博雅捂着额头缓了缓,睁开眼后,眸中闪过一丝血色,仿佛将人拖进去便绞碎了。
双叶整个人倏地僵硬了,定在原地,不敢靠近他。
她素来知姑爷不喜旁人触碰,但也知姑爷看着清冷实则则温柔性子。冷不丁得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吓得连连往后退开了好几步。然后就见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飞身夺了清风的马:“马给我,你带人即刻去味满楼!”
说罢,他一夹马肚子,骑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倾盆的大雨还在下,影卫早已分散四个方位瞬间消失在雨幕之中。双叶好半天恢复了情绪,想着周公子方才那副血染青衫的模样,又惦记自家姑娘还不知在何处受苦。心里不由得生出惶恐,别姑娘没找着,姑爷也倒了。
越想越心慌,她不由地扯了扯清风:“公子那样子……不会出事吧?”
清风比她更担心,此时都顾不上听周公子的吩咐,看了双叶一眼便飞身跟上去。
……
周博雅的人赶来之时,郭满身上的衣物差不多叫人剥了个干净。
身上的衣料被撕烂了,破破烂烂地挂在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一块好肉。一块青一块紫,手臂上背上遍布指甲印,掐痕,以及巴掌印子,触目惊心。
都是方才几个婆子拉扯郭满丢进乞丐窝之时,趁机下得黑手。
婆子们打累了,此时全躲在佛像后头。恶意满满地盯着墙角乞丐们对郭满一哄而上。兴奋得满脸红光,比喝了琼浆蜜液还心中舒坦。看啊,出身高贵又如何?貌美如花又如何?离了护卫,还不是一无是处,只能任由臭虫糟蹋?
婆子们卷缩在佛像的脚趾上,恨不得亲自上手,扯了郭满身上唯一的布料。
庙里所视之处,只剩郭满以及十来个臭烘烘的乞丐。他们将郭满围在了墙角,乞丐们从未见过如此天仙的女人,想碰又不敢,不碰又觉得亏。于是淫.笑着,你推我我退你的。最后一个胆子大些的,试探地去扯郭满的脚踝。
郭满死死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她本就身娇体软,双手抱紧膝盖之后,缩得跟快肉团子似的。脏污的乞丐拔不开她的身子,于是七手八脚地踹她的后腰,踢她的小腿,企图叫她受疼松开自己。然而郭满硬撑着一口气,麻木一般就是不松。乞丐们四处不能得手,有些被激起了凶性的不由得下手更重。腥臭的气味密密地包裹她,污言秽语不断,不堪入耳……
周博雅冲进来之时便是这样的情景,心中绷紧的弦嗡地一声断了。
只见他双目血红,拔了落后一步的清风腰间佩剑便飞身上去。长剑所到之处鲜血四溅,连惊叫都未曾出口,十来个乞丐瞬间倒地,血流满地。
这一刻的周公子如杀神在世,杀了这些人尤未曾解气,手中的剑当刀使,将这些尸首的手全部砍了下来。目之所处,断手乱飞,血肉乱飞。那副眼眨不眨屠杀人命的模样,吓得躲在佛像之后看热闹的婆子经不住尖叫出声。
周公子血红的双眼利剑一般地刺了过去,只看到那跌跌撞撞企图往外跑的三个婆子,飞身上去便是剑花飞闪。
剑起腿落,三个婆子凭空矮了一截,双腿被及膝砍断。
周公子双目阴寒,整个人仿佛从血水里头捞出来,浑身上下全是血。三个婆子往日是见过他的,可那般温润的人居然下手如此之狠。三人瞪大了眼,机械地低头去看自己血流如注的双腿,后知后觉地两眼一翻,厥过去。
清风忙不迭地要跟进来,却在看到墙角一晃而过的身影瞬间住了脚。而后眼观鼻鼻观心,退出破庙,当个门神守在了门外。
庙里周博雅没注意到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伤痕累累的郭满。
“满满……”
控制不住地血气上涌,不过瞬息之间,他口中已经是满嘴的腥味。身上的衣裳湿透了脱下来艰难,费了半天劲才脱了自己的衣裳盖到了郭满的身上。心口仿佛被剜去一块肉一般疼得喘不过气,丢掉手里的剑,周公子眼睛都红了。
“为夫来了,你莫怕……”
郭满方才被人扇多了巴掌,此时的耳朵里仿佛有无数的蝉在嗡嗡鸣叫。她死死抱着膝盖缩在角落,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周博雅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将郭满圈在怀里。
“满满,为夫来了……周博雅来了……”
熟悉的气味传到鼻尖,郭满恍惚地从腿缝之中抬起了头。
见是周公子,周公子双眼通红的,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郭满在看到他的瞬间松了一直绷着的这口气,哑着嗓子说了句‘你来了’,人便昏了过去。周公子摸了摸她脸颊上印着几层巴掌印,额头也磕出了血,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
等落后一步的周家人全部赶来,周公子已经抱起了人,蹒跚地站起来。
清风看他模样有些不对,想伸手帮他,却被周公子躲了过去。
“把这三个婆子绑了带走!”他的嗓音仿佛裹了一层冰,丝丝地冒着森寒之气,“我倒要看看,谁这么狗胆包天!”
清风惊了一下,方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举动的不妥。公子怀里这人哪能是他能抱的,哪怕公子无力,也不是他能搭把手的。于是悻悻退后两步,将路让出来。周公子出了庙,他才看了眼庙中横七竖八的‘尸体’。
手一挥,立即三四个护卫冲进去。
马车停在破庙的台阶之下,早有在看到周博雅的人出来,举了伞立即上来接。周公子抱着郭满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问道:“味满楼那堵到人了?”
护卫们见他一身血色,脸都吓白了。
顿了顿,半天才反应过来回道:“双叶姑娘带了人过去。”
“你随我先行回府,剩下的人,去味满楼。”
“是。”
小心地撑伞,护卫见周公子面若金纸,衣衫不整,一幅要倒不倒的样子,他实在心惊胆战。自家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狼狈过,这副模样回去怕是府上要翻天。不过现在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少夫人公子伤得如此重,赶紧回府救治才是。
周公子抱着人,正准备上马车。
就在这时候,天空一道闷雷炸响,又有三四辆马车匆匆隔着雨幕停在了破庙前。
本该在味满楼的谢思思扶着丫鬟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就从马车上下来。跟子她身边的还有个嗓门极响亮的婆子,漫天的大雨都挡不住谢家婆子的尖嗓门,张口就嚷嚷着周家少夫人被乞丐玷污了,快救救周家少夫人。
随着她的尖叫,谢家马车后头的车里又下来一对主仆。被下人搀扶着的人一头花白的头发,看似简朴实则精细的华裳,头戴一条碧绿色嵌着绿宝石抹额红光满面的——此人正是周家的老太君,当朝圣上的姑母,大公主殿下。
只见大公主撇开桂嬷嬷搀扶的手,怒气冲冲地指着高声叫嚷的谢家婆子,厉呵:“桂嬷嬷,掌嘴!”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桂嬷嬷闻言上去就是几巴掌, 出手极重, 直扇得那婆子一口牙都松了。这毫不留情的巴掌, 叫谢思思的得意全僵在了脸上。
……这不对吧?
她的人不过说了句实话,怎地周家人如此蛮横?!谢思思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公主,却见大公主的脸色阴沉得比这漫天的乌云还吓人。一双锐利的凤眸冷冷盯着她,仿佛她的人再敢多说一句,她便叫这些人再开不了口。
“祖母,郭氏她……”
谢思思恍然意识到这点,脸色渐渐难看。她艰难地挪动了脖子看向抱着郭满的周博雅, 再慢慢转头看向四周,周家所有人的眼睛都不善地盯着她。
“你都不进去看看吗?”谢思思说,“郭氏她被脏污的乞丐糟蹋了……”
“你住口!”大公主厉呵。
若说她先前还不知谢氏突然引她来此到底意欲何为,如今看着这混乱的局面, 她哪儿还看不出这蠢货自导自演弄出这一团糟污来!害她周家人还如此明目张胆, 当真以为她好性儿?“谢氏你当真大胆!”
厉喝之声犹如闷雷, 吓得谢思思一抖。
顿了顿,她好半天才反应,“祖母你没看见吗?为何呵斥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谢思思指着不远处的周博雅, 却见周博雅此时煞气外露,浑身是血。那幽幽的眼神, 若非他怀里抱着人,他怕是能将多嘴之人全部斩杀。只见周博雅冰冷的眸子冷冷一扫四周之人, 在场之人瞬间低下了头, 他方才小心翼翼抱着郭满上马车。
谢思思呼吸一滞, 周博雅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心中那根名为不忿的神经又被触发了。
谢思思觉得不公平,非常不公平!
上辈子这辈子,两辈子她与太子表哥被抓了正行,周博雅可从未如此顾及她疼惜过她。他从来只是冷眼看着,大多情况下拂袖而去,任由周家府上低贱的下人鄙夷她。明明她也是受害人,明明她受了陷害,可周家上下都觉得是她放/荡是她活该!
谢思思这一刻只觉得周家人不厚道,对郭氏与对她,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些。凭什么更不堪的事发生在郭氏身上,她与当朝太子而郭氏却是跟乞丐,周家人却没像上辈子对她那样对郭六?凭什么!
周博雅随之也坐上车,亲自将郭满抱在怀里:“清风!”
清风飞身落于马车之前,“公子。”
“在场之人全部带走!”清凉的嗓音飘散在雨幕之中,轻若烟云。落下之后,陡然生出一股森寒之气。
清风头皮倏地一紧,回头淡看了眼最后一辆马车,这是谢思思特意邀来一道来亲眼见证郭满是如何从堂堂三品诰命跌落的郭满的继母。不过方才一看情况不对,金氏便十分识趣地立在了外围并未上前插一句话。
清风眼力非凡,此时虚虚一眼望过去,清楚地看到车帘后金氏算计的眼神。他常年跟在周公子身边,自然知公子这个继岳母最是面甜心苦,目光立即锐利起来。
金氏放下了车帘,抚了抚鬓角,嘴角的笑意渐渐拉大。
果然啊郭六,再好的气运抢了婚事又如何,短命鬼也没福享不是……装模作样地啧啧了几声,金氏只觉得通体舒畅。不是看不上她这做母亲的么?不是趾高气昂么?这回从高处重重摔下来,她倒是要看看这郭六拿什么翻身咯!
金氏只要一想到方才惊鸿一瞥郭满的惨状,当真幸灾乐祸得非常。
渐渐地,周家的护卫将破庙四周围了起来。三十来个带刀护卫,将破庙之前的人全部被困在其中。清风手下一挥,护卫全部拔出了武器,一言不发地威慑四周。
谢思思人站在边缘,谢家家马车上下本就是女眷,凡是吓得缩在一起。
不动刀动枪之时,谢家这些个丫鬟牙尖嘴利,厉害非常。真刀真剑地一吓唬,又个个面无人色。几个婆子屁滚尿流地软了态度,就剩谢思思身边的贴身丫鬟尚且记得身为贴身侍女的颜面。哪怕害怕,抖着腿色厉内荏地怒喝周家人此举胆大妄为。竟胆敢胁迫谢家嫡女,还不速速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