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说:“老王妃客气,我听闻老王妃寿辰,这才前来给老王妃贺寿,若是因此打搅了老王妃和郡王准备寿宴,那就是罪过了。”
老王妃自然好一通卑谨谦虚。老实说,秦沂这一手突然袭击,还真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这位皇太子竟然玩起微服出巡呢?直到这一行人进了太原地界才着人来通传,怀陵郡王听到音讯简直吓了个半死,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只匆匆忙忙遣了个小厮回来报信,自己穿着官服就出去了。等好不容易追到太子,这位太子不肯声张,只说勿要扰民,就这样悄悄进城。
怀陵郡王府离太原不远不近,秦沂推说来贺寿,不想惊动更多人,于是没有去太原接见知府,反而直接就朝王府走来。怀陵郡王能怎么办,他只能按着太子的意思,一路不曾鸣鞭开道也不曾内监呼喝,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进了府。
如果太子此行穿着储君制服,那无论如何都要用大礼从王府正门恭迎,可是秦沂微服出行,倒也没有那样讲究,所以直接从侧门进入,穿过花园,就到了前面的主宅。怀陵郡王路上还在自我安慰,正好他们花园景致不错,人也少,并不会失礼冲撞。可是怀陵郡王怎么也没料到,他们路上恰好遇到了游园的小姐,还险些让人砸了太子!
怀陵郡王都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怕!
好在太子看起来并不怎么计较,怀陵郡王和老王妃对着太子谦让一番后,就恭敬地将太子请入主座,怀陵郡王、老王妃陪坐在侧,再下首坐着随行的官员,世子林熙远站在怀陵郡王身后,郡王妃恭立在老王妃身后,其他人都安静地端着手,微低着头跟在后面。
这种场合,就连世子和郡王妃也不够资格坐下,楚锦瑶这种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更不必说了。她们站在最后,前面黑压压堵了许多夫人太太,一抬眼只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衣裙。不过站在后面也有好处,楚锦瑶微微低头,让前面的夫人牢牢将她挡住,然后就放心地走起神来。
虽说男女大防,楚锦瑶作为未出阁的姑娘,不适宜见父兄之外的外男,可是太子这种级别的天潢贵胄显然不能用礼法来束缚。太子降临而阖府人员没有出来迎接,这才是要命的大罪。
秦沂坐在最上首,听老王妃小心翼翼地说一些讨好话,他微有些走神,他方才隐约看到楚锦瑶了,现在她站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而楚锦瑶这时候,歪过身从夫人们的间隙里,偷偷瞅了一眼秦沂。隔着重重衣袂,谁都没有发现她的视线。
楚锦瑶仔细打量了好几眼,心里却在想,世上为什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呢?
她的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齐泽和太子是一个人?
楚锦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脸色控制不住地变得刷白。她赶紧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的视线都凝聚在前方太子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等心情平复后,楚锦瑶反倒有心情思量起这个猜测的真假。
她仔细推敲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大可能。太子是龙裔,有龙气保佑,这样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太原,还真好投在长兴侯府里?齐泽出现的时候是正月末二月初,那个时候,太子还在边关抗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太子又没有分身之术,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而且,楚锦瑶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这两人,也觉得齐泽和太子性格并不相像。太子清贵高华,疏离威仪,一看就是天生的龙子皇孙,和齐泽那种嘴欠又讨厌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太子是个人啊,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众人面前,怎么会是精魂呢?
楚锦瑶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得不错,就是这样。至于齐泽和当朝皇太子长得很像……可能太子是龙子,天生就有神灵庇佑,所以,齐泽这个玉佩精才会投生成太子的模样。
这个想法瞬间征服了楚锦瑶,她整个人也如释重负,心情迅速晴朗了起来。楚锦瑶暗暗嘲笑自己,没事净瞎想些什么,竟然觉得她的玉佩精会是皇太子,实在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楚锦瑶放下负担,这下才有心情观察周围的人。郡王妃带着县主站到前面去了,所有姑娘都站在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唯有县主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其他几家闺秀控制不住地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楚锦妙更是不住伸脖子往前看,不知道她到底想看什么。
太子和老王妃、怀陵郡王坐了一会,很快随行官员就提出太子舟车劳累,应当早些歇息。老王妃一口应下,并盛情邀请太子在郡王府落脚,太子微微推辞了几句,就应下了。
郡王府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意,郡王妃尤其高兴,眼角眉梢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怀陵郡王和世子亲自陪着太子去后面安排好的住所,老王妃本来也要同去,被太子和众人劝住了。
等太子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后,老王妃擦了把汗,由丫鬟扶着坐到罗汉床上,不住地喘气。见老王妃这样,其他夫人太太都识趣地告退。太子的突然驾到打乱了许多人的步调,夫人们也需要赶紧回家筹备一下。
等屋里只剩自家人后,老王妃问郡王妃:“那个院子当真妥当吗?可不要缺东少西,怠慢了太子殿下。”
“娘你放心,我刚接到消息就让人到后面收拾华章院去了。我们当时建这个院子本就是预备给太子的,虽然后面太子传信说不来,我也没有耽搁华章院的修葺,现在好了,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老王妃点头:“你做的好。若不是你提前准备好,我们今日就要失礼了。”
郡王妃美滋滋地笑着,她当初对华章院那样上心,还不是为了让她的女儿当太子妃,这才对太子的一切事情都尽心不已。本来依去年传出来的口风,太子是不可能来太原暂住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太子当真降临她们郡王府,还要在此暂住几日。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郡王妃人虽然站在这里,但心思早已飞回后面。郡王妃不住地想,她要将宝珠打扮成什么模样,才能吸引太子的注意?太清淡了丢份,太浓艳了又显得刻意,这下,饶是郡王妃都为难了。
老王妃和郡王妃说话,楚锦瑶几个姑娘就站在隔扇外听。老王妃和郡王妃热切地讨论了一会,越说越觉得刻不容缓。郡王妃亲自站起身,出来拉县主进屋,郡王妃拉着县主的手,看到她们几个人,敷衍地笑了笑:“你们还站着呢,今日忙了一天,你们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楚锦瑶求之不得,她立刻压手道了句万福,就带着丫鬟往外走。而楚锦妙却很不高兴,脚步犹疑,不肯离开。
她才不要走!平日里总是拘着她们,让她们全天陪在县主身边,现在要商量正经事了,就将她们赶走?楚锦妙不情愿得厉害,磨蹭了半天都不动,可是她到底不敢公然忤逆郡王妃,最后还是撅着嘴,跟随着众人出门。
郡王妃保持着笑意目送她们离开。郡王妃多活了多少年头,怎么能看不懂楚锦妙的小心思?她只是懒得点明罢了。老王妃原本不同意让楚锦妙进来做伴读,是郡王妃一力坚持,还有楚珠卖力担保才成功的。郡王妃知道楚锦妙这个丫头心术不正,鬼点子多的很,可是那又如何,有郡王妃在,楚锦妙一个毛丫头还能翻了天不成?反倒是将这样一个磨刀石放在县主身边,给县主磨一磨爪子,才是真正物尽其用。
郡王妃略有些讥讽地从楚锦妙背影上扫过,不可避免的,她的眼风扫到了楚锦瑶。
郡王妃笑容微微一滞,和婆婆的想法不同,郡王妃中意楚锦妙,却一直都不愿意将这个五姑娘留在女儿身边。同样时间进府,这才过去多久,宝珠更喜欢和楚锦瑶亲近,就连府中下人也对楚锦瑶风评上佳。这样的行事手段,再加上楚锦瑶这张脸,没法让郡王妃不介怀。
“娘亲,你在看什么?”县主拉了拉郡王妃的袖子,不解地问。
郡王妃回过神,对着唯一的女儿笑道:“没什么,娘在思考事情。你不用管这些,娘会都给你安排好的。”
县主一听,当真放下心来,大大咧咧地想自己要如何玩。郡王妃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心里想道,没事,珠儿还小,让她再快活一段时间,以后再教也来得及。
楚锦瑶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很平静地让桔梗换一盏热茶上来,今天这事一环接一环,她站了许久,腰都酸了。
桔梗换上了热水,玲珑将新茶捧给楚锦瑶,眼看着楚锦瑶喝了半盏,她实在忍不住了,问:“姑娘,你对今天的事,就没什么想法吗?”
楚锦瑶抬头看玲珑:“该有什么想法?”
玲珑一时语塞:“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今日我们见到了太子呢!”
“那又如何。”楚锦瑶心说,我还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并且险些将东西扔到他身上呢。
自然,楚锦瑶是不会主动提及这件事的。今天老王妃事情多,一时忘了这一茬,她自己再提,岂不是上赶着找骂?
“姑娘,太子来了,我们……”
“玲珑。”楚锦瑶微微加重声音,眼神如有实质,沉沉盯着玲珑,“有野心是好事,可是如果光有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手段和身份,那就是笑话了。”
楚锦瑶放下茶盏,既是在说玲珑,也是说给屋里的宫嬷嬷、桔梗听:“我们是什么身份,祖母让我们来做什么,你们应当比我清楚。老王妃和郡王妃对我们好,概是出于县主伴读这个身份,一旦我们越过了这条线,你说郡王妃会怎么样?”
玲珑已经听懂了,她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明白了,是奴鬼迷心窍,险些走入歧路。谢姑娘提醒。”
“你明白就好。”楚锦瑶没打算严惩玲珑,见她想通了就让玲珑站起来。出门在外,自己人齐心是最重要的,何况双拳难敌四手,楚锦瑶还要仰仗玲珑,所以更不会在这种关头给自己人找不痛快。
楚锦瑶敲打了玲珑之后,就不再提这件事,而这几天外界的热闹也让楚锦瑶想不起这种小插曲。本来怀陵郡王府的老王妃过整寿就是大事,现在还迎来了太子,整个太原都因此沸腾了。从太子到来的第二日起,前来给老王妃送贺礼的人足足攀升了一个台阶,这次上门的可不是管家,而全是当家老爷。老爷们放下贺礼,和老王妃说几句祝寿辞后,总会十分顺路地拐到太子住所,给皇太子请安。
就连楚锦瑶的熟人也来了,云织绣庄的魏大掌柜也亲自携子造访,魏掌柜和怀陵郡王府几乎没有相交,这种时候也上门贺寿,意图委实明显。
因为知道楚锦瑶也在怀陵郡王府,魏掌柜这次上门,顺道把这个月的分红带上了,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
楚锦瑶接到下人的通传,几乎以为她自己听错了,她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回五姑娘,魏大掌柜说有东西带给姑娘,因为时间有限没法当面来见姑娘,于是就托店里一个姓苏的娘子过来。”
楚锦瑶蹭地站起来,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她在哪儿?”
“已经从西侧门进来了,现在估计在路上。”
楚锦瑶大喜,她匆匆忙忙说了句:“玲珑,给这位姐姐备些散银,请姐姐吃瓜果。”她自己都来不及留下说些场面话,提着裙角就往外跑去。
楚锦瑶一路朝外跑,果然在半路上遇到了苏慧。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楚锦瑶眼眶立刻湿了。
“姐姐!”
苏慧也看到楚锦瑶,她快走两步,拉着楚锦瑶看了片刻,然后就嗔怪她:“你怎么跑出来了?这里人来人往,你又是个不认路的,也不怕被人拐了去。”
“怎么会!”楚锦瑶知道苏慧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她也不生气,拉着苏慧笑道,“我听说你随着魏掌柜一起来了,我实在等不及,就自己出来找你。正好,还真让我找到了。”
苏慧笑道:“我既然大老远来了,就一定会见了你再走。行了,先回去吧,这里别人还要走路呢,我们不要杵着。”
楚锦瑶开开心心地挽着苏慧往小院走,路上小声地和苏慧交换境况。去年冬天楚锦瑶让魏掌柜去找苏慧,后来苏慧的丈夫随着魏良来了一次,确定了消息的真假后,苏慧一家就从乡下搬到了太原。楚锦瑶早就知道苏慧来了,可是她在长兴侯府里,不好出门也不好让苏慧进来,后来又被送到怀陵郡王府做伴读,相见就更遥遥无期了。
没想到这次,魏掌柜思虑地这样周全,竟然直接把苏慧也带来了。自从长兴侯将楚锦瑶带走,转眼一年有余,这还是她们姐妹第一次见面。
楚锦瑶有时候感叹,她虽然父母缘薄,但是遇到的两个姐姐对她都不错,亲生姐姐楚锦娴温柔端庄,大家风范,帮着她在长兴侯府里立足,而养姐苏慧脾气急躁,得理不饶人,却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楚锦瑶对这两个姐姐,都是真心信赖和喜欢。
楚锦瑶和苏慧久别重逢,越聊越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心情畅快极了。她们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人迎面走来。
看到来人,楚锦瑶的笑马上就淡了下来,唯有苏慧不解地问:“怎么了?这位姑娘是谁,你不和她打个招呼吗?”
楚锦瑶身后的桔梗行礼:“四姑娘万福。”
四姑娘?苏慧有些奇怪,楚锦瑶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一下子变得难看,既然是同府姐妹,怎么能这样甩脸子?她已经回到了原本的家庭,该和家里人处好关系才是,怎么能随意得罪人呢?
苏慧正打算悄悄捏楚锦瑶一把,突然苏慧想到,楚锦瑶是五姑娘。
四姑娘,五姑娘。
苏慧这时忍不住转头朝楚锦妙脸上看了一眼,顿时心头明了。
这就是苏家偷偷调换的那个女孩了吧,也是她血缘上的亲妹妹。
这下苏慧都尴尬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楚锦妙看到他们俩人之后,脸色轻蔑冷淡,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开了。等走远之后,楚锦妙问:“那个穿着下人衣服的人是谁?后院怎么连这种人都放进来了?”
楚锦妙说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显然是说给她们听的。丫鬟在楚锦妙耳边低语了什么,楚锦瑶和苏慧都听到楚锦妙冷笑了一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苏慧心里拨凉,楚锦瑶怕苏慧难堪,连忙说:“姐,你不要和她计较。”
苏慧按住楚锦瑶的手,说:“进去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等进屋坐下后,楚锦瑶看着苏慧,斟词酌句地说:“姐,楚锦妙她就是那样,说话总是带刺,不阴阳怪气不舒服,你不要理她。”
“我知道。”苏慧看着楚锦瑶,似乎很是感叹,“说起来,苏家除了把她生出来,并没有尽过一分一毫的力,这么多年,都是别人家供她吃供她穿。她不认我,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