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晓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心里不禁感到后悔,尽管对这片森林十分熟悉,但依然错误估计了冬季夜晚雪山的恐怖。
骤降二十多度的气温不提,光是这原始森林的寂静和黑暗都能人给来无穷的心理压力,特别是对于生活在繁华都市的周晓晓来说,这种原始森林的寂静让她难以抑制地害怕。
白日里轻易能翻就的几个山头,在这严寒的暗夜里,路程却显得那么遥遥无期。“你可以的,周晓晓。别怕,你现在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你现在是周杜鹃,杜鹃这身体多牛啊,金刚芭比,打虎英雄啊。没什么好怕的啊。”她一面给自己打气,一面尽量不让自己去听夜晚森林中的一些奇怪的声响。
可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却由弱渐强,逐渐从身后传来。
周晓晓急忙躲进一棵大树背后。就看见一骑白马沿路信步而来,马背上伏着一人,不知生死。
到得近前,马匹慢了下来,马背上之人摔下马来,扑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这人是死了吗?周晓晓躲在树后观察半晌,从树后出来,伸手去牵那匹白马。若是骑马,倒是能快上不少。
手才拉上牵绳,突然身后传来锃的一声,一柄冰凉的利刃就架在自己脖颈上。
她余光撇见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后,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那剑刃极其锋利,触及皮肤,她甚至感到一滴滚热的血珠顺着脖子溜进胸膛。周晓晓全身僵硬,巨大的恐惧感一把拽住她的心脏。
前世同样死于利刃,死于男子之手。临死前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液流光的恐怖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她抖动双唇,用颤抖的声音乞求道:“别……别杀我……”
“是你?”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脖子上冰冷的触感消失了。
周晓晓转过身,看到不久之前自己从房梁上解下的男子。
他正穿着周晓晓临走前披在他身上的大毛外套。手中持着周晓晓用来割断捆绑他绳索的剑,这把剑刚刚险些割断周晓晓的脖子。
此人左腿似乎不良于行,他用剑鞘支撑着身体方才勉强站立。此刻他以剑点地,拖着断腿,勉强移动了两步。跌坐在路边的一棵雪松下。
周晓晓有些懊恼。懊恼自己遇事慌乱。刚才的情景只要自己镇定一点,怎么会被一个如此重伤的人吓成那样。
幸好这个人还有点良心,没有恩将仇报。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把高悬的心脏稍微放回原处。
“你走吧。”那人轻轻道:“马给你。”
周晓晓心中一喜,点了点头。好人,这是个好人,知恩图报嘛。她飞快的翻身上马,策马前行了几步,才想起回头来看。
只见那人坐在巨大的雪松下,形容憔悴,脸色雪白,如墨的双眉紧颦,低垂的眼睫似扇,凌乱的长发顺着皮裘大氅直拖到雪地上来。
就这样让他死在这里吗?
周晓晓心中几经纠结。还是拨转马头,来到树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将他提上马背来。
我就载他一程。到半路让他自己骑马走。
周晓晓一面打马狂奔,一面心中暗想。
这果然还是看脸的世界。他要是不长这么帅。我能干这种傻事吗?逃亡还带个拖油瓶,不,这是炸|药包。必须半路丢下他。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寒冷,还是路况太糟糕,又或是因为对骑士不熟悉。白马走了半段路,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把背上措不及防的两人摔下马背,自顾自地掉头原路返回了。
等摔得七荤八素的周晓晓从雪地里爬起来时,那马早跑远了。她只能目瞪口呆的和雪堆里坐起来的另外一人面面相觑。
那人似自嘲的浅笑了一下,还有闲情整了整身上的落雪,抬手倾身稍稍施一礼。开口道:“在下俞行知,字子规,敢问姑娘芳名?”
他音色很特别,初如冬泉幽咽,复似春涧回响。听得周晓晓有些晃神。
“我……嗯……在下……呃不……奴家……噗嗤!”这太别扭了:“我叫周杜鹃。”
“杜鹃姑娘,在下乃是京城人士。家父——卫国公俞敦素,现居京都国公府。家兄——定远将军俞行毅,现今驻守凤翔府。姑娘如有一日路经这两地。还烦请能转告一声。”俞行知顿了一下,轻声道:“就说……就说我在此地。”
在此地什么?周晓晓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自己转告其家人,他死在此地,或者他被害在此处。总而言之,这是交待了遗言的意思。
“还没到那地步呢。我力气很大。我背你走一段。”
她确实天生神力。背起一个成年男子轻而易举。然而在这零下二十度的深夜,背着一个人走在积雪的森林里,却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空甚至还在这时飘起了雪花。
周晓晓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走了多久。
她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她的肺像一个破旧不堪的风箱,呼哧作响,她的心脏和全身的血管都剧烈跳动着。
不行了,我已经走不动了。
把他丢下,自己走吧。周晓晓一再地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然而俞行知总在耳边说道:“放我下来,杜鹃姑娘。我将息一会,尚可自己行走。”
“你闭嘴。”周晓晓喘息着把人托了托:“我没见过断了腿还能走的人。”
如果你求我背着你,我或许早就把你甩半路上了,偏偏你要这么说话。周晓晓有点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格。
“还请放我下来。你我萍水相逢。我却生受姑娘大恩。实不能带累恩人一起葬身于此。”
“我们都死不了。”周晓晓烦他一路叨念,只好一边喘气一边说出计划来:“我自有盘算,再……再过这座山头,那有……有三棵并列的松树,那后面……有个山洞……我们躲那就好了。”
背上的人终于沉默了。
周晓晓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踏雪前行。忽然她脚下一滑,摔在地上,顿时失去知觉……
第3章
周晓晓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她飘飘荡荡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
路边一对年轻情侣正在争执些什么。
靠近一看,这男的不是自己很久没见到的前·渣·男友吗?
此人除了脸好看一无是处,还花心劈腿,早就被自己甩了八百年了。
这是在这里干什么呢。
再一看,那女的可不是自己吗?此时自己一脸不屑,嘴皮子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周晓晓想起什么,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她伸手想拉住自己,别说了!别再激怒他!他会——会杀死你!电光火石之间,周晓晓错愕地看着冰冷的利刃刺进身体,顿时天旋地旋,她倒在了地上,清晰的感到热热的血液从体内流出,浸透了自己后背。
原来这是前世死前的记忆。
“晓晓,晓晓,我,我不是故意的。”
“唉呀!杀人啦!快报警。”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唉,唉,小姐你怎么样。”
……
谁来,快救救我,救护车来了吗,怎么还没来,我不想死,不想死阿。
然而她喊不出口,哭不出来,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和灰蒙蒙的天空,天空飘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角,冰冰凉凉……
冰凉的雪花让她一下惊醒过来,我这是在哪?周晓晓张开眼,感到自己仰面躺在雪地上,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掉落在脸上。
突然一股大力拽了自己一下,把自己向前拖了一段。她扭头一看,一个身影匍匐爬行在她前面,那人在雪地上爬行几步,便用力一扯手中一段布带,再爬几步,又回首拖动布带,那带子从两肩绕过她的腋下,拖动自己一起前进。
周晓晓回过神来,终于想起自己已身在几千年前的时空中,之前她摔倒在雪地上,现在这是?对了,是俞行知,断了腿的俞行知,正在前方一路爬着一路拖着自己前行。
身下雪里一道长长拖行的痕迹,一眼看不见头,他已不知这样拉着自己爬行了多远!周晓晓飞快跳了起来,几步上前扶起俞行知,只见他脸色青白,手脚冰凉,衣物上甚至结了冰霜,他看见周晓晓,说不出一句话来,嘴唇瓮动几下,昏迷了过去。
“撑着点!你一定要撑着!就到了,我们就到了!”周晓晓一把将人扛上肩头,肩上的躯体像冰块一样冰凉,他的四肢无力的垂挂下来,不知生死。周晓晓心中焦虑,甩开脚步奔跑起来。好在熟悉的山丘很快出现在眼前,那三棵巨大的雪松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见之心喜。
周晓晓快步来到雪松后,将一些遮蔽用的树枝拨开。
露出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来。
洞口不大,钻进洞,里面却别有洞天,洞内深深蜿蜒不知几许。
进洞不远处的石壁凹出一个天然石室,室内堆积着早先周晓晓囤积的柴米皮毛等物。
周晓晓迅速在石室内升起火堆,却也不敢马上烤火,在远离火堆的角落堆了一大摊皮毛,把两人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了,钻进皮毛堆里。扯来最大的那张虎皮,严严实实的盖在面上。
人在冻僵以后需要快速复温,但是不能立刻烤火,否则轻则血管痉挛,重则皮肤坏死。至于传说中的搓雪和泡冷水等方式也是不可取的。正确的方法是迅速脱去湿衣,置于不高于37-40度的环境中取暖。然尔在野外,没有精确恒温的设备和条件,人体皮肤确实是最便捷易得的取暖设施。
当然这看起来很旖旎浪漫的场景,其实是一个非常艰苦的过程。
想一想在寒冬腊月,让你抱着一个冰块睡觉是什么样的体验,不仅冻得你无暇多想任何事情,甚至一不小就冻伤自己的皮肤。
周晓晓此刻就抱着这样一块巨大的人形冰块,冻得她上下牙齿捉对儿打颤,她还不敢睡着,一旦皮肤冻得发疼,就要变换位置,防止自己也被冻伤。
到俞行知的体温逐渐恢复,她还要强迫自己爬起来,钻出洞外清理痕迹,好在雪越下越大,皑皑白雪很快抹去了两人一路留下的痕迹。
回到洞内,她把火堆移近,架起一个瓦罐,烧开一罐雪水。
俞行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体温恢复,身体柔软不再僵硬,好歹有了一丝活气。
周晓晓勺一碗热水,慢慢喂他喝下。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头睡去。
俞行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干燥的环境里。
他已经被痛苦折磨了许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舒服的睡眠了,舒服得让他几乎抗拒清醒过来。
然而他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洞穴之中。
洞内燃着一堆火焰,不时响起轻微的火花噼叭声,火上架着一个瓦罐,隐隐飘出诱惑人香味。
他躺在一个温暖的皮毛堆中。
随着他的醒来,身边似有什么东西动弹了一下。
接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钻了出来,脏兮兮的脸蛋上睡眼惺忪。直到看见他醒了,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就毫不掩饰的荡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你终于醒啦,真是太好了。”
那位姑娘溜出皮毛堆,揭开瓦罐的盖子,盛出一碗热呼呼的肉粥。
“来,起来吃点东西。”她笑吟吟的说。
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年轻的身体靠近过来,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俞行知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飞快的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周晓晓正要扶俞行知起来喝粥,却看他突然涨红了脸别过头去。
这是怎么了?周晓晓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长袖长裤,衣服里面还穿了肚兜,没毛病啊,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肩膀都没露。
这古代人也太难伺候了,都这种情况了,我起来给你装碗饭难道还要里三层外三层穿戴整齐吗?周晓晓决定不理会他。
俞行知感到一张温热的小手,贴上了自己肩膀的肌肤,把自己半托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着片缕,境况比起那位穿着单衣的姑娘还更为糟糕。
正没奈何之时,一口香浓的肉粥已喂进他的口中,那混合了肉丁、菌菇等物,炖得稠稠的热粥顺着食道滑下去,简直一路抚慰了他伤痕累累的身心。
他感到自己饥饿的肠胃乃至全身都在叫嚣着渴求下一口。他太虚弱无力,无法抗拒也迫不及待的渴望汲取这久别的美味。
他一面吞咽着一面迷迷糊糊的想着:虽然不合礼教,但且先……事急从权吧。
看着再度陷入沉睡的俞行知,周晓晓叹了口气。
环顾这个山洞,洞内一角堆积着她早先囤积的干柴,大米,熏肉,干货和一些衣物。
两人的话生活个十天半月是没有问题。
然而,这会对林府来说,走丢的不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烧水丫头,而是一个十分紧要的逃犯。
等匪祸过后,封山搜索是不可避免的。
到时候如果她带着一个重伤员如何逃走?
最为重要的,周晓晓心里明白却不愿提起,她不敢呆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
这里缺医少药。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俞行知,这么严重的伤,加上断了一条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只怕……她摇了摇头,回避了这个问题。
一个人走吧,不要再搅合进去,这条命得之不易,难道你还想再一次体验死于非命的感觉吗?
把他留在这里,洞里的东西都留给他,也算对得起他了,剩下的只能各安天命。
我本就是一个凉薄之人。
周晓晓折断了手中的树枝,下了决定。
她站了起来,给自己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男装。随后将柴枝整齐的累在俞行知卧榻附近,再将食物和水都摆在他伸手可及的位置。又把火堆移近,瓦罐架好。
左右看看,已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想默默离开,脚下生了根似的迟迟不动。
眼看着俞行知毫无血色的脸上,墨青的眉头微微颦动,缓缓张开双眼,那目光在自己厚实的衣物和大大的包裹上流连了一番,先是有些迷茫,随即他似乎立刻就明白了,露出了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