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箱子都放好了,屋里露出来的地方也都擦了一遍,您可以到里面坐下歇一歇了。”
“嗯,好。”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起身,往郡王府安排的屋子里走去。她的屋子安排在花园里,地方不算大,正面三间房,屋檐下有一件耳房,东西两侧只是一堵墙,并没有厢房,最南端倒有两间倒座房,供下人居住。这个院子远不及她自己的朝云院宽敞明亮,好在地方清雅,出去再走不久就是荷花池,屋子四周栽满花树,四季花开不败。
楚锦瑶尤其喜欢院子里面的那两棵垂丝海棠,屋后还有一颗高大的紫花楹,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楚锦瑶刚来了就对这几株花树爱不释手,连屋子也没顾得上进去看。玲珑和桔梗正好趁这个功夫,将屋里能摸到的地方又用水擦了一遍。
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被丫鬟从花树下拉开,推到屋里歇息。这个小院不大,仿佛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是给闺阁女子准备的,故而院子布置的非常精巧,连屋宇也美轮美奂,精致秀气。
楚锦瑶进屋后,最先看到中间的这件堂屋,堂屋正中墙上挂了一副美人图,其下是两张圈椅,中间放着一张高足几,这显然是待客时主人坐的地方。再往下是两行木椅,其间点缀着花瓶瓜果,没什么好看的,楚锦瑶接着往西面走。堂屋和西间隔了一架四扇屏风,屏风上绣着海棠牡丹美人赏花图,富丽典雅至极。
西间最里面摆设了一张拔步床,上面的铺盖枕被都换成了长兴侯府自家的。拔步床造价不菲,最外面立着红木镂空立柱围栏,里面脚踏、床头柜等应有尽有,一旦放下最外面的床帐,这里就如一个小型屋宇一般。西间放了一张拔步床,再放一张梳妆台,委实不剩多少空间,所以待客用的罗汉床、小几炕桌等,全部放到了东间,等以后有闺中好友造访,在中堂招待太过疏远,东间这种亲近又不随意的摆设刚刚好。
楚锦瑶从里到外巡视了一圈,觉得怀陵郡王府的这番准备已经非常尽心。好在王府没有错估她和楚锦妙的姐妹情分,若是将她们俩安排在一个院子里,那可就有的热闹了。
楚锦妙的住处不远不近,穿过荷池,那件临水的小木阁就是她的住所。现在还是冬日,楚锦妙那里看不出什么,若等到盛夏满池荷花盛开,她临荷而居,必然清幽雅致至极。
晚上卸妆的时候,桔梗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对楚锦瑶说道:“姑娘,我偷偷去四姑娘的屋子里看了,她屋里的摆设清寒极了,最中间绣着梅兰竹菊,西边是一张架子床,东边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坐塌,再没有其他东西。她们哪里看着就空旷,风吹进去都能刮出回音来,哪比得上姑娘这里舒服。”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什么能吹出回音来,桔梗惯会埋汰人。楚锦瑶从镜子里瞪她:“你倒会说,不许在外面搬弄别人。”
“我知道。”桔梗努努嘴,说道,“不过就这样,四姑娘看着还很是喜欢。她还说冬日住在荷花边最好,一推窗就能看到满室残荷,夜来还能听到风打残梗,清幽至极。”
楚锦瑶却觉得:“我记得荷花池边还结着冰,她不冷吗?”
桔梗摇头,楚锦瑶此时再看自己屋里的摆设,顿时觉得,王府不愧是王府,不说钱财,单论这种拿捏人心思的手法,她们这种勋贵之家就远远不及。
楚锦瑶喃喃:“不知道池子里的冰结实不结实,那么大一片水池,又平坦又亮堂,溜冰车一定好玩。”
玲珑被吓了一跳,赶紧唤道:“姑娘!”
楚锦瑶回过神,挥挥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省得轻重的。今日你们周劳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明天大早给老王妃请安,然后就得去陪县主上课了。事情还多着呢。”
“是。”
玲珑桔梗两人将楚锦瑶的头发梳顺,服侍楚锦瑶上床,合上了最外面的围栏。楚锦瑶只看到外面的光一下子朦胧了起来,她仿佛独自置身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再接着,床外的灯也熄了。
楚锦瑶闭上眼,暗道该睡觉了。她习惯性地想说晚安,突然想起,她现在就一个人,说了也没人听。
楚锦瑶伸出手,摸了摸被她压在枕头下面的玉佩。玉佩入手温凉,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曾经可以口吐人言,白日化形。
晚安,齐泽。楚锦瑶心里低低道了一句,便闭眼陷入梦乡。
楚锦瑶入梦之前,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对方被人牢牢围着,只能看到赭红色的衣角,以及一双清透明亮、微微含笑的眼睛。
楚锦瑶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她每天都记挂着这件事,想的太频繁,导致看谁都像自己认识的人。那个男子和齐泽应该只是有一点相似,却被她看成了一个人。
楚锦瑶暗暗检讨了自己,就陷入沉睡。
第二天,楚锦瑶起了大早,去给王府老王妃请安。
和所有人家一样,老王妃在府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每到请安的时候,老王妃的屋里总是人满为患,孙辈的嫡女庶女,媳妇辈的楚珠、郡王妃,还有各位主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挤在一起。
现在,还多了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人。
楚锦瑶到的比楚锦妙早,楚锦妙紧赶慢赶走到老王妃院里,一掀帘子,发现楚锦瑶已经在了。楚锦妙的脸色顿时拉长,楚锦瑶也眼风也不动,权当自己看不见。
反正经过上次的事情,恐怕郡王府的人对她们俩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既然如此,还讲究什么家丑不外扬。
老王妃难得一次看到这么多晚辈,乐的嘴都合不拢。县主林宝珠是屋里最自在的人,她窝在老王妃怀里撒娇:“祖母,我今日就要上课了吗?”
“你啊,皮的和一个猴一样,还不想上进!”老王妃点着县主的鼻尖,亲昵地骂。
县主立刻抱着老王妃的胳膊卖痴耍赖。楚锦瑶看着有些吃惊,楚老夫人素来严肃,她们姐妹几个,即便是最受宠的楚锦娴、年纪最小的七姑娘都不敢这样痴缠楚老夫人,然而没想到,在别人家,孙女和祖母是这样相处的。
老王妃仿佛被烦得没辙了,只好说:“好吧,既然你还没收回心,那就再轻松一天。记住,明天你说什么都要去进学了!”
县主立刻甜生生应下,楚锦瑶本来以为是县主面子大,只要县主要求,老王妃和郡王妃都不忍拒绝。可是等中午看到来人,她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郡王妃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的娘家侄女,名唤杨绮霞。你们几个以后一起进学读书,可不要生分了。”
楚锦瑶这时看向郡王妃身边的女子。姓杨,还是王妃的侄女,按理是县主的表姐,世子的表妹。
楚锦瑶立刻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杨绮霞穿着白绢袄,下面系着茜红百迭裙。她和郡王妃一样,都是圆脸庞,五短身材,观之可亲。杨绮霞笑着过来拉楚锦瑶的手,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叹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妹妹,今日见了妹妹才知,原来我那些年都白活了。”
楚锦瑶笑容尴尬,连忙说:“当不上,杨姑娘谬赞了。”
“我们这样的关系,你怎么还叫我杨姑娘呢!”杨绮霞笑道,“我虚岁十五,你呢?”
“十四。”
“这就好了,我又多一个妹妹。”杨绮霞亲亲热热地拉着楚锦瑶的手,说了好一番亲热话。杨绮霞看到楚锦妙站在一边,也笑着问,“这位妹妹呢?”
楚锦妙被晾了半天,很有些尴尬。她勉力笑道:“我也十四了。”
“哎呦,这么巧!”杨绮霞吃惊地捂住嘴,脸上的神情也很到位。但是楚锦瑶却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了,看着有些夸张。
杨绮霞问:“你们俩是同府姐妹,竟然还是同一年是生的?居然这样巧!”
都说了是同府姐妹,同岁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楚锦瑶只得陪着杨绮霞笑:“是很巧。”
果然,县主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们俩非但同岁,其实生辰也很接近。她们俩出生的时候正好遇上乱兵,一不小心给调换了,楚锦妙抱回了长兴侯府,楚锦瑶丢在了外面,直到去年才找回来。”
这是县主遇到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了,她恨不得逢人就说一次,而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个当事人,不约而同的,神色有些微妙。杨绮霞惊讶地叹了一声,她轻轻用手捂住嘴,来回看了楚锦瑶和楚锦妙几眼,亲热地拉住她们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没事,相逢就是缘,你们俩这般有缘,看来是天生的姐妹了。”
楚锦瑶和楚锦妙都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楚锦瑶暗暗叹气,她大概知道郡王妃的意思了。
老王妃所说的今日不上课,其实原本就不是因为县主吧。因为杨绮霞还没来,即便县主不求情,今日也不会开课。
郡王妃和几个姑娘介绍了杨绮霞后,就将地方让给几个小姑娘,她先到外面去了。现在,暖阁里坐着楚锦瑶、楚锦妙,县主林宝珠,楚珠的庶长女林宝璎,嫡女林宝环,还有郡王妃的侄女杨绮霞。
以后去学堂上课,恐怕也就是这几个人了。
县主坐着无聊,非要拉着众人到外面玩。楚锦瑶初来乍到,轻易不肯说话,杨绮霞就帮着丫鬟劝:“宝珠,现在天气还没转过来呢,地都是冻着的,出去能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在这里陪着长辈说说话。”
县主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样,杨绮霞耐心又细致地继续劝。楚锦瑶悄悄问林宝环:“杨姐姐似乎和县主很是熟悉?”
“对啊,她是王妃的内家侄女,时常来王府小住,就连祖母这里的人和杨表姐也十分相熟。”
楚锦瑶了然,这就说得通了,怀陵郡王府从亲家里给县主跳玩伴,既然找上了二儿媳楚珠的娘家,没道理会漏过王妃的娘家杨家。虽然不知为何说好的两个伴读成了三个,但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到底留几个人,不就是老王妃一句话的事么。
县主被杨绮霞劝的十分扫兴,她说:“好吧,那就不去外面了。祖母这里也太闷了,坐着难受,不如去我的屋里,我们下双陆棋吧。”
杨绮霞还是不想走,但是其他人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杨绮霞只好将肚子里的话都咽下。众人商定好主意后,纷纷起身,各唤各的丫鬟。一时间,暖阁里穿披风的,塞手炉的,好一通忙乎。
县主是个坐不住的,刚刚系好带子,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剩下的丫鬟慌里慌忙地追出去。楚锦瑶抚平披风上的褶子,也紧随其后。杨绮霞最后才出门,兰泽看到杨绮霞,笑道:“霞姑娘,你怎么也要出去?”
老王妃身边有两个得力人,一个兰泽一个夏波,尤属兰泽最会说话,很得老王妃喜欢。兰泽虽然是丫鬟,但是做的都是伺候老王妃的精细活,平常最常做的就是端茶倒水、陪老夫人逗逗趣,打扫擦洗等粗活是一概不沾手的。所以细论起来,兰泽的吃穿用度比起闺秀小姐也不差,一双手养的又白又细,若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指不定还不如兰泽呢。
因着兰泽在老王妃面前得脸,整个王府内外的人,见了兰泽都得停下来客客气气说两句话。杨绮霞听到兰泽问话,也停下身,笑着回答道:“县主闹着要回去玩双陆棋,我不看着不放心。”
兰泽笑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霞姑娘对县主这样尽心尽力,比起亲生姐姐都不差了!便是寻常嫂子对小姑,恐怕都不及霞姑娘的一半心呢。”
杨绮霞抿嘴,一笑而过:“兰泽才是老王妃身边的得力人,以后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得你这个贤内助在内帮衬。”
“霞姑娘这可就折煞我也,我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天生伺候人的命,哪敢以贤内助自居。”兰泽笑道,“唯有霞姑娘这样的体面人,才能称得上一句贤内助啊!”
杨绮霞笑:“你又埋汰我了。罢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县主估计走远了,我得赶快出去追她。”
兰泽亲自给杨绮霞打帘子,将她送到屋外。临别时杨绮霞又是一番推让,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很久。
而另一边,楚锦瑶发现杨绮霞没跟上来,说道:“先等一等,杨家姐姐还没追上来。”
县主等人只得站在原地等。县主等的百般无赖,就过来问楚锦瑶:“我听说上次你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王府了,后来找到了吗?”
其他人听到县主的话,眼光都朝楚锦瑶的方向看来,楚锦瑶趁着这个机会,故意说:“找到了,说起来是我唐突,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了,等到了王府才想起来,还以为落在了王府。叨扰了大家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楚锦瑶的随身荷包涉及到她的名节,她不敢冒任何风险。那个荷包她让人好生收着,再也不用,可是为了永绝后患,楚锦瑶还是编出一套新的说辞,只说自己丢在家里,当着众人面说出来,省的其他人再用这件事做文章。
县主点了点头,显然没放在心上,而楚锦妙唇边却溢出一丝冷笑。
然而楚锦妙自己也很害怕提及当日的事情,所以即便她知道楚锦瑶撒谎,也不能跳出来拆穿。恐怕楚锦瑶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吧。
楚锦瑶三言两语解释了荷包的事情后,就掠过这个话题,引着县主说起新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突然心头一寒。
不对,那日楚锦妙和三姑娘都说,她们在更衣院子门口遇到一个小厮,觉得对方很奇怪,这才拉住对方纠缠。既然楚锦妙这样说,那这个小厮就不是楚锦妙安排的人,六姑娘只是坐收渔翁之利,并没有干涉楚锦妙的计划,所以这个小厮也不是六姑娘的人。
能莫名出现在女眷更衣的院子门口,还是一个明摆着有问题的院子,可以说这个小厮绝不是偶然当差路过。如果不是楚锦妙也不是六姑娘,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些严重了,这个小厮,是谁的人?
“楚锦瑶,你在想什么?”
楚锦瑶被县主的声音唤回思绪,她勉力笑了笑,说:“我没事,刚刚想事情走神了。”
“站着还能走神。”县主嘟嘴道,“行了,霞表姐已经跟上来了,我们走吧。”
到了县主的屋子,她们几个热热闹闹地下棋,而楚锦瑶总有些神思不属。
她似乎漏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幕后之人。六姑娘设计中计,以为自己全身而退,其实真正全身而退的,另有其人。
螳螂捕蝉,黄雀却不止一只黄雀。
那日幕后人将小厮安排到院子里,看到没人才急匆匆往外走,那么他们本来,想做什么?
楚锦瑶光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