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瑶愚笨又粗俗,除了一张脸毫无可取之处,这样一个花瓶都不如的人,凭什么抢走她的东西?这些夫人都眼瞎不成?
楚四小姐还是这样自命不凡,因为她长得寡淡,所以最讨厌别人提及相貌。她总觉得所有人都该来欣赏她的才华,如果没有,那就是对方有眼无珠,胸无点墨。
暖阁里的空间委实不够大,夫人们坐在这里说家常话,楚锦瑶这些小姑娘是不大好留下听的。所以给老王妃见礼之后,楚锦瑶就在丫鬟的带领下往花厅去了。那里,才是县主招待她们这些闺阁姑娘的地方。
花厅里也坐了许多人。郡王妃下帖子,官眷夫人们受宠若惊之余,私心里也喜不自胜。她们可不会忘了王府里有两位儿郎,都尚未婚配。心里打着这种主意,她们出门时,自然将家里所有适龄的姑娘都带来了。这样一来,来王府做客的姑娘小姐竟然比夫人还多。
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暖香,楚锦瑶不由呛了呛,在座的姑娘们每人都熏了浓浓的香料,现在这么多人的熏香、脂粉香混在一起,又被热浪烤了好一会,其中的味道也尽够了。
楚锦瑶几人的到来就如一块石子掉入湖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个水花,很快就又恢复如常。未出阁的闺秀各有各的圈子,在别人家做客,随便和主人家说两句话,随后就都去找熟识的手帕交了。现在花厅里虽然坐满了人,但仔细看,姑娘们都是一簇簇分开坐,可见各有各的地盘。
三姑娘、楚锦妙等毕竟从小在侯府长大,这么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等和县主打了招呼后,很快就朝自己的小团体走去。而刚刚回家不到一年的楚锦瑶,此时就非常被动了。
她今年正月底才被长兴侯找回来,这一年又是受伤又是打仗,能让楚锦瑶出门的时候委实不多,又让她去哪里找兴味相投的伙伴?楚锦瑶站在当地,微有些尴尬,好在六姑娘很快就走过来,对楚锦瑶说:“五姐,你随我去那处坐吧。”
楚锦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当然应允。
六姑娘带着楚锦瑶坐下后,一边和相熟的贵女谈笑,一边还照顾着楚锦瑶,周全至极。这些小姐们都知道楚锦瑶就是长兴侯府那个被抱错的小姐,前几年都在农民家长大,年初才刚刚被找回来。她们嘴上不说,但私下里,都在暗暗打量着楚锦瑶。
熏香袅袅的铜嘴香炉旁,只见楚锦瑶穿着对襟白锦袄,下面是一条红色的妆花裙,侧身坐在凳子上,要多端庄娴雅就有多端庄娴雅,明明是最贵重不过的锦绣,堆在她身上,却理所应当的让人眼红,仿佛她生来就该享受这人间最富贵的事物。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皮肤映照得朦胧温暖,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而她的脸颊雪白,金白交相辉映,仿佛能泛出光来。
当楚锦瑶安静不语的时候,都不需要找角度,已然是一副工笔细腻的仕女图。
小姐们谈笑如常,但眼角却犀利的很。这些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嗅觉最灵敏不过,宴会中谁抢了风头,这个人是什么底细,都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果然,楚锦瑶正专心听六姑娘和她的手帕交说话,突然,一个跑腿的丫鬟被人撞了一下,盘中的茶盏哗啦一声,全砸到了地上。楚锦瑶因为坐的近,措不及防地被殃及,裙角立刻就洇湿了。
丫鬟立刻跪下身,连声讨饶,此时县主听到碎瓷声,终于想起她这个主人的义务。县主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楚锦瑶已经站起,六姑娘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围过来看楚锦瑶的状况。六姑娘看着楚锦瑶的衣角,皱眉道:“裙角全湿了,这可怎么办?”
旁边的女子也围过来看热闹,她们指指点点:“这些丫鬟怎么回事,好好一条裙子,竟然被她们给祸害了。”
旁边的闺秀立刻去捅同伴,说话之人看到县主来了,当下识趣地闭嘴。
县主看到自己家的丫鬟干出这种事,脸上也很没面子。她说:“不过一条裙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条不能穿了,那你到后面换一条就好了,正好我有几条裙子不穿了,干脆送你吧。”
楚锦瑶摇摇头:“不必。赴宴时我另外带来一身衣服,不必劳烦县主。”
县主以为这是她最好的裙子,被泼了水指不定多么心疼。可事实上,即便长兴侯府比不上郡王府,但也不至于让人看轻,而楚锦瑶自己就更不把这条马面裙看在眼里了,即便这是千金难买的妆花缎料子。楚锦瑶毫无心疼之色,很是随意地说道:“诸位暂别片刻,我去后面换一身衣服。”
周围看热闹的千金发现楚锦瑶竟然一点都不肉疼,都暗暗腹诽,这个人表面功夫做的真好,别看她现在镇定自若,私心里,恐怕已经心疼哭了吧?
县主一听楚锦瑶要自己去换衣服,真是巴不得如此,她最讨厌麻烦。不过县主好歹记得郡王妃的嘱咐,当下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你刚来王府,能认得路吗?用不用我让人带你去更衣室?”
这时,那个闯祸的丫鬟主动说道:“县主,奴婢犯了大错,就让奴婢来将功补过,带楚五姑娘去更衣吧。”
这个法子省事!县主一听,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好,那你带她去吧。”
楚锦瑶不动神色地看着领路丫鬟一眼,什么也没说,动身跟着丫鬟出去。等她们两人走后,六姑娘的视线凝到领路丫鬟身上,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回头看向楚锦妙。
楚锦妙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无畏地迎头直视。六姑娘莫可名状地笑了笑,又在原地里坐下了。
过了一会,六姑娘寻隙走到屋外。玲珑方才被支开了,结果一回来就找不到楚锦瑶。玲珑看到六姑娘出来,就如看到救星一般,连忙上来询问:“六姑娘,我们家姑娘呢?”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六姑娘皱眉道,“方才一个小丫鬟莫名其妙就打翻了茶盏,将水洒到五姐姐裙摆上。五姐姐现在被带到后面更衣了,我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正好你回来了,赶紧跟去看一看!”
玲珑连忙应是,她急切地问:“六姑娘,将五姑娘带走的那个丫鬟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路上我也好寻人问。”
六姑娘想了想,斟酌地说道:“似乎梳着双丫,穿石青色裙子,更多的我也记不清了。”
玲珑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后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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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瑶由丫鬟带着,在王府里左拐右拐。丫鬟闷头不语,只顾往前走,她穿过一道月亮门,突然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丫鬟回头,不解地问:“五姑娘,不是说要更衣吗,你怎么不走了?”
楚锦瑶笑了笑,将手插在暖套里,悠哉悠哉地说道:“我觉得你走错了。”
丫鬟脸上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怎么会?”
楚锦瑶哼了一声,说:“我即便方向感不算好,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种常识都认不出来。女眷更衣的地方应当在内宅,你领着我往外走算什么?”说着,楚锦瑶转身就要往回走,丫鬟一看,顾不得许多,连忙跑上来拉楚锦瑶的手。
“姑娘,你认错了,应当朝这边!”
楚锦瑶委实没料到,王府的丫鬟都这样胆大,她没防备下被拽着走了几步,当下心里也恼了。她索性不给怀陵郡王府留脸面,用力地抽回手,道:“你还敢动手?”
丫鬟使了大半的劲,使劲拉楚锦瑶的胳膊,在她想来,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一阵风就吹倒了,能有多大力气?可是没想到楚锦瑶认真起来,胳膊猛地发力,竟然倒拽着丫鬟往前扑了好几步。
丫鬟一脸震惊,而楚锦瑶还很嫌弃:“就你这点力气,还想强拉着别人做坏事?真是丢人。”
楚锦瑶用力甩开这个丫鬟,自己扭头大步走了。
丫鬟站在原地,颇有些进退维谷。她眼睁睁看着楚锦瑶离开,很想上去拉楚锦瑶回来,但是她没楚锦瑶力气大,竟然奈何不了对方分毫。在原来的计划里,如果楚锦瑶不听话,把她强行拉走就是了,可是,没人告诉丫鬟,拉不住该如何啊?楚锦瑶的力气哪像个闺阁小姐,较起真来,谁拖谁还说不准呢。
丫鬟咬了咬牙,干脆一跺脚,微提起深蓝布裙,快步朝后跑去,朝主子讨主意去了。
而楚锦瑶摆脱了尾巴,当下也顾不得洇湿的裙角了,她想立刻回到宴会的地方,或者找个人多的地方也成。看今天这一幕,恐怕她又被人针对了,现在楚锦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个院子又空旷无人,若是真发生什么,她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楚锦瑶火烧火燎地想回宴会之地,然而越着急越办不成事,她绕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停下脚步。
她把自己给绕迷路了。
现在好了,别说她自己,恐怕幕后指使人也找不到她在哪儿了。
飞檐勾角的高楼上,一个穿着赭红色常服的男子站在窗前,手指在窗沿上叩出规律的轻响。
旁边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侍从也抄着手,看楼下那位白袄红裙的姑娘满院子兜圈。朔风从树梢上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侍从抖了抖脖子,忍不住问:“爷,您在看什么?”
“我就想看看,她绕多久才能找到出去的路。”年轻男子轻轻笑了笑,“看来还是我高估了,她根本找不到路。”
小林子伸头看了看,实在想不通,自家爷站在窗口吹了这么半天冷风,就是为了看一个姑娘在花园里认路?
然而还没等小林子嘀咕完,就看到自家爷的手指指到自己身上。他的袖口缀着精致的绿松石,将他的手指衬得修长匀称:“你出去,将她送到外面。”
小林子震惊地瞪大眼:“爷,你说我?”
“怎么,不想去?”
“不敢。”小林子赶紧低头,弓着身就往外走。等转过身后,他悄悄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们家爷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喜怒不定深不可测,从战场上下来后,这脾气是越发琢磨不透了。
将人打发走后,年轻颀长的少年扶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少女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嘴边不知不觉就带出笑意:“多长时间了,方向感还是这样差。”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虽然我觉得已经很明白了,但是还要礼貌性地询问一下,大家猜出最后出场的这位神秘男子了咩?(ok过场走完了,回家找某金主报账)
第45章 山水相逢
楚锦瑶走了很久,终于无奈地承认,她似乎在绕圈子。
她愁眉不展,这个地方连个人影也看不见,这可如何是好?说来也奇怪,即便是比较偏僻的花园,也不至于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这周围为什么不见洒扫丫鬟呢?
楚锦瑶悄悄打量四周,冷不防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位姑娘。”
楚锦瑶被唬了好大一跳,她惊吓地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色圆领袍,一副笑眯眯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他看着年纪不大,脸庞白净,干净讲究,连一点胡茬都没有。
楚锦瑶定了定神,略带些警惕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瞒姑娘,奴……小的看到您在这里兜圈子,似乎是迷路了,于是自告奋勇,上前给您指个路。”
“你给我指路?”楚锦瑶惊讶,随后提起了心,眼神也变得极为防备,“用不着,我自己能找到。”
小林子心说,姑娘您要是真能找到,他们太子爷何必站在窗口吹那么久冷风?虽然不知太子爷为什么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位姑娘出去,但是主子的心思嘛,总是这样悬乎,他们家太子爷更是其中翘楚。小林子已经见怪不怪,只要太子心血来潮,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之路,算得了什么?
小林子这样想着,面上的笑越发和善,他偏偏又是个白圆脸,这下简直如一个白面团一样:“姑娘,小的绝对是好心。你看你已经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在这样迷路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吧,小的走在最前,您远远跟着,只要发现不对,立刻就能抽身。您看怎么样?”
楚锦瑶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小林子转身,当真遵守诺言,老老实实地在前方带路,一路不曾回头也不曾试图套话。楚锦瑶想,莫非,他真是一个好心的小厮?可是,看他的衣着,怎么和之前看到的小厮不大一样?
即将走出院子之际,楚锦瑶似有所感,毫无预兆地回头。花园角落里静静伫立着一座阁楼,正好这时一阵风吹过,扬起弥漫的窗纱,遮住了窗里的情形。
“姑娘?”小林子也站住身,他看到楚锦瑶回头,眼中闪过一道光,声音里却不见端倪,只是试探地说道,“姑娘,该走了。”
楚锦瑶摇摇头,她暗暗好笑,当真是草木皆兵,她为什么会觉得那里有人看着她呢?楚锦瑶回过头,对小林子点头一笑:“好,这就走吧。”
楚锦瑶确认了小林子是好人,一想到自己方才那样防备,心生惭愧,便灿烂又不设防地对小林子笑了笑。小林子猝不及防,见楚锦瑶莞尔一笑,神情都愣了一愣。
但是很快,小林子就反应过来,侧身引楚锦瑶往前走。小林子心里暗道,这位姑娘名声不显,倒生了副锦绣相貌,比起宫里的贵人也毫不相让。
想着小林子就唾弃了自己一把,瞎想什么呢,赶紧回去和太子复命要紧。
楚锦瑶很快就到了来时的月亮门,她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丫鬟,已经能认出宴客的花厅。小林子在身后说道:“姑娘,奴婢不好再往前送你,这就告退了。”
楚锦瑶满心欢喜,并不曾注意小林子说了什么。她回头对小林子挥别,然后就轻快地朝前走去。
小林子避开人群,躲在月亮门后又看了一会,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抬步往回走。
然而他这次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林子愕然地回头,就看到楚锦瑶一脸焦急地跑了回来:“这位……不知如何称呼,实在失礼。请先留步,你可见到我的荷包了?”
“荷包?”小林子也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都打算回去了,突然发现垂在腰间的荷包不见了。这是我惯常带的一个荷包,丢失了恐怕不妥。”
不必多说,小林子也想到有何不妥了。他低头看,果然发现楚锦瑶腰带处空出一段距离,看着像是缺了什么。这一路楚锦瑶就走在小林子眼皮底下,小林子很确定不是楚锦瑶搞小把戏,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衣着就是这个模样,一路上也不曾动过腰带。既然如此,那恐怕,这个荷包当真落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