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理工学报科学版》,是我大学的刊物,其实上次给你打电话,就是想把这个拿给你看,可是......”
林湾犹犹豫豫,眼神晦暗了下去。
上次的电话姜谣没有接到,但发现之后她就回拨了,可林湾已经不应答了。
说明林湾后来又不想给姜谣看了。
“我也不是要一直瞒着,其实如果没有车祸这件事,等我博士毕业,还是会联系季教授的。”
姜谣的眼皮跳了跳,心里压力不断攀升。
她一直盯着林湾手里攥着的杂志,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她有种预感,那是能扳倒吕家殷的利器。
林湾以为她不相信,开始磕磕绊绊的说起了经历。
南湖理工大学也算是国内的重点大学了,林湾和张仲洵都是在这里读的书。
但再好也好不过TP这样TOP的学府,所以南湖的学生想要申请国外排名前几的大学还是挺困难的。
林湾的上几届从来没有成功进入普林学习的例子,但她一直想去。
那时候张仲洵成天围着她转,也是因为她学习好,有野心。
她的确有野心,大学期间把绩点几乎刷到满,语言考试也顺利通过了。
但和中介交流之后,才知道这样也不够。
她的出国负责人感叹:“要是T大的学生,这成绩就可以了。”
可惜她不是,为了弥补,她去了南湖和国外合作的暑期夏令营项目,自费去普林学习一个月。
负责人又说:“没有实验经历的话,有几篇论文也是好的,不一定是自己写,看看亲戚什么的能不能借上力。”
林湾懂这是什么意思,比如她同宿舍的同学,家里父母是做教授的,轻松带着她同学的名字上论文。
最后甚至是一线期刊第一作者的身份,在期末考核的时候加了好多分。
但林湾没有这样的资源,她只能靠自己。
为了能申请到普林的研究生,她动了点歪心思。
这里充斥着各种优秀人才,顶尖教授,是最容易接近前端研究的地方。
林湾主动替勤工俭学的同学值班,成天在实验室晃悠,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看人家研究什么。
误打误撞的,就看准了季渃丞的研究。
其实以她当时的知识储备,根本也不懂季渃丞做的什么,但是她偷偷拍了照片,回去囫囵憋了一篇论文出来。
饶是那篇论文,她也只是摘取了照片中一部分的内容,车轱辘话硬是凑够了几千字。
她不敢截取实验数据,所以以猜想的名义,投了校刊。
出于心虚,她在指导教师的一栏里面填了季渃丞的名字,哪怕她和季渃丞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校刊的审核也相对宽松,觉得她的猜想有理有据,极具创造力,不仅给她刊登了,还获了奖。
她后来申请的时候,还把这个论文放进了材料里。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篇文章最后起了多大的作用,反正她顺利的被录取了。
研究生就读的时候,她对物理学理解的更深了,就渐渐能看懂当初照片里的繁杂推演了。
越看她越是心惊,因为数据库里面,这个研究的唯一作者不是季渃丞,而是更德高望重的吕家殷。
她留心查了查当年的事。
听年纪大的学长说,的确有风言风语,吕家殷的这个成果是季渃丞做的,但是调查之后给了吕家殷清白,具体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学长说,反正,是吕家殷先在《科学》发表的。
对于研究者来说,只有被某几家杂志审核过的研究成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
这种垄断性质的认证方式,一次次被抗议,又一次次的无效。
但林湾心里无比清楚,这个成果是季渃丞的。
说罢,她有点口干舌燥,喉咙也痒的难受,几乎要把气管都咳出来。
服务员赶紧给她倒了热水,她连喝了几大口,才平静下来。
她小心的翻开杂志封皮,第一页刊登的就是她的文章。
她指给姜谣看:“就是这个,还有季渃丞的名字。”
果然,指导教师那一栏不起眼的地方,印刷着季渃丞三个字。
林湾攥紧杂志的书页,小心翼翼道:“如果你能帮帮张仲洵,我就通过学校网,给所有教授发邮件,给当初负责调查的老师发邮件,还有这本杂志,我当初拍摄的照片,都会传到网上去。”
姜谣听闻,安静了很长时间,耳机对面传来季渃丞沉着的声音。
“别听她的,不会有结果的,《理工学报》这类国内杂志,那边不会认的。”
姜谣淡淡道:“你拿了这杂志,《科学》也根本不会承认吧,恕我直言,不是一个档次。”
林湾抿了抿干裂的唇,重重的点点头:“是的,很有可能不会认。但大众会有评判,所有科学家心里会有杆秤,跟吕家殷合作的公司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实验成果已经不新了,要来也没大用处,但我的证据却可以为季教授正名。他当初不该离开普林,他是对的。”
姜谣的眼圈红了,她紧紧盯着林湾,牙齿咬着腮肉让自己保持冷静。
林湾的最后一句话句话足以把她击垮了。
当初那些不相信他,怀疑他能力的人,都该知道真相。
他是对的,他真的可以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做出那样的成就。
“你要我做什么?”姜谣的手死死攥着玻璃杯,杯中的薄荷叶轻轻飘着,在颤抖的水波里一起一伏。
“他是星耀的艺人,你们不能放弃他,他不能背上肇事逃逸的罪名,我看网上大家都在骂他,他的粉丝......”
姜谣的睫毛轻轻一颤,挑起桃花眼,捏着杯子举起又放下,敲在木制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不能背,所以我就能背么?”
“姜谣!”季渃丞在电话对面低低的喊她的名字。
林湾低声啜泣,眼神脆弱而迷茫,写满了疲惫和牵挂。
她委屈道:“我还没有毕业,如果被定性为论文抄袭,我就拿不到毕业证了,我都能豁的出去,你为什么不能呢?”
姜谣的目光扫视她的全身,悲怜道:“因为张仲洵不爱你,而季渃丞爱我,我要是跟你交换了,他会难过。”
第84章
林湾的嗓子又开始发痒,心里一憋屈就止不住。
她想跟姜谣辩解, 张仲洵也是爱她的, 只不过太想出头了, 难免忽略她了。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何必呢,这不是她今天过来的主题。
店里本没什么客人, 几个服务员就偷眼看她俩, 尤其是姜谣,有人认出她来了。
“所以你真的不愿意为他付出么?”
林湾盯着姜谣,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任何松动的破绽。
季渃丞在车内听着,微一眯眼,冷冷道:“别和她谈了,回来吧。”
陈恬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付出不是这么用的!”
姜谣垂了垂眼, 没说话,她有自己的想法。
一边的服务员凑上来, 把菜单摆到她们眼前。
“您看需要什么甜点和饮品, 现在也是可以做帕尼尼和意面的。”
有人一打岔, 姜谣有了缓冲的机会,她拽过菜单,随意一扫, 指了个抹茶蛋糕和冰糖炖雪梨, 然后把菜单递给林湾:“你要点什么?”
林湾有点失望的摇了摇头:“我没有食欲。”
姜谣也不勉强她, 把菜单交回去, 打发了服务员,然后凑到桌子前,双手搭在桌面上,挤出一丝微笑:“你有多久没见过张仲洵了啊?”
林湾一滞,眼中带着被戳破伪装的慌张,她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深谈:“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姜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起眼,怜悯道:“所以你根本连他要跟星耀解约都不知道。”
林湾立刻转过脸来,错愕道:“你说什么?”
她带着厚口罩,说话声音闷声闷气,但这句明显语调高了起来。
姜谣这下确认了,她是真不知道。
林湾不知道的事情有多少,连姜谣都无法估量。
或许她现在还这么傻了吧唧的为张仲洵奉献,也多亏了张仲洵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不然一个戏里绯闻对象都能让她以死相逼,真要知道张仲洵玩弄她的感情,还不得提刀拼命。
从张仲洵进入星耀被打造成流量小生的那一刻,俩人已经走入岔路了。
只是林湾不愿面对现实。
姜谣伸手摸了摸兜里的手机,顿了顿,又松开了,然后抬手招呼服务员:“来给我找个计算器。”
她怕被林湾看到显示的还在通话中。
前台很快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新的计算器,给姜谣拿了过来。
林湾皱了皱眉:“你要干什么?”
她隐隐觉得话题被姜谣带走了,但是她又扯不回来。
明明是个简单的交换问题,为什么又拐到了张仲洵解约身上?
姜谣低着头,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个数字,仔细看了看,然后把计算器递给林湾。
“我们还有几个月的合约期,但他执意要提前解约,这是公司法务能争取到的最大赔偿金额,你可以看一下。”
林湾看着那一排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她虽然不至于穷,但还没看到过那么多的钱。
姜谣补充道:“还有,按当初签订的合同,张仲洵不得因个人行为给公司抹黑,使公司利益受损。现在我司投资的《穿越》不尴不尬,还可以告他一大笔钱。”
林湾的身体瘫软了下去,双手勉强撑在椅面上。
姜谣不看她,自顾自道:“张仲洵这些年赚的钱是不少,但是一下子赔下来,家底基本上就空了,搅合进肇事逃逸这样的丑闻,观众缘也顶不住了,品牌商更不可能用劣迹的代言人,所以十一月一过,我敢保证所有代言都会掉。
我明白告诉你,接手他的公司叫佳喜,老总是做房地产的,不是做慈善的,万幸合同还没签,出了这种事你觉得还能签到现在的天价?
当然他也可以撤回解约的申请,起码解约金不用付了,但是我可以做主,把他雪藏,半年一过,他曝光率跟不上,作品也接不上,基本上就废了。
所以你看,我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让他落入你担心的那种境地。”
姜谣说罢,弯了弯眼睛,故意停顿了片刻。
林湾藏在口罩下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反驳的方向。
姜谣叹了一口气,总结道:“所以现在不该是你威胁我啊姐姐,你得求我,求我放过他,求我不怨恨他牵连我,求我接受你的...剽窃成果。”
林湾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姜谣前面说的那些,她尚且可以艰难理解,但是最后四个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刺耳了。
她是搞科学的,有自己的理想和信仰,甚至一直自诩为科学发展奉献自我,但姜谣却把她跟剽窃绑在了一起,这是对她职业生涯的最大亵渎。
可是...她无法反驳。
“你以为,如果没有车祸,等你拿到毕业证再曝光这件事,我就会感激你么?
你和吕家殷没有任何不同,你们根本不配和季老师牵扯在一起,是你们俩一起‘努力’,让这个成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你们行业的污点。”
林湾把头埋得很低,她之所以只见姜谣而不愿意见季渃丞,就是因为她无言以对。
她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用季渃丞本该拥有的成果,去威胁姜谣。
姜谣推开椅子站起来,拎起自己的包,把两百块钱压在玻璃水杯下。
“你愿不愿意说出来是你的事,你是要跟自己的良心交换,而不是我。”
她转过身,咬牙强迫自己不回头的往电梯间走。
服务生赶紧拦住她,托盘里端着她点的下午茶:“小姐,您的蛋糕和冰糖炖雪梨......”
姜谣微微侧脸,对着空气淡淡道:“咳得厉害就吃点润喉止咳的,你不吃饭,折腾自己,他也不会知道。”
她说罢,按开电梯门,径直离开了咖啡厅。
林湾坐在椅子上,剧烈的喘息着,口罩紧紧贴在她的脸上,阻隔着稀薄的空气。
服务员小心翼翼的把托盘端过来,摆在林湾面前,小声道:“刚才那位女士......”
他不说了,反正林湾也听得到。
林湾没有阻止他,低头看了看放在面前的汤羹。
白花花的雪梨瓣上点缀着几颗枸杞,温热的汤面上飘摇着丝丝白雾,她颤了颤眼睑,眼泪坠下去,混入汤里,消失不见。
她病的重不重,咳得难不难受,有没有吃饭,睡的好不好,张仲洵全部都不知道。
当然,她也不知道他的。
她把口罩扯下来,露出已经瘦的内凹的侧脸,细瘦的手指捏起白瓷勺,小心的舀起一块雪梨,含在嘴里。
很烫,但她没有吐出去,强忍着许久没有进食的不适,把雪梨咽了进去。
温热的食物一路滑到胃里,喉咙也被滋润的舒适了些。
汤很精致,也很好喝,她慢慢的,将整碗冰糖炖雪梨都喝了进去。
勺子落下,敲的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而去的,是记忆里那些亲昵温存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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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谣正义凛然的下了楼,其实出了一身汗。
她在赌,就赌林湾软弱的性格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
她要让林湾诚心实意满怀愧疚的为当初的事情负责,而不是作为利益来跟她交换什么。
但是赌局有输有赢,她也说不好。
如果赌输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遗憾,但那么短的时间里,她也想不了太远的事。
走到车边,季渃丞立刻将她拉了进去,温柔将她抱住,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你刚才说的,我很喜欢。”
姜谣软在他怀里,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又没起什么作用。”
季渃丞自顾自道:“看来及时教育的确能够规避某些意气用事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