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京气绝,正要撸袖子把南颜拽出来,忽然所有人神色一变,药堂内堂处,一声闷响,一股微微带着焦糊味道的药香飘散出来。
“不好!”
符浪神色一变,抓住里面匆匆跑来的一名童子问道:“筑基丹可是炼制失败?”
“没有没有!”童子被他的脸色骇了一跳,道,“筑基丹成丹一颗,请师兄放心。”
符浪这才神色微松,道:“既然如此,那我领了筑基丹就——”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位内门长老,周身灵气如潮而不外溢,显然是已经筑基。
他一来,刚刚那些不可一世的内门弟子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徐长老。”
徐长老略一点头,道:“不必多礼,我刚刚杀妖回来,掌门遣我顺道来取一颗筑基丹,我取了便走,这是手令。”
符浪一惊,道:“徐长老,这筑基丹不应该是我的吗?”
“咦?”徐长老讶异道,“门中今年应该是给了二十份的药草……哦,是了,近来上洲特使有往来,掌门打点开销不小。可饶是如此,也应当有十份的量才是。”
童子一脸为难,连连拱手道:“刚刚师父劳累过度,心神失守一瞬,只成丹了一颗。”
“原来如此。”徐长老见此情形,笑了笑,对符浪道,“老夫这是奉掌门令,符师侄素来识大体,应该可以理解吧。”
修界有言,阻人仙途,如杀人父母。
符浪脖子上青筋微起,复又强行安按捺下来,道:“不知徐长老拿这筑基丹有何用处?”
“这嘛,告诉师侄倒是也无妨。”徐长老道,“此事瞒也瞒不长,你们或许有所风闻,上洲帝君被刺,诸王、诸世家各派特使巡视天下追杀凶手,不过特使也并不只是追杀,还要遍踏诸洲,择选帝子。”
“帝子是?”
“子洲道生天帝君驾崩,自然要在他洲另选帝子,赤帝瑶宫无人主事,按理说是该轮到辰洲帝族,可敖氏那位膝下无子嗣,宗主又不可任帝君,自然要想法子选一个资质好、命盘合天道的好苗子,送到辰洲洗练血脉,从此改姓,作为帝君候选培养。”
符浪听得眼神发飘,喃喃道:“那可真是一步登天……徐长老,莫非、莫非辰洲特使是打算在我仰月宗挑——”
“这你是想多了,仰月宗离辰洲一衣带水,特使回辰洲时,自然要路过仰月宗,宗主是打算为凝儿的将来考虑。”
凝儿便是掌门千金,也正是符浪的爱慕对象。
符浪神色一慌的,道:“莫非宗主是打算把凝儿送给帝子做道侣?”
“你想多了。”徐长老说的果断,道,“帝子何等尊贵,道侣岂敢想……掌门是想着,以凝儿半阴鼎的体质,没准可以被帝子看上带走,哪怕做个侍妾,我仰月宗以后便有指望了。”
符浪像是哑了一样,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口。
修界等级森严,胜于凡间,不是不想反抗,是没有力量反抗。
南颜听完这一出,慢慢从侧门挪出去,一出门,掐了个疾行决,脚下生风,一步一丈地奔回居舍去。
但是在门口刹住了,捞起一把旁边的清泉水在眼睛下抹了两行,撒腿冲向隔壁,嘤嘤扑向正在看书的嵇炀:“哥!”
嵇炀背后一沉,握稳了一册凡洲地理书卷,慢悠悠转头,瞧见南颜脸色假泪两行,道:“谁欺负你了?”
“穆战霆!他、他竟然要把我介绍给内门的那个猪当老婆!”
嵇炀沉默,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南颜在他背上把水蹭干净,叽里呱啦把今天的事一顿诉苦,最后总结道:“……如此行径,简直是千夫所指!”
——你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嵇炀纠正道:“是令人发指。”
“对,发指,哥你替我出气不?”
南颜一口一个哥已经喊了不少天了,嵇炀一开始随她去,但慢慢想着,修真一道,言出法随,以兄妹相称虽是无妨,但多少因言牵连心境,想了想,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替你出气可好?”
“什么事?”
“以后没人的时候,你不必以兄长相称。”
“那我叫你什么?”
嵇炀想了想,道:“可以叫我的字,少苍。”
第七章 峡谷坊市
南颜还没有到学会掩饰对一个人好感的年纪,看嵇炀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每日大事小事总要过来粘着他汇报一遍。
而嵇炀总是会让她多读书,这总是招来同门的耻笑。
对于修士而言,炼气期并不需要太多的学识,会识穴位断脉,看得懂修炼口诀就足够了,至于那些礼义春秋云云,在他们看来乃是凡人先贤的遗作,看看便罢,不必如嵇炀一般要求南颜通读。
出于对这个便宜义兄的喜欢,南颜并不疑有他,削减了一半的修炼时间用来读书,慢慢的,以前喜欢的那些烟柳浮华的故事很少看了。
又一个月后,某日,嵇炀在静室内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睁眼时,眼中隐有晦暗之色。
道天心决,是天底下最顶阶的功法,他同南颜一般大时,就可以此心法完美筑基,而现在却卡在炼气后期不得寸进。
……是这具夺舍后的身躯资质不够吗?
嵇炀张开五指,徐徐凝聚一团灵气,那灵气盘旋如梭,精纯凝实,和修习仰月宗心法的同阶弟子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
嵇炀再次默读道天心诀——
“修道天心决者,情不过目,恨不留心……”
嵇炀,嵇少苍,被打落云端,大道毁于一旦,还流落凡洲,被人以同命锁相缚,当真……一点恨都没有吗?
一念心魔生,灵台隐隐躁动间,门外砰砰敲响起来。
“约的未时下山逛坊市呢!还有三息了,三、二、一!到时间啦!走嘛!”
小丫头声音脆的很,一连数声,似乎初生的心魔也不堪其扰,竟就此消散开来。
嵇炀自省了片刻,门外叫门声愈急,才叹了口气,提上灵石袋,开了门。
“下回来,你对着门口传音符说一声,我自然会出来。”
“你早上出去你在静室,晚上回来你还在静室,我怕你饿呀。”说着南颜拿出块热腾腾的发糕,献宝似的捧过去,“给你吃,我找拿药堂的余火蒸的。”
按理说南颜带的小点心早就吃完了,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两手虽胖,却是个会自己下厨的,自力更生之下,竟还攒下不少辟谷丹。
盛情难却,嵇炀咬了一口,竟发觉味道还不错,随即疑惑道:“这……发糕的米是?”
“我拿灵田边边的地方种的,米熟的可快了,拿你教我的碾风术一磨就成米粉了。”
《淮南子兵略训》曰: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她触类旁通,已然会物尽其用了,看来最近的书有在好好读。
“好吃吗?”
嵇炀看了看南颜,又看了看发糕,越发觉得二者物以类聚,对她说道:“绵软香甜,珠圆玉润,是块好糕。”
南颜最喜欢听嵇炀四个字四个字地夸她,喜不自胜,道:“那你就多吃点,我带了好几块呢,咱们路上吃。”
嵇炀刚想说一边走一边吃没规矩,无耐南颜抱着春游踏青的心态,正在兴头上,嵇炀察言观色,只能把规矩暂压箱底,左手一个南颜,右手一块发糕,吸引了一路古怪目光地下了山。
仰月宗西去九十余里,便是一个小型的坊市,坊市匿于山谷中,相隔几百步处便是凡人的官道,直通一处人间州府。
嵇炀与南颜到时,甫至午后,道旁的驿站里,老马正打着响鼻偎在阴凉处,茶摊主任把切得细碎的甘草丢进沸腾的茶壶里,桌椅上已满了客商,熙熙攘攘地闲聊着今年柴米作价几两。
“走错了,是这边。”
嵇炀让南颜把脸转回来,道:“既已入了仙道,应少沾人间烟火。”
南颜抬头问道:“那岂不是就和出家一样啦?”
“修士求的是长生,和出家修佛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南颜掰着手指头算,“不吃不喝不成家,谁都不对谁笑,除了打坐就是打架,没有一点意思。”
嵇炀语塞,半晌,试图解释道:“成家还是有的,只不过是换一种说法,若功法境界相合,也有可结作道侣的。”
“那还不如出家,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互相喜欢,就因为在一起能增进修为凑成堆。”南颜撇撇嘴,道,“等到我拿到能治好我娘的丹药,我就回家去。”
毫无疑问,南颜的资质很好,但她始终没有一颗向道的心。
她的童年过得十分充实,在母亲身边比枯燥的修途要好上不少。
可凡人的寿如草芥,嵇炀不得不又想起了身上的同命锁……该如何,才能让她想要主动去修道呢?
沉吟间,他们已踏进一处坊市外围的结界中,一入其中,南颜便为眼前所见忘了刚刚的谈话。
“赌十年份二阶灵草,二十块灵石一份!”
“雪狮兽幼体,养三年可剖内丹!”
“一批妖兽皮,只换固体类丹药。”
“丹炉铺子主人闭关在即,抛售二十年丹炉了!”
峡谷坊市,两侧山壁上建着宽阔栈道,热热闹闹地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物事。修界于凡间不同的是不讲究门面如何漂亮规整,修士们看重的是摊主的修为,修为越高,卖的东西越有人气。
南颜在仰月宗干了两个月的活儿,因为嵇炀一直在闷头修炼,把药堂的活儿都给了她,手头也有了十二块灵石和二十枚温骨丹,在同期进门的修士里,身家算是比较富余的了。
“小道友喜不喜欢这空行鱼?五块灵石一条哟,一个月喂一次就够了。”
一个卖灵兽的修士捧着一只白瓷鱼缸,里面一尾蓝色的金鱼缓缓游动,南颜探头去看时,金鱼一摆尾飘出鱼缸,纱一样的尾鳍抖出碎金一样的光带,围绕着南颜徐徐飞了一圈,又落回到鱼缸里吐着泡泡。
南颜是很想要,但想着还要给她娘找治病的丹药,便忍住了。
“我们走吧。”
嵇炀笑了笑:“你不是很喜欢吗?”
南颜悄悄道:“我看那里面的丹药好贵的,得省着点。”
“哦。”
嵇炀感到安慰,看上去却并不像是有多为灵石发愁一样,带着南颜一路走到丹石区。
这里卖的最多的是那种为打坐时加快灵气吸收的固灵丹,这是最低阶的丹药。其次就是南颜手里的那种温骨丹,温养骨骼,既有提高修为的作用,也可以温养身体。
再就是突破修为的丹药,这一类丹药多是靠大量灵气短时间爆发,冲破体内气脉桎梏以突破修为,此类丹药最是昂贵,追价的人也最多。
“下品炼气丹,三成几率突破炼气初期至中期,起价三百块灵石!”
“我出三百三十块!”
“三百五十块!”
“四百块!”
南颜听了一耳朵就放弃了,何况嵇炀和她说了不下三遍,炼气期时最好不要拿丹药来突破修为,宁愿多花时间读书扩宽心境,也要少吃丹药。
她零零散散修了两个月,已稳定在炼气初期,可以用出化雨术、水盾术、疾行诀、风弹术、隔空捉物等小术法,只要不与人斗法暴露素质,还是可以的。
“凡人不能吸收灵气,修界的丹药虽有诸多效用,但凡人若误食,灵气冲击下,多会经脉受创,反而不好。”嵇炀在一处卖符箓的摊子边用三块灵石买了一沓符纸和朱砂笔等物,随手写了几种丹药,道,“岐黄丹、杏禾丹、理气丹,药性温良,丹毒也微不足道,只对肉骨有所用,就算你母亲用了无效,自己留着也是可以的,可在这附近一寻。”
南颜接过来道:“我自己去?”
嵇炀嗯了一声,道:“我手头需要些灵石,画些鸣雷符卖,你在附近随便转转,记得不要走远。”
鸣雷符是攻击符箓,雷系虽不在五行之中,却可以由风火演变而来,是最强的攻击之一。
南颜好奇,留在他身边多磨了一会儿,只见嵇炀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符笔蘸了朱砂,垂眸想了想,取出一张符纸浮在身前,龙飞凤舞一落笔,符上却立时灵气凝聚,但很快符纸难受其力,自燃成灰。
“哎呀——”符灰落在地上,南颜的鞋子不小心沾到一点,竟好似被雷电打了一小下,连忙躲开。
嵇炀停笔,低头问道:“没事?”
“我没事,就是麻了一下,这是什么符?”
“一张符箓可存储一道术法,看来这符纸过于薄弱,承受不了过强的攻击术法。”
嵇炀原来的宗门中,千年前便以符箓起家,精研百家术法,他自然也会,丹考虑到此地灵气稀薄,修士层次太低,还是画些低等的术符比较妥帖。
这么想着,他让南颜在旁看着,道:“我教你画一道冰壁符,平时随身附带一张,可挡炼气后期全力一击……”
南颜见他一连画了五张,朱砂落墨后,符文竟从红变成闪着微光的冰蓝色,触摸时还有些冰凉。一时间也来了兴趣,接过朱砂笔也开始练习,符箓绘制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一连试了四五张,都自燃失败,不免有些气馁。
嵇炀接着又画了两张,灵气已耗了七七八八,看南颜仍有余力,便知道这丫头天生比同阶灵气庞大,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惜才之意,口头便多了几分教育的意思:“你回去把我教你的字练好,符术自然而的然有所进益。”
南颜唯有在练字这一点上和穆战霆共进退,总觉得字能认识她,她能认识字就已经够了,非要把字练得够资格去考科举也太难为胖子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