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启夫微安
时间:2018-11-24 09:59:23

    出发回花城这日,又下起了雨。
    荆州水患这半年来,百姓们都怕了下雨。不过好在这场雨没下多久,马车将将好到了花城城门口,雨便停了。
    东陵城时疫被攻克之后,不必担心时疫感染,花城这边守卫便松懈了起来。马车进城,侍卫只查了石岚的腰牌,接过石岚塞得荷包,连车厢里几个人都没看便放行了。马车穿过街区,慢悠悠地往先前那栋小宅子赶去。
    几日前,东陵城派人将方子贴到了花城的公告栏,花城如今又恢复了繁荣。
    离开了东陵城的太子府邸,没了杀人见血的阴影,郭满渐渐从蔫巴巴的状态中脱离,又恢复元气。下人们正一样一样往下搬东西,郭满跟周公子两人坐在车中等。周公子手捧着卷宗安静地看,闲得无聊,郭满就又想招惹他了。
    “夫君,夫君……”
    “嗯?”周公子正看得认真,听到郭满喊他,头也没抬便应了声。
    他这个反应就不好玩了。郭满于是人凑过去,两胳膊搭在周公子对面的桌案上。周公子的眼睛却跟黏在书页上,连分一眼给她的功夫都没有。郭满于是开口催促道:“夫君你别光‘嗯’啊,你且抬头,快看看妾身。”
    周公子不明所以,眼睛从卷宗上挪开。
    “你看看,你凑近一点看。”
    看什么?周公子不解。听她着急,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看向她。
    郭满瞪大了眼睛,眼睛直勾勾地回视着他。见他眼睛左移右移的不靠近,特意将自己的脸凑得更近。周公子一看她这架势,立即想到郭满曾经的偷袭之举。他警惕地挪开一掌远,斜了眼睛盯着郭满的眼睛。
    郭满狠狠瞪他,周公子尴尬。
    她问他:“夫君有没有觉得,妾身的眼睛今日特别亮?”
    周公子:“……啊?”
    “你不觉得吗?”郭满眨巴眨巴眼睛。
    周公子半信半疑地真看过来。郭满生了一双似桃花眼又似杏眼的大眼睛。瞳仁很黑,眼白带着淡淡的蓝,显得眼睛十分清澈。然而他看半天,没看出什么变化。于是犹豫地答:“尚可,眼睛每日都亮。”
    郭满皱眉,不高兴道:“难道夫君不觉得今日特别亮?”
    周公子实在不知道她玩得到底哪一套,于是再多看一眼。实在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想着小闺女萎靡了这么些天,难得打起精神,不能打击她。他抱着哄小女孩儿开心的心态,笑着便点了头:“嗯,确实特别亮。”
    “你知道这是为何么?”郭满紧接着又问。
    周公子不耻下问:“为何?”
    郭满慢慢低头一笑,仿佛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因为妾身的眼睛里有你。”
    周公子:“……”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东陵城危机解除, 太子命亲信留下善后,带着所剩一半的亲随返回京城。
    太子的人一走,花城这边就立即得到消息。两城虽说相去几十里地, 但太子亲自坐镇东陵城,这几十里地根本抵不了什么,素来逍遥自在的花城官员们免不了都得夹着尾巴度日。否则叫太子发现了什么, 太子一怒, 他们轻则仕途受损, 重则丢官丢脑袋。那还了得?好日子还没享够呢,怎么舍得到手的富贵权势!
    这四个月,花城太守愣是憋着出门坐牛车, 耗到太子回京后才换回了马车。
    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 若说心里没鬼, 谁都不信。周公子安顿好之后, 便开始收网。这四个月他忙于东陵城事物之外,也一并在花城做好了布置。如今一忙起来, 白日里根本不见人影儿。不过再怎么, 夜里总会按点儿回来, 拍他闺女睡觉。
    没办法, 这小丫头自从被福喜吓一回,老觉得有鬼。真不晓得她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能怕成这样。屋外稍微闪个黑影吓得三魂飞天, 睁眼到半夜睡不着。
    周公子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觉得好笑, 真是胆子比老鼠还小。
    这日出门正巧追踪可疑马车, 追到花城外山顶的一座弥勒佛庙。花城大召腹地本是繁华的周公子一身黑衣蹲在寺庙后院的树上,冷眼看着厢房里的动静。不该出现在花城的荆州州牧苗仲杰此时端坐于蒲团上,单手支着下颌,在闭目养神。
    而他的下首,聆花城太守张窦礼呈了一个黑匣子给他便低声汇报起来。
    因着不知京城派了何人下来,他们行事十分小心。厢房的周围有护卫把手,每半刻钟便有三个人一小队在附近转一圈。即便离得这么近,周公子也只能断断续续的声音。虽不分明,但约莫拼凑出谈话内容,这两人在谈楚河堤坝决堤。
    楚河本是荆州此地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两岸的村落俱都依水而建。荆州今年的水灾之所以会如此严重,其最重要的一环,乃是楚河决堤。
    周公子于是折了一根细枝,嗖地掷向一旁。
    只见树枝穿破树杈,撞得枝叶沙沙的响。趁着护卫闻声警觉地追过去,周博雅脚尖轻点,无声地飞到厢房的屋顶落下。
    他落地无声,仿若一阵清风。
    蹲着屋椽边,他特意寻了个不容易发现的角落俯下身去。屋里的说话声清晰了许多,只听张窦礼压低了嗓音道:“苗大人,京城来信,说是朝廷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堤坝出了问题了。”
    屋顶的周公子眼一眯,呼吸都轻了下来。他轻轻拿掉一块瓦片,屏息听。
    就听下面苗仲杰哼了一声,十分不屑:“怀疑又如何?”
    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身体痴肥,动作迟缓,显得人十分温和老实。
    苗仲杰粗短的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哒哒的声音,在安静的厢房里格外得清晰:“堤坝都建了多少年了?如今砂砾渣子都被大水给冲了个干干净净,难不成还有谁有那通天的本事查到什么?”
    时隔多年,他根本有恃无恐。
    “苗大人,”张窦礼心里慌,“话不能这么说!”
    这事儿可是关系到一家老小的性命,不能马虎的!毕竟只是水患,那到还罢了。毕竟天灾不可逆,天命如此。但今年格外不同,水患之后偏又滋生了瘟疫。来势汹汹不说,好几座繁华都城直接成了死城。死了那么多人,荆州大半的人命就送了出去。如此大的祸事,历朝历代都没有过。
    龙椅上那位,即便为给天下人交代,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万一呢?万一真叫哪个人查出来,这一家老小的命可就搭上去了!”
    “什么万一?哪有万一?”
    苗仲杰冷笑,“就算有万一,那又如何?楚河堤坝那么大工程是你我能一力承办的?从南到北三百里长,整整十年才修筑竣工。那是朝廷下令,工部尚书大人亲自督办。咱们这些个小鱼小虾的,混在里头又能算的了什么?”
    “是算不了什么,但荆州是大人的属地,花城是下官在任。”张窦礼道,“楚河从南到北跨了两州,如今就在荆州出事。你我二人总是要被问责的!”
    苗仲杰闻言呵地一声冷笑起来。
    他扶着桌案的边缘慢慢直起身,年过半百,两鬓斑白。若非听到他此时的谈话,但看相貌,苗仲杰怎么都是一幅慈和的模样。
    “慌什么,这有什么可慌的!”
    他不急不忙地睁开了眼,浑浊的眼里闪着狡猾的光。
    “别说楚河堤坝早八百年前跟咱们没关系。”他先是斥责张窦礼胆小如鼠,而后才安抚道:“就算有,上头人没倒,那咱们也是被逼无奈。”
    “你我不过小小一个地方官,修筑楚河堤坝这种大工程,咱们不过听令行事,”苗仲杰道,“再说了,说句行得通的实在话,你我在京城大人物手底下辗转讨生活。即便是错了,即便出了什么乱子,那也是身不由己。”
    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可这话他听着怎么心里头这么虚呢……
    张窦礼总觉得要出事儿。
    “京中来信,虽没明说朝廷派下来查案子的是谁,”说着这个,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不知大人可曾见过那大理寺少卿?下官总觉得,十之八/九就是那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
    苗仲杰问,“你说周太傅的嫡长孙?”
    张窦礼点了点头。
    “应当不会,”苗仲杰摇摇头,“荆州时疫肆虐,进来一个就倒下一个。那等显赫出身的公子,不可能这时候来荆州镀金。大家族里最是看中子嗣,周太傅便是再想要那个大义的名声,也舍不得拿家中出息的子孙冒险。”
    他十分肯定,张窦礼却说:“听说周太傅那长孙相貌异于常人?”
    见苗仲杰看过来,他沉声继续道,“听说俊美出尘,气质独特。即便没见过面儿,只要一看到那人,便能叫人一眼就区分出来。”
    苗仲杰挑起一边眉,这话他也确实是听说过的。
    “怎么?看到相似的人了?”
    屋顶上的周公子眼眸渐渐幽深,张窦礼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便试试他。”
    苗仲杰不以为然,“若不是,便罢了。真是他的话……呵!这位少卿大人既然隐藏身份来此,那自然是暗中行事。为了不暴露,他的身边必定不会带太多人手。哼!甭管他是龙是虫,来了荆州的地界,那就是咱们手里捏的蚂蚱。”
    痴肥的身子动了动,显得很笨重:“届时你再找个由头,叫他有来无回便是。”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张窦礼有些犹豫,周家显赫,真动了周家子嗣,周太傅绝不会饶了他们。说到底,他心里到底还是怕。但转念一想,怕也不能不做,事情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们的脑袋早就挂在裤腰带上。此时不狠,就等于把自个儿的脑袋递到别人刀下。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福还没享够呢!
    琢磨了半晌,他道:“盯了几个月,没抓到什么蛛丝马迹。就是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这般才叫人心下难安啊……”
    苗仲杰沉吟片刻,一锤定音:“正好三日后本官此次出行,带了可心人。届时就拿她生辰说事,去你府上办生辰宴。闹大些,你叫你家夫人说个由头,把人给弄进你府里再说。”
    张窦礼想着这般也可行,事情便就这么定了。
    之后又提起宜城太守孙国邦府里被抄之事,动作之迅速,连反应都反应不及。两人各自心中复杂之后,张窦礼便提起还有事,先行告辞。
    苗仲杰也没留人,摆摆手就任他去。
    人一散,厢房外的护卫也散了,院落恢复了清净。周博雅没走明路,从屋顶直接掠去了前院。跳下屋顶正准备走小路,却巧合地落在这座寺庙的解签处。一个瞎眼的老僧正坐在香案后头,慢慢地摸着手中的木签子。嘴里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念着什么经文。
    听到轻微的风声,却叫准确地住了周公子。
    周公子一愣,回过头对上一双灰白的眼睛。他眼不自觉眯了眯,落地无声地绕到一边。却见那老僧又找准了他的方向,这人耳朵竟这般灵敏。
    “公子,”老僧似乎没察觉周公子的警惕,沙哑的嗓音道,“求个签吧!”
    周博雅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签筒,淡淡地抿着唇,没说话。
    “解签,不准不要香油钱。”
    周公子:“……”
    这是讹诈讹到他身上来?抬头看了眼殿中佛像,弥勒佛正半躺半卧地俯瞰众生。斑驳的金身掉色眼中,勉强维持这佛像的威严,这间寺庙确实寒酸。周公子不信鬼神,哪怕大公主信佛三十年,他自幼熟读各种佛经,他该不信还是不信。
    抬腿走两步,立在解签台前,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直接放到老僧的桌案上。
    正准备转身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周公子下意识便是一甩,虽说被郭满磨得没脾气,但陌生人的触碰他还是反感。然而刚一甩,那老僧便放开了。
    “公子既然捐了香油钱,请抽一签。”
    一个老和尚还这么难缠。
    周公子无奈,走过去,随手从签筒里抽一支。
    瞎眼老和尚手在签子上摩挲着,摩挲了半晌,笑着问他:“公子可是求姻缘?”
    周公子都要被他逗笑了,这就真是骗子了:“不巧,师傅怕是看错了。本公子年前早已成婚,内子贤淑乖巧,婚姻美满。”
    老和尚却摇了摇头,“公子的姻缘线签错了。”
    “嗯?”自幼陪大公主上过无数次香,他还没听过这么解签的,“老和尚你好好解。”
    “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啊……”
    老和尚确实叹了口气,“公子倒是得了美满,可怜被落下的人,这辈子红尘坎坷了。”
    周公子脸都要黑了,神神道道的,说得什么玩意儿!
    莫名其妙被人拉着抽了一签,还抽到不知是好是坏的签,得了个他抢别人姻缘的签语。若非看着老和尚眼瞎,庙里破败,周公子都要生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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