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启夫微安
时间:2018-11-24 09:59:23

    太子的府邸设有静室, 用来惩戒太子身边犯错的下人或者属臣。据说里头有着大召所有阴毒的刑具, 进去的人几乎有去无回。东宫中无人不知其可怕, 但因太子仁慈, 从不会无缘无故降下处罚。
    久而久之,许多人便忘了静室的存在。
    平日里守卫府中人员安全的护卫, 对于东宫属官这些人来说是摆设。寻常出入, 他们谁也不曾真正将这些人看在眼里。然而福喜一声令下, 护卫们却仿佛个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 显出了凶戾来。别说张属官, 就是观望的人都刷地白了脸。
    张属官吓得神魂不属,等切切实实跪到了地上才回了神。他自然不认这样的处罚,不过是看上了一个乡野村姑,哪里只当如此重罚?
    于是扯着脖子怒吼:“福公公,在下不服!”
    福喜浮沉一甩,冷冷就是一哼,敷了粉的老脸全是杀气。
    “殿下素来仁德,爱民如子。为拯救东陵城百姓于水火之中,亲自深入疫区。尔等不能体会太子良苦用心已是失职。”
    尖利的嗓子拔高,福厉喝道:“如今殿下不幸染上时疫,正需要静养。尔等不仅不为殿下分忧,还做出此等损害殿下名声的恶事。这是将东宫的威信置于何地?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张承中你好大的狗胆!!”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出口便镇住了全场。
    不得不说,太子平日里确实对这些属官太过礼遇了些。礼贤下士是对于有品德的人可用,无品无德的小人,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
    福喜往日不想管他们是想着大家都为殿下办事,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给殿下省心。然而周博雅养的那女人却是说到了点子上,他光想着不与这群人交恶,忘了太子的名声才是最首要,确实是本末倒置。他家殿下做了多少事才得了如今的好名声,怎么能由着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人给败坏了!
    反应过来的福喜,办事能力不用说,张承中不到一夜便被处置了。
    府中其他人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进静室,次日一张草席卷着丢出府去,全体静默。即便福喜只是一个阉人,但拿出太子的令牌,属官他说处置就能处置。
    躁动不安的太子府邸,经了这一场,彻底安静下来。
    福喜大张旗鼓地折腾,成功震慑府中其他心思不轨的人。府外福喜特意安排了人,将此事以太子名义传出去。
    百姓们不知内情,但听闻太子此举是惩治强抢民女的下属,俱都在称赞太子英明。
    那日郭满没出去看,但府中发生什么,自有人传到她的耳中。听到是这个结果,郭满失语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话。老实说她提醒福喜,只是让他约束太子属臣的行为,完全没料到张口就是一条命。
    因着这事儿,郭满当夜便做起了噩梦。
    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郭满无法坦然接受上位者一句话,轻易要了别人命的事实。周公子三日后从药庐回来,就见郭满心思重重十分憔悴的模样。他心中不解,多看了郭满几眼郭满都没发觉,不禁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婆子备了水,周公子先绕去屏风后头梳洗更衣。
    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一面擦着手一面眼睛又落到郭满的身上。郭满今日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活泼,整个人恹恹的,魂不守舍。
    周公子眉头拧得打结,于是淡声询问双喜:“你们少奶奶到底怎么了?”
    双叶叹气:“少奶奶连着两夜没睡,吓坏了。”
    双喜双叶其实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但比起郭满的萎靡,她们却认为是稀松平常。这世道,人命不值钱,下人的命更贱如草芥,她们这些人见得多听得多早就适应了。周公子问,双叶便言简意赅地将福喜处死张承中的事儿说与周公子听。
    周博雅听完,整张脸都沉下来。
    一双淡漠的眸子此时黑沉沉的,显然被惹恼了。满满一个小姑娘哪里听得这种事儿?杀人见血的事儿敢拿来脏他闺女的耳朵,这个福喜当真可恶!
    夜里两人歇息,周公子难得舍下矜持,将郭满整个儿抱进了怀里。
    郭满经过两个晚上的自我调节,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她如今睡不好,是觉得张承中那条命因她而丢,心中不好受。说什么做了亏心事怕鬼半夜敲门就太低级。但经过灵魂穿越这一遭,她真的很难说服自己这个世界没鬼魂。
    说到底,就是害怕。
    此时嗅着周公子身上清冽的香气,心中的焦躁与恐惧渐渐被安抚下来。周公子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靠着他,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事。
    “满满,”周公子没哄过人,但也知道郭满在害怕,“任何人做错事都要自己承担恶果。你也好,旁人也罢,谁也不能避免。”
    清悦的从头顶飘下来,凉凉如水,十分悦耳。
    “你要记着,张属官是因自己先做恶事,坏了太子的名声才会丢掉那条小命。”毛茸茸的脑袋窝在他颈侧,一动一动的,闹得他耳根子发痒。不过小媳妇儿吓得不轻,周公子勉强只作无物,“自行不义必自毙,张属官行为不端,福喜此时不处置,太子恢复后也必定不会容他。”
    虽说郭满没法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事儿与她无关,但周公子的安慰却安了她的心。
    这日夜里,周公子难得说了好些话。清淡的嗓音仿佛窗外皎白的月光,明明说着淡漠无情的话,却偏偏令人心中感到安宁。
    周公子一面说一面拍郭满后背,跟拍娃娃似的,把她拍睡着了。
    漆黑的夜里,他自己反倒睁着一双眼睛,没了睡意。周博雅幽幽地盯着床顶,忽而无声地冷笑,将福喜所做之事记了心上。
    三日过去,郭满所给的药方治疗效果十分显著。
    城南药庐的那个病患,此时已经能扶着床柱坐起身,精神恢复了不说,连进食也恢复正常。如此成功,整个药庐的大夫当场便喜极而泣。欢天喜地的气氛中,承担了疫区重担的钟太医狠狠放下了悬了四个月的心,这么大年纪,当场哭得不能自已。
    得救了,这下真的得救了,东陵城活下来了。
    新药方投入治疗,整个药庐的人不论医术高低全都支起了炉子,马不停蹄地煎药救人。周博雅嫌太慢,安排了府衙的官差将药方满城贴。怕有些人不识字,还拍了口舌伶俐的人走街窜巷地敲锣打鼓,以口传送药方。
    城中设了四个点,城南、城北、城西、城东四个方向全部设有熬药点。熬好了的药,命人专门送至重病之人手中。
    太子这边,自然也换了新方子。
    卧病在床这些时日,府中发生的所有事,福喜都一一说与他听。张属官被处死,太子也是知情的。这段时日虽时梦时醒,但却叫他看清了许多人的面目。往日说的比唱的好听的那些个近臣,此时正在正屋门外跪了一片。
    何运等人原本都打定了太子熬不过去才敢那般张狂,此时跪在地上,冷汗不停地往下流。好几个胆小的,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魂都要吓飞了。天晓得周博雅那厮竟然运气好到这个份上,必死的局面都叫他耗出了头。
    早知如此,他们就该拼死支持太子的决定。
    专研出新型时疫的方子,救下整个荆州百姓的性命。想得再远一些,有了方子,就不怕往后爆发此等相似疫症。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功一件,这群人如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当初哪怕什么都没做,只要不出声反对,他们回了京城也一样是功臣。
    福喜冷眼看着这群人脸上青了白白了青,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觉得可笑。
    现在后悔了?晚了!
    且不说太子身子恢复会如何处置,却说此时京城,北国的使团终于抵达了。
    惠明帝为了表大召的友好与重视,特意命二皇子亲自接待。二皇子出宫之时,正巧遇到偷摸着跑出来的四公主赵善荣。兄妹俩平日里不算亲近,但也不疏远。二皇子虽说嫌弃四公主脑子不好使,但到底顾念一母同胞,对她颇为照顾。
    此时听说她想跟他一起去宫外凑个热闹,忍不住又要教训她。
    这丫头从小就不是个老实的,规矩从三岁开始教。淑妃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她全学进狗肚子里,扭了屁股就忘。
    二皇子一看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就头疼。他也了解自己这妹妹,此时若不带她去,她必定会偷摸跟。为了不叫赵善荣在北国使团跟前闹笑话,他于是命人给淑妃传了个信。说是四公主今夜在二皇子府歇息,如此便带她一起出宫了。
    北国使团到时已是傍晚,天边红霞映照,漫天绯色。
    二皇子一群人站在城外凉亭中,远远看着一行人浩浩汤汤靠近。顶头一个红衣少年骑在枣红的大马上,身姿颀长。刀削斧凿的轮廓,一双眼睛亮若星辰。他下巴高傲地昂着,额间一抹金线绣睚眦图案的抹额,俊逸非凡。
    四公主垫起了脚尖:“哇……”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药方见效快, 毕竟不是神药。前几日恢复迅猛,后期再服药, 药效便会慢慢缓和下来。太子病症算轻的, 用了药, 好得比一般人快许多。半个月的功夫, 他已经能由人搀着出门走动了。府里人被清理了一大半, 整个院落都清净起来。
    周博雅端坐在他对面, 眼睑低垂,正慢慢地为自己斟茶。
    阎王殿里临门一脚又拉回来,赵宥鸣如今的心境明澈了许多。往日看周博雅,他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可东陵城这几个月下来,城中一切都是他顶着。花城东陵城两头跑,赵宥鸣如今看着姑祖母家这个表弟,突然就释怀了。
    周博雅优秀, 甚至比他这个太子更优秀, 他承认了。
    “听说你携美同行?”心境开阔了, 赵宥鸣的笑容也真诚起来。周博雅从花城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福喜也跟他说了。不得不说, 仆似主人形,太子跟福喜想到一块去。没想到这个仙人表弟居然好童女。
    因着这个爱好, 太子突然觉得周博雅有人气多了。外貌再是不染凡尘, 内里还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大俗人。他好歹喜好正常, 周家表弟就古怪多了。
    心里这么想, 太子看着周公子就更顺眼了些。
    周博雅听他这般略带亲近的打趣, 诧异地扬眉看了他一眼。
    赵宥鸣却并不忌讳,直接敞亮地笑出来:“看来还是叫你给发现了。”
    他一手拄着唇,低低地咳了两下,又缓缓开口道,“往日孤确实有些看你不顺眼。孤自幼被人称赞天资聪颖,听得多了难免会自负自傲。一直被赞聪颖无双的人,某日惊觉自己并非最优异。无论学什么,总是被人压一头。偏偏压人一头的那人自己还一副不屑轻松的姿态,是个人都会觉得讨厌。”
    被茶苦到了心坎儿的周公子:“……”
    “如你所觉,孤讨厌你。”
    赵宥鸣难得敞开心扉,似乎要把自己往日的憋屈全说给周公子听:“你大约体会不到这种愤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会,有的人只看一眼就会。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有的人随便摆弄几下就会更好。你说谁能受得了?博雅啊博雅,孤忍你到今日可是呕得心口都疼了。”
    太子直剖心意,周博雅放下了杯盏,面无表情地听着。
    “不过过了今日,孤决定承认这个事实。”
    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嫉妒就是嫉妒,不如别人就是不如别人。他堂堂太子之尊,难不成这点承认技不如人的胸襟都没有?赵宥鸣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也别寡着个脸,就是看你这神态,也觉得十分讨厌。”
    周公子眼睫忍不住抽了下。
    “殿下见笑了,”周公子淡淡道,“臣自小就是这神态,改不了。”
    “没叫你改。”
    赵宥鸣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自己便扶着石桌站起了身。
    来回踱了两步,他慢慢走到凉亭边上,眺望北方的天空,“孤先前有些不成熟,总想着事事争第一。现在已经想通了,不管你多优秀,只要孤还是储君,你的能力便是孤的助力。既然是孤的,那自然越优秀越好……”
    说到这,他回头笑,“傲气一些也好,孤不必担心你会被蠢货招揽。”
    这话说得实在,周公子忍不住也笑了。
    他一笑,赵宥鸣笑得更开。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似乎亲近了许多。
    罢了,太子自己看开,于他于周家来说不算一件坏事。周家自从周太傅教导太子开始,便被默认划到太子阵营。几个皇子中,唯一叫人看得上的眼的,也就太子。周公子虽说没投入太子麾下,实则也差不离。
    东陵城的事儿告一段落,周公子便想着告辞。
    荆州赈灾款贪污案只进行一半,太子如今恢复了,剩下的事务便不必他时刻盯着。与太子说了会儿话,周公子便提出了告辞。他在查案子这事儿太子心知肚明,沉吟片刻,点头道:“剩下的事孤会处理,你且先走就是。”
    至于时疫的功劳,将来论功行赏,等回了京城再说不迟。
    周博雅手里的一杯茶喝了半天,还剩下一大半。他默默地将杯盏放到石桌,起身行了礼。得了太子应允之后,转身离开。
    回了院子,天色已经黑了。
    案子拖了三个月,必须尽快结案才是。明早启辰赶往花城,于是便立即吩咐下人。石岚清风常年跟在周博雅身边走动,清楚他的习惯,立即下去准备。
    这日夜里,周公子还是将小媳妇儿抱在怀里睡的。自从这丫头被吓着了之后,夜里总睡不安稳。稍稍离了他怀抱就容易做噩梦,周老父亲是既心疼又恼怒。心疼她被吓得不轻,恼怒福喜那阉人行事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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