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子被这样一提醒,才发现楚锦瑶一直端着一只手臂,手腕处隐隐有血迹。
小林子也警惕起来了:“哟,您的手是怎么了?”
楚锦瑶真是跳河的心都有了,本来她被县主咬伤,被雨困在亭子就很尴尬了,现在竟然还碰到了太子殿下!她一直默默祷告太子不要理她,不要注意她,然而事与愿违,太子居然问起她手上的伤口了。
楚锦瑶尴尬的厉害,她迟疑地说:“是我……不小心擦伤的。”
秦沂笑了一下,冷冷地问:“你在哪儿擦伤,竟然能擦出牙印的痕迹?”
楚锦瑶语塞,她一抬头,就发现秦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再说,你继续扯,接着扯。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她再改口就太尴尬了,楚锦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硬扛:“可能……那块石头就长这个样子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秦沂这回是真的气笑了,楚锦瑶简直是个人才,每次见她都有新的笑料。秦沂回头吩咐小林子:“去取玉痕膏来。”
小林子明显地愣了一下,楚锦瑶大为吃惊,赶紧说:“不要,这不好吧?”
小林子扭过头瞅了瞅楚锦瑶,再抬头看他们家太子爷,心里简直大为意外。小林子忍着心里的震惊看向秦沂,发现秦沂低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非常不耐烦,即使秦沂没有出声,小林子也知道,太子爷再说:“还不快去?”
小林子知道秦沂说话从不喜欢说第二遍,他当下收拾起眼神,低眉顺目地说:“是,奴才告退。”
楚锦瑶连忙追了两步,神色为难地说:“哎,这……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小林子已经出去了,亭子里只剩下秦沂和楚锦瑶两个人。秦沂凉凉地接话:“你这样说,是在担心谁?”
楚锦瑶憋了半响,憋屈地说:“民女是担心太子殿下。”
秦沂撇过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再回头时,眼神微微含着笑意,波光粼粼。
楚锦瑶并没有看到秦沂的表情,她微低了头,安静又戒备地站在角落里。
秦沂心里很有些好奇,他原来没回来时就没有刻意掩饰身份,现在楚锦瑶亲眼看到了他本尊,按理立刻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始末。她这样防备地站在远处,莫非是有什么顾忌?
秦沂觉得很没有必要,虽然他回归了自己的身份,但在玉佩时和现在都是一个人,为何要划分地这样鲜明?或许楚锦瑶刚刚知道他是太子,心惊胆战,略有生疏,倒也在所难免。
秦沂这样想着,干脆主动走向楚锦瑶。楚锦瑶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后心一松,险些掉下台阶。
秦沂眼疾手快,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单手用力就将她拉了回来。他低头看着楚锦瑶的眼睛,不满地皱眉:“你为何这样怕我?”
楚锦瑶小幅度转动时手腕,想将手腕收回来,奈何秦沂握的结实,她竟然纹丝都抽不动。楚锦瑶只好小声回答秦沂的问题:“没有……”
“这还叫没有?”
楚锦瑶小心地动了动手腕,还是没有办法,她有些憋气地抬头去看秦沂。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帘将外界的一切噪音都隔绝在外,仿佛天地间唯余这一方小天地。楚锦瑶从这个角度看秦沂,只看得到他清隽俊美,身姿修长,他的眼睛漆黑又清澈,现在带了些不解,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楚锦瑶的心突然就漏了半拍,太像了,实在太像了。这样看,楚锦瑶几乎要分不清太子和齐泽。楚锦瑶扭头去看秦沂的手,他的手也极为好看,手指纤长有力,几乎看不到关节凸出,单看这双手就觉得充满了力量。
楚锦瑶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双手确实充满了力量,去年冬天大胜鞑靼,便是在这双手的主人的带领下。甚至可以说,这双白玉一样的手,也曾沾满鲜血,手刃强敌。
秦沂半是叹气半是好笑地说:“你真是独一份了,我见了这么多人,只有你敢在我问话的时候走神。”
楚锦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跑神了。她略有些尴尬,好在经过这一打岔,秦沂也不再追究答案,而且顺势放下了她的手。
楚锦瑶赶紧收回,在不引人注意的角度悄悄转动手腕。她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站的这样近,也深刻体会到男女在力量上的差距,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她的手腕竟然有些痛。
秦沂放过楚锦瑶,不再逼问,他以为楚锦瑶还是不习惯,这才需要缓冲时间。秦沂从前早已习惯了被人当皇太子对待,对这种恭敬又疏离的态度实在习以为常,虽然现在冷不丁换成了楚锦瑶,他却有些适应不来。
秦沂决定给楚锦瑶时间,说起来楚锦瑶对他也算有救命之恩,他不是气量狭小的人,有曾经的那段相处情分在,无论以后楚锦瑶求他做些什么,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追究。
不过现在看来,楚锦瑶并不太明白这份恩情代表着什么就是了。她现在的表情让秦沂觉得,她只想远远躲开他。
秦沂冷冷朝楚锦瑶扫了一眼,楚锦瑶真是莫名其妙,她还没说话吧,这位太子殿下又怎么了?
楚锦瑶觉得自己不能和太子这种等级的人硬杠,所以她小心地说:“太子殿下,今日叨扰您避雨,是我不对。我这就离开,请太子恕罪。”
楚锦瑶见太子没有异议,于是放心地往外走。可是等她刚刚转过身,下一步就要跨入雨幕中时,冷不丁听到太子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楚锦瑶抬到半空的脚顿时僵住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个太子的脾气还真是讨厌,楚锦瑶恍惚中竟然生出一种熟悉感。
楚锦瑶悲愤了一会,到底不敢挑战当朝太子的话,当真再走一步试试。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步,小步挪回凉亭中间。
秦沂随意指了一下凉亭中的石凳,说:“坐。”
这个动作委实太熟悉了,楚锦瑶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坐下,等坐实之后她才发现,她现在坐在太子对面,和皇太子同起同坐?
楚锦瑶蹭地一声站起来,秦沂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抬头看她:“又在做什么?”
“殿下,我坐下不太合适……”
“那你想让我请第二遍?”
“……我不是这个意思吧?”
秦沂暗暗道了句废话真多,飞起眼神瞪了她一眼:“坐。”
“……哦。”
等楚锦瑶坐好了,秦沂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楚锦瑶被人提醒,这才看向自己的手腕。被县主咬的那几个牙印已经变红,伤口也不再流血。若不是被太子提醒,她都要忘了这回事。
楚锦瑶绝不会太子面前说闺阁姑娘的坏话,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怀陵王府的县主。楚锦瑶轻轻抖了抖手腕,就让袖子将伤口覆盖,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秦沂很确信那是什么人的牙印,他心里生气,但也觉得匪夷所思,哪个女子胆子这么大,竟敢咬楚锦瑶?至于是男人咬的这个可能,秦沂想都不想就排除了。若真有男人有这个胆子……呵。
秦沂见楚锦瑶不说,心里也能明白她的顾忌,秦沂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正他想知道什么,总会知道的。秦沂暗暗记下这一笔,然后问:“你的丫鬟呢?为什么她们丢你一个人在此?”
说起这个楚锦瑶又想叹气:“我也不知道,玲珑明明说好回去找桔梗过来,结果耽搁到现在。别是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吧?”
“出去找人过来……”秦沂重复了楚锦瑶的话,突然反问,“她为什么要出去找人来顶替?她自己做什么去了?”
楚锦瑶悚然一惊,失声道:“太子殿下……”
秦沂笑了笑,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玲珑大概是楚锦瑶身边的大丫鬟,能让大丫鬟抛下楚锦瑶都要出去的事,恐怕只有和怀陵王府有干系的事情有这种分量了……
再结合楚锦瑶手腕上的牙印,看着稚嫩,不像是大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秦沂猜到了元凶,剩下的事倒也不再急了。他反倒好奇,楚锦瑶身边为什么换了人?这个玲珑为什么听起来比原来的那两个大丫鬟还不靠谱?
楚锦瑶小心看着秦沂的脸色,发现对方神情淡然,看不出一点端倪,楚锦瑶惴惴不安,太子这是猜到了没有?她又仔细地盯了一会,突然发现秦沂的眉梢动了动,楚锦瑶如梦初醒,赶紧扭头。
楚锦瑶安慰自己,太子又不是神,只言片语的,他就是再敏锐又能猜到多少?楚锦瑶放下心,便干脆和太子一起看向亭外重重雨幕。
静默了片刻,雨中传来跑路的声音。秦沂的眼珠瞬间对焦,微微朝声音来处转了转,而楚锦瑶则立刻起身,不着神色地往后退了退。
秦沂将楚锦瑶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小林子冒雨跑进亭子中,走入亭子后,他一边倒过身收伞,一边说:“太子爷,您要的东西奴才找到了。”
小林子本想直接递给楚锦瑶,谁敢让太子动手干这些莫不是活腻了。可是小林子刚刚走了两步,就被秦沂拦住:“你一身都是水,把药给我,你自己在旁边晾着去。”
小林子愣了一下,嘴几乎能撑下半个鸡蛋。好在在御前行走的,不说别的,反应速度绝对一流,小林子立刻俯身将玉痕膏呈上,然后自己就麻溜地滚到亭角。
秦沂从石桌上拿起瓷瓶,站在指尖转了转,似乎在掂量分量,然后才伸长手臂递给楚锦瑶。
楚锦瑶也惊呆,她支吾了一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秦沂。
秦沂奇怪地挑起眉:“怎么了?”
楚锦瑶很想说这样不合规矩,可是她想到堂堂太子伸手给她递东西,她耗着不去取恐怕更不合规矩。楚锦瑶只好低声道了句“谢殿下”,然后就上前双手接过瓷瓶。
小林子办事很妥帖,他自己湿了大半,而药瓶却一点水渍都没有,入手还有淡淡的暖意。楚锦瑶拿着瓷瓶,压手给秦沂行礼:“民女谢过殿下。”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动作,眼中闪过笑意。请安礼还是他亲手教的呢,果然,这样看着就舒服多了。秦沂也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楚锦瑶今日的裙子,似乎就是当初她亲手做的那一条。
秦沂记得那时他在玉佩里醒来没几天,一直躲避着不肯泄露行迹,然而楚锦瑶因为一匹云锦被堂姐妹针对,自己回来掉眼泪,秦沂实在是被哭怕了,只好出声安慰她。
她身上穿的裙子,就是那次的那匹云锦。
秦沂曾经亲眼看着楚锦瑶穿针走线,将一匹平平无奇的布料裁剪成衣裳,那是秦沂第一次见女子做针线活,他最开始觉得无聊,看的久了,竟然觉得奇妙又静心。他当时受限于玉佩,看楚锦瑶难免要用仰视的角度,很难直观地看到她的妆成模样,只能从旁人的反映里得知,楚锦瑶应当是比较衬衣服的。
现在他突然回归了自己的身份,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他意外地发现,楚锦瑶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又黑又瘦的丫头,勉强说起来,倒算得上是个美人。
秦沂意外,半年不见,楚锦瑶干了什么,为何变化这样大?
楚锦瑶现在拿到了太子赐药,再也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她暗暗松了口气,道谢之后就继续说:“太子殿下,雨势已经变小了,民女不敢叨扰殿下避雨,先行告退。”
这次秦沂没有阻拦,而是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也是,你在外面待太久不好。小林子。”
把自己当隐形人的小林子立刻出现:“哎,奴才在。”
“伞呢?”
小林子从怀里拿出另外一柄全新的伞,恭敬地递给秦沂。他知道太子身边不喜欢跟太多人,尤其不喜欢别人给他撑伞,所以他虽然冒雨回去取药,却并没有叫别的内侍过来,反而带了一柄全新的伞。
看看,现在用上了吧,还是他小林子懂得揣摩上意。
秦沂接过伞,他单手撑伞,另一只手对楚锦瑶招了招,意味再明显不过。
楚锦瑶感觉眼前一黑,赐药还算正常,让太子给她撑伞?
她怕是真的嫌自己命长。
楚锦瑶连连摇头,后退着站入雨中:“不用了,雨不算大,我自己走就好了。”
话音没落,楚锦瑶的鬓边的碎发已经贴在脸上,雨水从她的脸颊滑下,滴滴答答往下掉。楚锦瑶眨了眨眼,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变,仿佛雨确实不大。
秦沂以一种很嫌弃的眼神扫了她一眼,道:“过来吧,头发都湿了。”
楚锦瑶坚定地摇头,坚决不肯过去,反而转身往外走。楚锦瑶本来觉得这样就没事了,淋一通雨总比被砍头好,可是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楚锦瑶试探地回头,意外发现秦沂竟然也跟着出来了。他也没有撑伞,长腿一迈,轻轻松松站到她身边:“你非要淋雨不成?”
“殿下!”楚锦瑶忍不住惊呼,“您怎么能淋雨呢?”
“我让你撑伞,你不肯。”秦沂凉凉地说。
“啊?”楚锦瑶皱了皱眉,顾不上脸上的雨水,连忙说,“这有什么关系?哦,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撑伞,殿下您给自己撑就好了。”
秦沂嗤笑了一声:“本太子即便再不出息,也还不至于让弱女子淋雨,而自己撑伞。”
“那……”楚锦瑶为难道,“那您把伞给我,让林公公来给您遮雨?”
小林子亦步亦趋,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太子不撑伞,他敢撑吗?自然不敢。
秦沂朝后瞅了一眼,回头淡淡地对楚锦瑶说:“我平生最讨厌被牵制,下雨撑伞勉强算一项。”
“那……那民女给您撑伞?”
隔着老远的小林子蹭地抬头,他佩服地朝这位楚姑娘看了一眼,又赶紧低头。
秦沂轻轻笑了一下,谁都能看出来他冷笑的意味更多:“那我再补充一条吧,相比被牵制,我更讨厌低头。”
楚锦瑶无奈地咬唇,几乎崩溃:“那你到底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