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一阵哽咽,几乎快感激涕零:“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许皇后开门见山道:“广阳郡主三年前究竟为的什么推拒了郑侯爷的婚事,旁人不知,你这个做娘亲的难道也不知晓么?”
江镜莞年长郑岱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可惜到头来也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郑太后十分看重自己这个内侄子郑岱,许皇后却不这样想,以前对江镜莞穷追不舍的郑岱转而移情别恋,未免太不靠谱。
好在郑太后多少没有一时糊涂,一个娘家的侄子,一个自家的孙女,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提携郑岱归一码事,其余的又是另外一码事。
“真正儿是造了孽,郡主平生头一回七魂丢了八窍,任谁劝都劝不动,娘娘又何必再勾起她的伤心往事。”袁氏揉着帕子,愈发愁云满面。
江镜莞从始至终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那便是了,你与其来求本宫开恩,不如去通一通谢相的路子。”
许皇后这话的意思,表面上在给袁氏出主意,实际上在下逐客令,“现如今批命笔握在主审官谢相身上,广阳王的生死还不是全在他的一念之间?王妃莫要忘了,广阳王被联名弹劾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第13章
江窈回宫前去了一趟东巷,蒸板揭起,热腾腾的雾气泛出来,一吊钱买来莲花饼,外头用桑皮纸包着。
这是江窈近来的心头好,当然了,许皇后自然是不知晓的。
马车稳稳当当进了皇宫,连枝挑帘,夜色里远远的看到宫道上立着两道人影,她拧了拧眉。
“怎么了?”江窈提着桑皮纸的扎绳,时不时晃一下。
“回殿下的话,”连枝再三确认了一眼,“似乎是老王妃和广阳郡主。”
江窈踩着矮凳下马车,袁氏迫不及待的迎上来:“阔别长安三年,公主殿下打小便是美人坯子,真正儿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好福气。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么,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江窈十分茫然的摇了摇头。她只记得袁氏这个人么,按照原著里的走向,晚年光景并不美满,广阳王人头落地后,袁氏以泪洗面,郁郁而终,总体而言个挺悲催的人物。
至于广阳郡主江镜莞,更是终身未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除了关于谢槐玉的剧情,其余她都门清,不然就是剧情线在她穿来后自己出现偏差了。
袁氏显然没料到江窈会这么实诚,那副骨子里的疏离怠慢,几乎和许皇后如出一辙。
江镜莞脸上掐了个笑,朝江窈欠了欠身:“前年爹爹游历川蜀时得了一个宝贝物件,今儿才有缘给殿下瞧一瞧。”
江窈果然注意到她怀里捧着方紫檀木匣子,视线顿了顿:“郡主何必如此见外,先进殿吧。”
殿内摆着一座十五连盏铜灯,连枝拿着火舌子一一点燃。
江窈大大方方的在主位落座,朝杵在殿中央的二人摆了摆手:“看茶。”
袁氏勉强朝江窈挤出几分笑意,只是这笑意实在惨淡,不达眼底。
江窈捧起茶杯,露出腕上的冰晶玉髓镯子,莹润剔透,据说原本是太.祖传下的一块鹅卵石大小的玉璧,有祥和纳福的好兆头,被郑太后轻描淡写一句话,便重新烧制打成镯子给建章公主了。
袁氏看在眼里其实挺不是滋味,广阳王自从在夺嫡这件事上落败给先帝之后,又栽在他儿子也就是光熙帝手上。同样是皇家血脉,江镜莞却没有半点皇家郡主该有的风光,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
自从三年前江镜莞不顾一切推了郑侯爷的婚事后,如今年方双十还待字闺中,所谓的广阳郡主,早已沦为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她忒不服。
这是袁氏心中所想,嘴上却一阵嘘寒问暖:“听说殿下近日去了国子监读书,可还习惯么?”
“承蒙王妃挂心,一切尚可。”江窈眨了眨眼,如果说不算上今天罚站的事,她的确过的顺风顺水。
江镜莞将木匣子呈放到江窈手边的桌案上,“啪嗒”一声拨开锁。
里面放置着萤石,准确的说应该叫夜明珠,像璀璨星河的光芒,不染一丝污秽。
江窈漆黑的眸子当即一亮,对连枝吩咐了一声,连枝刚收回火舌子,此时只好认命的一一熄灭宫灯。
夜明珠顿时流光四溢,江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上,她剪影里的轮廓好似镀上了一层月光,皎白的玉颈,唇瓣嫣然。
饶是袁氏心底五味杂陈,此时都不得不承认,建章公主被养的很好,举手投足都流露着娇憨,像琼花的花蕊,富丽堂皇,玉笑珠香,灵动得不可方物,让人不忍采撷。
等江窈新鲜劲过了,她依依不舍的放回夜明珠。
肩上好像站着两个小人在争执不休,收礼这件事,讲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是她总不能白收人家的厚礼啊。
要换成以往,广阳郡主给她捎带一两件稀罕宝贝,也不打紧。偏偏眼下是个多事之秋,她可以无所顾忌收下这颗夜明珠,许皇后的脸面便没处搁,长安城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高门妇人,宫里头的风向不确定,没一个人敢同广阳王府的人扯上关系。
而且袁氏进长安城第一件事,自然先去拜会郑太后和许皇后,现在这情况,明显是把宝押在她身上呢。
江窈很是痛心的叹了一口气,将木匣子盖上,硬生生塞到江镜莞怀里。
“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吧。”
江镜莞和袁氏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直到江窈收回盯着匣子的视线,背过身。
江镜莞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进长安城之前对建章公主的种种行径早有耳闻,虽然她惊讶于江窈脱胎换骨的变化,要知道,过去的江窈,在她看来那一言一行简直和许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但她没这个闲工夫操心,只能病急乱投医。
“不过是聊表心意罢了,若徒增殿下烦恼,那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江镜莞“砰”一声对着江窈跪下来,膝盖骨直直的砸在地砖上,“难不成王府一朝落难,人人都恨不得同我撇清关系,躲我像躲瘟病一样,连殿下也瞧不上我这个郡主了么?”
“那倒没有。”江窈被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扶她。
严格意义上来说,江镜莞辈分比她大一轮,这算什么事啊。
若是广阳王这个藩王当的争气些,江镜莞并不用在她面前如此低三下四,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广阳王身上。
江镜莞非但不起身,还朝她叩了声响头,脸颊上挂着一行清泪。
“昭惠长公主未曾远嫁南诏国之前,曾嘱咐我照拂你,我虽然打小有幸在太后娘娘膝下将养过几年,却是个不成器的,出走长安城之前我同你来往不多,常听昭惠长公主将你挂在嘴上,想来如今更是生分了。”
江窈从一个老戏骨的角度来评判,江镜莞这番话感情充沛,不仅完美表达了她的郁郁寡欢,还从侧面烘托出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最重要的是,她还抬出了昭惠,江窈名义上的姑母。
“郡主言重。”江窈不忍心告诉她,实际上她连这个姑母的面都没见过,“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窈接过木匣子,然后摆了个这下你可知足了没有的眼神给她。
袁氏欲言又止,被江镜莞扯了一把袖口,二人便告退了。
江窈准备就寝前还捧着夜明珠爱不释手,连枝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
“去永和宫报了信?”她头也不回,不待连枝回应,“这件事你没做错。”
连枝上前替她拆发髻:“皇后娘娘只说了一句由您去吧。”
江窈摸着夜明珠冰凉的触感,下意识说了一句:“真想挂在床帐顶上,一定好看的不得了。”
“仔细伤了眼睛。”连枝不太认同。
江窈不以为然:“躺在月色底下睡觉,不是么?”
“奴婢替殿下收起来吧。”连枝显然没有意会到她天马行空的露天营帐设想。
连枝似是想起什么,露出几分犹犹豫豫的神色。
“适才去永和宫,赵嬷嬷得了宫外的消息,说是老王妃的马车没有直接回王府,十有八九是去拜相府的门楣了。”
江窈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殿下当然不知晓啦,三年前广阳郡主对谢相一见倾心,大有一副此生非他不嫁的样子,为此还拒了郑侯爷的婚事。”
江窈动作一顿,她本来以为谢槐玉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大魔王人设,敢情还有隐形CP呢,想想也是,谢槐玉丧尽天良,怪不得江镜莞遁入空门。
翌日,国子监散学后,江窈的马车拐过街角,迎面撞上策马的郑侯爷。
郑岱牵着缰绳,作了一揖:“殿下。”
江窈的声音隔着一道轿帘:“免礼。”
其实郑岱袭爵后,江窈便很少见到他,上次在静安寺,属于一个意外。
毕竟从郑岱当初通过老太君的口求娶江镜莞这件事来看,郑岱的理想型应该是江镜莞那样的。
而江窈和江镜莞从上到下都找不出一点相似的地方。
所以当郑岱每次见到她都疯狂献殷勤时,江窈不仅觉得膈应,还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江窈的马车歇在巷角,她取了个幕篱遮面,捎上连枝去朱雀街逛了一圈。
她在茶楼一角挑了个不起眼的座,郑岱绸蓝色的衣角出现在她对面。
“郑侯爷。”江窈拨开帽檐上的纱罗,露出一对潋滟的桃花眼。
郑岱动了动唇,正想说话。
茶楼里有人拍案而起,搅和的乱糟糟一片,众人一哄而散涌出去——
“老生常谈的评书有什么好听的,你们该不会还不知晓吧。”
“广阳郡主在通济街跪了一天一夜。”
“相府足足占了一条街,那还是谢相当初亲自提笔给取的通济二字呢。”
第14章
江窈盯着郑岱的神色打量了半晌,一点儿门道都没看出来。
郑岱兀自倒了杯茶:“殿下以前眼里哪容得下我的位置啊。”
江窈被他这话酸得一阵鸡皮疙瘩,差点呵呵他一脸。
郑岱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我记得你不是向来挺爱凑热闹一人么?”江窈存心捉弄他,再怎么说也是曾经心仪过的人,哪有这么冷淡的,“基本上哪里有纷争,哪里就有郑侯爷。”
郑岱一脸惶恐的看着她,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你自己么?
江窈站起身,慢条斯理道:“我这个人可比你务实多了。”毕竟她鬼迷心窍收过礼。
江窈命车夫一路往通济街快马加鞭,临到通济街的岔道口她便后悔了。
连枝挑开帘缝,街道上人头攒动的老百姓被官兵驱赶,其中不乏以暴制暴的行为,她看得胆战心惊:“殿下,要不您还是先回宫去吧,广阳王府的事,太后娘娘都袖手旁观,您犯不着淌这摊浑水。”
江窈后悔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这个,江镜莞全然不顾身为郡主的半分威仪,不惜名节有损,即便是一个寻常女子都抹不开面去跪自己的意中人,可见她这是破釜沉舟。
那么问题来了,按理说,整个大邺最心疼江镜莞的人莫过于广阳王妃莫属,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袁氏却不露面。
江窈这才回过滋味来,闹了半天原来是一出苦肉计。
“我真是一时糊涂。”江窈其实收了江镜莞的夜明珠,心底很是过意不去,可她知道自己若是贸然出面,只怕不是在帮她。
连枝实在想不通自家公主短短一瞬间改变想法的原因,她朝车夫吩咐道:“回吧。”
马车冷不丁停下,连枝险些栽了一跤,江窈勉强支撑着身子。
“怎么回事?”江窈蹙眉。
“似乎是谢相的马车,在侧门入府了。”车夫回道,他整顿一番重新上路。
江窈下马车时才发现天象骤变,乌云蔽日,豆大的雨滴砸下来,不过两个时辰宫道上便出现了坑坑洼洼的小水塘。
倾盆大雨一直下到广阳王斩首当天,恰逢休沐日,江窈只好老老实实的待在凤仪宫,连打着伞出去的兴致都没有,走到何处都听到宫人的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和广阳王的案子有关。
江镜莞拿自己做赌注,到头来可谓是输得倾家荡产,简称上天台。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成为了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
娱乐圈里常常有流量天王脱单后,粉丝纷纷留言集体排队上天台,江窈万万没想到,江镜莞这回是真·上天台。
一大清早江煊风尘仆仆来了凤仪宫,肩上披着竹蓑衣,旁边的太监给他打着伞。
即便是这样,进殿前他还是站在檐下由着宫女给他拧干净衣裾上的雨渍。
江窈正合衣躺在美人榻上浅眠,眼睫都懒得抬一下,说话也有气无力:“怎么,今儿不上朝,你才想起我这个皇姐?”
江煊搬过木墩坐下,吃起她手边放的樱桃。
“以往掰着指头数日子盼着休沐,唯独这回,恨不得大邺没有休沐制度才好。”
江窈被他这话惊的一下子鲤鱼打挺坐起身,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还真是……童言无忌。”
江煊神情黯淡:“我本来以为父皇平日里是个温和的性子,没想到连自己皇叔落难都丝毫不放在心上。”
那叫性子温和么,明明就是昏庸。大概是因为光熙帝骨血里流着先帝的血脉,最起码他关键时刻不会心慈手软。
江窈摁住他拿樱桃的袖口,问他:“你这话同旁人说过没有?”
“没有,”江煊很是懊恼,“太傅嘱咐我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胡言乱语。”
“广阳郡主去过东宫了?”江窈挑了挑眉。
江煊“嗯”一声,“小时候广阳王还教我射过箭呢。”
“父皇的箭术也很精湛。”江窈纠正他的政治立场。
“即便广阳王当真有谋逆之心,所谓的呈堂证供,十有八九是被人夸大其词,里头坐实的罪名,到底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