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暗自庆幸,好在她发善心救的这位不是圣母属性,对付这种欺凌自己的恶霸,认怂只会让小人得志。
贾平“嘿”一声,显然不太乐意,“我凭什么给他赔礼道歉?”
“天子脚下,谁许你为虎作伥?都说我跋扈,也没见得我在国子监横行霸道。”江窈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她都觉得自己胸前快飘扬起红领巾,“再说了,你凭什么这样糟践人家?”
贾平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给哑奴赔礼道歉,大庭观众之下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伸出指头,不敢控诉建章公主,只能指着秦正卿破口大骂道:“就你们这些个绣花草包,背两句诗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为所欲为,你们扪心自问,有一个没打过府上家丁的?横竖一笔遣散费打死了拉倒。”
他身后传来两道附和声,贾平更来劲了,“啪”一个耳刮子落到哑奴脸上,“爷勾一勾指头,你还不是照样腆着脸要赏钱?”
哑奴脸上很快就出现一道巴掌印。
江窈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呢?”
“巧了,赔礼道歉恰恰是我做不到的。”贾平钻起说话的空子,“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不是?殿下,我今儿和他的账一笔勾销,您看怎么样?”
江窈身后传来一道脆亮的嗓音,她回头一看原来四方堂的同袍都围过来,个个脸熟的很,“贾平,你目无遵纪藐视王法,平日里戏弄自己房里的丫鬟便算了,今儿连殿下都敢戏弄?”
“越计较什么,说明越惦记什么。”江窈字字在踩贾平的痛脚,“这么在意自己庶出的身份,自怨自艾,你若当真同我一样,念不进去书的,便安安分分不要耽误同袍的学业,更不能去祸害其他人,我看你是无药可救。”
贾平活脱脱一副地痞无赖样:“爷今儿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们能拿爷怎么样?”
江窈撩起袖口,差点儿冲上去和贾平打一架。
下一秒她身后的秦正卿等人已经蜂拥而上,和贾平物以类聚的一堆人也不甘示弱:“四方堂的人明目张胆欺负人啦!”
江窈:“……”怕是要上头了哦。
一场群架打得轰轰烈烈,作为□□的江窈却被晾在一边全程当吃瓜群众。
两拨人刚开始是贾平一方占尽上风,渐渐的体力不支,四方堂的人不仅舞文弄墨还善骑射,没多久就找回主场。
国子监府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手上拿着长缨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拨人成功分开,中间隔开一道楚河汉界似的,站着一列密不透风的府兵。
司业负手站在檐下,焦头烂额的踱步。
等局面控制住以后,司业大手一挥,对着左边国子监的人张口就是一句:“可伤着碰着没有?”
“没有!”秦正卿等人异口同声道,即使有两三个鼻青脸肿的,此时都摆出一副大丈夫无所畏惧的模样。
司业对着右边贾平等人当即长脸一拉:“活腻歪了你们!”
贾平等人传来一阵唏嘘,不是搂着胳膊就是瘸着腿,气势上顿时又矮了一截。
“先自行反省,半个时辰后再议。”司业转头看向和自己一起站在檐下的建章公主,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殿下请随我过来。”
江窈听着他这语重心长的叹气声,好像她才是始作俑者一般,心里头不由得发渗,天地良心,她觉得这事真不赖她。
江窈跟着司业围着四牌楼都快转了个圈,司业才把她引见到一座雅致的阁楼内。
里头的摆设似曾相识,江窈抬眼一看,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连门槛都不想进。
谢槐玉坐在席上,摆弄着手上的茶壶工序,衣冠楚楚,那叫一个道貌岸然。
嗬,也不知道他狐假虎威什么呢。
“谢相这儿刚好可以纵观国子监的全貌,”司业临走前不忘嘱咐道,“殿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有些话不可全听,也不可偏听。”
当然了,后面那一句话,是司业压低了声提醒她的。
“听说小殿下在这场性质恶劣的斗殴事件中,还是起头的?”谢槐玉眉宇一低,仿佛他全身心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茶具上。
“谢相听谁胡诌的啊,这话你也信。”江窈有意抬举他,“人人都说谢相明察秋毫,断案如神,我看也不过如此。”
谢槐玉“继续。”
计策得逞,江窈眉眼一弯,笑容灿烂,摆明在捧杀他:“之前广阳王三司会审的时候,你该不是屈打成招的吧?”
“若当真同你一样是个念不进去书的,便安安分分不要耽误同袍的学业,更不能去祸害其他人。”谢槐玉学着她当时说话的口吻,“原来在小殿下的心目中,无所事事也有三教九流之分。”
说无所事事都是轻的,说直白点就是指她混吃等死的咸鱼行为。
“那当然。”江窈确实是这么想的,她甚至有些引以为豪。
谢槐玉慢条斯理的问道:“依小殿下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这问题简单,甚合她意,江窈毫不犹豫道:“即日起将那贾平逐出国子监。”
“过来。”他忽然朝她招了招手,哄猫似的逗她。
等江窈稀里糊涂迈过门槛,站在他跟前,心底暗骂自己不争气,她就不该进来。
要是她耳朵有自动过滤功能就好了,她这样想。
谢槐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沏茶,茶叶尖的芽根紧裹,秀颀饱满,三沉三浮后,他才递到她手边。
茶香袅袅,勾得人爱不释手,可是真要喝起来却完全是两码事。
谢槐玉问道:“怎么样?”
“一般。”她说得老实话,在凤仪宫她只爱喝清甜的茶水,这习惯她在外从未表露过。
谢槐玉重新斟了一杯给她,她轻轻抿了一口便不再碰。
“尚可?”江窈试探性的问道。
谢槐玉又重新斟了一杯给她,相较之前醇和很多,却还是带着股子苦味。
“谢相煮茶的手艺那真正儿是无人能及,让人巴不得一辈子都喝呢。”才怪。
谢槐玉神情讳莫如深,他归置好茶具,起身从书架里取出竹筒给她:“回去吧。”
“这是什么?”江窈抱着竹筒,掀开盖朝里头看了一眼,“敢情儿你这字帖还是分卷的?”
谢槐玉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不疾不徐的开口:“过几日休沐,之后便是国子监月试。”
“我知道。”她才不用他提醒呢,靠着休沐的日子她记得可清楚了好不好。
“回去好生念书。”莫要和不三不四的人出去虚度光阴。
该怎么样才不是虚度光阴呢,谢槐玉觉得,其实她要是成日里和自己待在一起,便不是虚度光阴。
江窈下意识回道:“我会记得临时抱佛脚的。”
话一说完,她别开生面的害起臊来,毕竟临时抱佛脚这种事说出去实在不光彩。
听在谢槐玉耳里,只当是小公主在向自己伸橄榄枝,他倒是不介意给她抱抱佛脚的,“过几日我会考你背书。”
江窈淡淡的嗯了一声,抱着竹筒从他这里离开。
走到半道上,她才发觉不对劲,不对呀,过几日不是休沐么。
谢槐玉想考她背书,也要看她乐不乐意。
再说了,她届时肯定呆在凤仪宫的一方天地里,背书背书,他去考鬼背书吧。
国子监当天傍晚就张贴出告示,由贾平为首的三名纨绔,终生不得入学,参与斗殴的其他人等都休学一周,面壁思过。
要知道,被国子监除名可不仅仅是终生不得入学,不仅普通的教书先生不能再去教,私塾也会拒收,更别提以后入仕。
秦正卿的敬佩溢于言表,只差手舞足蹈的给谢相喝彩,丝毫没有把休学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富有深意的看着江窈:“其实谢相的为人没有殿下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你现在怎么给他当起说客来?”江窈对他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不就是迷弟在安利自己的爱豆么,“他知道你这么维护他么?”
“谢相怎么会知道……”秦正卿唏嘘道,“他从来不搭理我们这些人的,等我来年入仕后,想来就能和他搭上话了。”
江窈不以为然:“这也至于你如此憧憬?”
秦正卿郑重的点头:“任何一个大邺男子都是这么想的。”
江窈:“……”难怪大邺要完。
等到真正休沐的日子,江窈收到世子府传来的口信,这才想起赋诗会的事情,她之前答应过秦正卿要一起去城郊湖心亭。
江窈高兴的命人准备马车,连枝一惊一乍的进殿:“御书房派人传话,请您务必过去。”
“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你便帮我推脱了吧。”江窈给了连枝一个眼神示意。
连枝禀告道:“奴婢已经替您打听清楚,郑太后和许皇后都在那儿,和陛下商议着给您做生辰宴呢。”
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窈失望道:“你差人去世子府回话,说我今儿去不成了。”
“奴婢遵命。”连枝连忙点头。
第37章
江窈坐在御书房,听着上首三位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乐此不疲,她支着手肘撑在案上,一度听得昏昏欲睡。
“关于公主生辰宴的事,以前每一年都是哀家第一个提起。”郑太后不解的问道,“怎么今年被皇帝抢到前头了?”
“这本就是朕分内之事。”光熙帝清咳一声,这件事说起来惭愧,他近来连连召见谢相,以前谢相都是和他公事公办,即使直言不讳说得也都是和朝堂息息相关,今儿却和他提了一句国子监的事宜,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他三言两语饶到建章公主身上。
他这才想起,掐着日子算下来,没多久便是江窈的十四岁生辰。
今年不同往年,世人都说女子最重要的是及笄之年,在光熙帝看来却并非如此,等明年江窈正式及笄,意味着她很快就不会待在自己膝下,虽说公主可以晚两年再婚配,但他又不想耽误江窈。
至于驸马的人选么,光熙帝心中早有定夺。
“有劳父皇操劳。”江窈奉承的话张开就来。
“枉费哀家年年替你操劳的这份心,”郑太后佯怒道,“临到头功劳都被他抢去了。”
“有劳皇祖母操劳。”江窈说这话的时候,悠悠坐起身行了个礼。
郑太后乐不可支,又轮到许皇后冲她摆脸色:“合着人人都是打心眼里为着你好的,除了本宫。”
江窈灵机一动,三下五除二剥了个橘子递到许皇后跟前:“有劳母后操劳。”
光熙帝胡须一抖,怎么感觉眼下的情景莫名熟悉,以前都是别人为了他争风吃醋,只为搏龙颜一笑,现在好了,全变成搏公主一句好话。
生辰宴的商议主要由光熙帝三人进行,而江窈只负责当旁听观众,全程走个过场。
江窈好不容易抽身,回到凤仪宫后她口干舌燥,抱着茶杯喝了大半杯,忽然想起在国子监那一天谢槐玉给自己煮的三杯茶。
哼,他这个手残党,功夫不到家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谢槐玉当初能被谢清嵘一眼挑中,从此收为入幕之宾,直接原因就是他有着天下独此一味的茶艺。
江窈只知道当时他特意嘱咐自己好生念书来着。念书是不可能念书的,更别提好生念书。
装乖扮巧这么些天,她要是再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当她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休沐的光景一晃而过,江窈浑浑噩噩的去了国子监。
刚回国子监的第一天,不出江窈所料,根据她安插的真眼汇报,谢槐玉这厮果然没有来当差。
老东西浑水摸鱼有一套,先前怎么好意思道貌岸然的打她手心,放在微博上妥妥的就是双标党,她完全可以动用水军力量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是问题就在于,国子监不但没有她的水军,还尽是些他的迷弟。
策反秦正卿的这条路任重而道远,条条大路通罗马,所以她选择换一条路走。
当天散学后,天色渐渐压下来,江窈鬼鬼祟祟的拽着连枝去了平日里开小灶的厢房,手忙脚乱的解起衣带。
连枝伸手捂住脸:“公主不可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欺凌连枝。
“嘘——”江窈无奈停下宽衣解带的动作,真不知道许皇后平日里都是如何攒掇尚衣局的人,这衣服实在太难解。
正当她吸气收腹,准备试着用脱套头衫的方式来解除累赘时,连枝上前拦住她:“殿下您犯什么糊涂呢?”
江窈朝她勾了勾手指头,连枝主动将一边的耳朵递给她。
听完自家公主的作战计划后,连枝目瞪口呆。
可惜江窈的作战计划制定得天衣无缝,真正实行起来却又是另外一码事。
手中无试题,月试火葬场。这算哪门子事啊,尽让人糟心,她可不想这次月试灰头土脸的拿个倒数第一。
国子监多少人希望能够挨着正数第一秦正卿坐,私底下还给江窈的座位取了个风水宝地的诨名。
至于为什么她会笃定自己倒数第一,那是因为之前她是倒数第二,一直给她垫底的贾平成功在月试前几天不作死就不会死,硬生生把自己给作没了,他现在可不光是挨过贾太傅三回打,已经演变成一天打三回,听外头的人议论,贾太傅为了这事差点把贾平给活活打死了。
江窈碰了一鼻子的灰,穿着连枝的宫女服制,蔫搭的歪在马车里回宫。
她本来是打算乘着月黑风高夜,去提前抽调一下月试的卷面,以防质量不过关。
在她以前映像里,司业从来都是大门常敞开,那叫一个畅通无阻。
结果不止司业的屋子给上着金灿灿的锁,整个国子监,除了授课用的讲堂,基本每一扇门都给锁得死死得,一丝缝隙都没舍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