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留我怎么办?周晓晓对自己说,不不我不能再心软了,我并不亏欠他什么。虽然他拉了我一段路,但我也救了他。把这些生活物质留给他也算是尽我所能了。
“我……”
她正要解释,却看到那人慢慢撑起身来,伸出双手,低头缓缓冲她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别:“姑娘救护之恩,无以为谢,他日若得不死必有厚报。还请万望珍重。”
周晓晓呐呐无言。强迫自己不再看他。扭头出得洞来。
下了一日夜的雪,洞外一片冰雪覆盖的世界,没有任何人马出现过的痕迹。
周晓晓将洞口盖上松枝,用冰雪覆盖得看不出丝毫端倪。
一路倒着走,边走边清理沿途留下的痕迹,直到走出很远的路,才踩着一块简易木质滑雪板,滑溜着从雪山的另一侧下山去了。
第4章
滑雪下山的速度很快。
约莫一个时辰,周晓晓来到山脚下一个叫做李家屯的小镇,此镇在山的南面,离坐落在山东面的邛城还有二十来里的距离。周晓晓打算在镇上住一夜,隔日买个代步的牲口再出发。
今日镇上恰逢集市,虽已快散集,热闹了一天的泥泞道路上汇集着从周边村庄前来赶集的乡民。
坑洼不平的石板道两侧熙熙攘攘地挤着各类简易的小摊子,卖些吃食鞋袜等物。
路上行走的人们也有不少插着根草标,有些抓着两只鹅,有些挎着一篮鸡蛋,有些担着一担柴。
因靠着大山,交易着各种山货的猎户也不少。
周晓晓此刻戴着一个双耳狗皮帽子,身着土布棉袄,外罩一件虎皮坎肩,脚下登着双毡疙瘩,脏兮兮的脸上两块明显的高原红,一副标准的山间猎户打扮。混在人群中一点也不起眼。
周晓晓认真观察一圈,没见到显眼的搜索人员。方才放下心来。也许是此地和林府别院分别在大山的两个方向,尚且没有人搜到这里。
热闹新奇的古代集市并不能让她感到兴奋。
她只觉得心中涨涨地难受,烦闷地在人群中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家医馆,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收购各种草药。
周晓晓敲了敲很有些年头的木质柜台,店里的伙计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客官是求医还是抓药?”
周晓晓把包裹往上一放:“我这里有上好的虎骨鹿茸。店家有收吗?”
少年转头冲里屋喊道:“阿爹,卖药草的来了嘞。”
“收的收的,小哥有什么山货且先拿将出来。”里屋转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中医。
老者开的价格十分公道。加之周晓晓因有林府顺出来的财物防身,也不计较这些。很干脆的把山货都脱了手。
“小哥若是还有些好皮子,也可匀些给老朽,这天寒地冻的,老朽想给这娃子做身皮袄子。”老大夫指指周晓晓身上的虎皮坎肩说道。
周晓晓想起了放在山洞内的那一堆皮毛,也就随即想起了那躺在皮草堆中的俞行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熬得过去。
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错事,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离开医馆的时候,周晓晓手上提了一叠的药物,刀伤药,烫伤药,消炎草药,冻伤膏还有一对正骨夹板。
我买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周晓晓魂不守舍想着。
她找到镇上的客栈住了进去。
食不知味的混饱了肚子,往客栈里温暖的大炕上一倒,却辗转难眠了。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会梦见俞行知被林秉仁抓住血淋淋的砍成几段,一会梦见俞行知身死洞中,被野兽啃光了尸骨。
大汗淋漓地醒来,看到天光大亮。
她从炕上一蹦而起,找客栈老板租了一艘雪橇车并八条雪橇犬,又买了一卷被褥,就卷着被褥提着草药跳上雪橇。
八条雪橇犬一起发力狂奔,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向着山洞狂奔而去了。
回到小山坡,看着三颗雪松周边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周晓晓觉得心情明媚起来。
她扒开洞口的积雪和遮蔽物,把雪橇犬赶进洞,雪橇车拖进洞内,正要唤人。
洞内的情景却让她心头一凉。
篝火熄灭,石室内暗淡无光,透着洞口照进的微弱光线,隐约可以看见皮毛堆的边缘一动不动的趴着一个人。
那人裸露着苍白的后背,一只手臂无力地向前伸着,不知死活。
周晓晓心里咯噔一声,快步跑上前去,小心地将人翻转过来,只见俞行知面如金纸,牙关紧咬,一摸额头,滚烫得吓人。
周晓晓心里终于涌起十二分的内疚。
她责备自己,你怎么就变得这么狠心,人家在冰天雪地里都没有弃你于不顾,你却把这么重的伤员一个人丢在山洞里自生自灭。
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快速行动起来。
重新燃起篝火,把带来的铺盖铺上,内服的草药加入瓦罐里煮着,外用的伤药调理好,给病人的外伤重新处理了上药包扎。另还要掩盖洞口,安置雪橇犬。正好一通忙乱中。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响起。
周晓晓急忙来到俞行知身旁。
“你醒了?”
一摸他的额头,依旧烧得厉害。
“混……混账。”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梦呓,“住……住手……放开我。”
烧得这么厉害,都说起胡话了,周晓晓急了。
“是我。我回来了。”她只能轻声安慰他。
将消炎止痛的草药煎好,周晓晓扶起虚弱的病人,小心翼翼的灌了下去。
喂完药,刚刚转过身。
身后传来含糊的声音。
“别……别走,别丢下我。”
周晓晓觉得心有些酸。
她坐在俞行知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不走了,你别怕。”
然而那人烧得迷迷糊糊,听不见外音,只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喉音。
周晓晓在心里想,如果之前我走的时候你这样求我,我可能就不忍心走了。
偏偏你要斯斯文文的道别,让我都说不出反悔的话来。此刻发烧得这么厉害,再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她心内有愧,是以加倍细致地照顾俞行知,用凉水不停地擦拭他的脖颈,腋下,四肢及手脚心。额头的冰帕换了一条又一条。直至他高温终于降下来,缓缓醒过来。
俞行知睁开眼,看见周晓晓,一时眼中宛若星辰晃动,似有万语千言却出不了口,最终只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就这一个浅浅的笑容,让周晓晓觉得自己冰封的心湖,随着这一笑啪嗒一声,裂出一条缝,从缝中钻出几片绿色的嫩芽来。
俞行知的伤势反复。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
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时,他总能感到一个温暖的身体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鼓励着他。
清醒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喂食换药,便溺相援,毫不避讳。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在看到自己望过来时总是露出坦荡爽朗的笑容来。
她这般不避嫌的照顾于我。
若是……能有幸捡回这条命,我必定求娶于这位姑娘,方才能不损她的名节。他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着。
当他在又一次高热退去后缓缓醒来。
俞行知看见周晓晓正在收拾洞内的东西,那少女身手敏捷地把皮毛都堆上雪橇车,麻利地给一条条雪橇犬套上缰绳。
她又要走了,意识到这一点,俞行知觉得自己的心沉入了一片黑暗中,他很想开口挽留一下这位杜鹃姑娘,请她留下来陪伴自己,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在这又黑又冷的山洞里受病痛的煎熬直至死去。
然而良好的教养让他开不了口,他不愿也不能拖累一个素未平生的姑娘陷入危险的境地。于是他很快勉强自己控制好情绪。准备好再次平静的道别。
周晓晓套好雪橇犬,一回头,看到俞行知英俊的脸上露出一种伤心难过的表情来,可是这种表情很快消失了,他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孔,甚至还勉强自己摆出一点点的笑意。周晓晓走了过来,把俞行知连人带被子一起卷了起来,安置在雪橇车上。
俞行知大吃一惊:“你……是要带我一起走?”
“我带你去找大夫。”周晓晓把自己的狗皮帽子罩在他头上,系紧束带,“你不能死。”
俞行知觉得心似在温暖的泉中滚了一滚,同时他知道这样的行动太危险了,会连累这位姑娘,应速速拒绝。
然而当周晓晓圆溜溜的眼睛贴近他的脸,冲他笑一笑,伸手给他地压紧身上的皮毛被褥时,他感到一股让人眷念不舍的温暖,出于对这份温暖的贪恋,出于对生的渴望,他最终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当雪橇启动,一路下山的时候,俞行知道只觉自己的心脏一半浸泡在被拯救的幸福感中,一半浸泡在对于自己自私的深深谴责感中,酸楚自知,难以言喻。
两人抵达李家屯,正是傍晚时分。周晓晓径直来到之前的医馆,先前那位少年正在落门板,看到他们,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帮忙把病人一起抬进内院。那位老大夫检查了俞行知的伤势,捋着胡须露出凝重的表情。周晓晓悄悄反手握住别在后腰的一柄解腕刀,如果情况不对,她不惜动用武力强迫他为俞行知治疗。
“孩儿,去将门板落了,前院的火烛都熄了,关好房门。”大夫对那个少年说道,“速去,速去。再烧些热水备用。”
他又对周晓晓道:“还要小哥来给老朽帮忙。”
周晓晓慢慢放开背后握刀的手,口中道:“多谢先生。”一面保持着警惕,一面上前给他打下手。
俞行知性格坚韧,即使疗伤过程十分痛苦,他也一声不吭,只是咬紧牙关别过脸去.
如果不是那紧拽拳头的手不住颤抖,甚至让人以为医生手下处理着的狰狞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一样。直到大夫给他接上腿骨的那一瞬间,他才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满头虚汗,面白如纸的昏迷了过去。
便是见多了伤患的医者都忍不住叹息:“唉,这个林府恁得如此霸道。将人这般的往死里折辱。”
正给俞行知擦汗的周晓晓听得这话,心里一惊,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第5章
“小哥你休要如此看着老夫。”
那老者道:“好教你知晓,老朽早听得林府丢了一个要紧的逃奴,午间镇上有衙役持那海捕文书挨家挨户通告过,但有举发者奖十金。那逃奴的相貌特征和这位躺着的是一模一样。”
大夫不住摇头叹息,“我知那林府二位大爷素来霸道,这位小哥又伤得如此模样,医者仁心,却是不忍将你二人解告上去。只是今日已有林府仆役在镇上来回搜索了两遍。我这里却也不敢留你们,现家里有驴车一辆,可赠与你二人代步,你速速带着他趁夜离去吧。”
周晓晓有些羞愧,她以歹人之心度人,却没想到遇到良善之家。她掏出金银相赠,这位老者推辞不受,后推却不过,只取了少许医药资费。
周晓晓把俞行知抱进驴车,盖上厚实的被褥,把山上带下来的皮毛和雪橇犬留在院中。
那少年看着那张虎皮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阿爹,我驾车送他们到村口吧。”
老者道:“也好,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张家村的王大癫痫发作,请我过去看看。”
少年一直把他们送出小镇外很远,周晓晓在古道上和他告别。
驾着驴车回首一看,浓厚的夜色中依然看见那十二三岁的少年笑着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驴车缓缓地在幽暗的古道上走了一夜,依旧是寒冷而静寂的暗夜,因着有人同行就显得不再那么寂寞。
周晓晓坐在车头,时而回头掀开帘子张望车厢内的情况。
俞行知若是醒着,总是用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眸凝望着她。
周晓晓也就不自觉地笑了,她摸摸一直背在身上装满珍宝的包袱,想想车内伤情稳定的俞行知,感觉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她轻轻地哼着歌,看着东方渐渐泛白,朝霞的光华在大地上铺展开来。
“前方不远就是邛城,林家的祖屋在那里,他家在城中势力庞大。我们可不能进城,得绕路过去,今晚上只怕还得露宿郊外。”驴车走上了官道,周晓晓看着遥遥在望的城池说道。
这时身后隐隐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周晓晓回头一看,身后远处道路上扬起大量烟尘,一簇人马直追而来。
这些人是冲着她们而来!
周晓晓大惊,鞭策驴车急行,然而驴车怎么比得上快马,少顷已能隐约听见传来“站住!休跑!”的呼喝声。她心中无比焦虑,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拼命抽打驴背。
这时身后的车帘掀开,伸出一只苍白却骨节分明男性的手来,那手接过缰绳。
在周晓晓错愕之间,俞行知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把她抛过路边的灌木丛去。
周晓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顺着官道边土坡一路咕噜咕噜滚下坡道,摔得七晕八素。
等她缓过神来,听得一片嘈杂的人马声越过她的头顶,向前而去。
那些追兵或许是因为之前间隔尚远,没发现驾车的人中途换了一个,甚至没有留意到半途被抛下来的她。
她急忙连滚带爬地爬上坡道,看到不远的前方驴车翻在地上,周边数十匹骏马围着打转。
周晓晓隐身在路边的灌木丛后,悄摸摸地靠近过去。
透过草木的间隙一看,那簇人马当中捧着一人。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紫秀团云纹肩袍,一双吊梢眉,眼下两团乌青,耳后簪花一朵。正是林家行二的林秉直。
周晓晓一看到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在周杜鹃这副身体的记忆里,这个林府二公子是一位□□掳掠,无恶不做的恶霸,他不仅男女通吃,而且性格扭曲,手段残酷,每年被他虐待折磨至死的少年少女不知何几。
此刻他正得意洋洋地看着随从将俞行知捆翻在地。
周晓晓趴在树丛后,一动不敢动,她既害怕得全身颤抖又揪心得难受。
却见那对李家屯的医生父子,被反剪着双手,从人群中推出跪在地上,林秉直来到那少年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哗得一声洞穿了少年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