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印”向来是个寡言少语,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杨烈转头看了一眼就直接忽略了;冯麒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他能说出个什么见解来?杨烈看,那不是见解,那得是见鬼。
所以,最后杨烈一转头,看向了“卫信”:“听刘长老说,你对阵法、符箓有些研究,现在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原本不打算开口的谢不臣是没想到,会被杨烈这么一问。
他脑子里飞快地一转,便想起了乾坤袋中的确有些阵盘与符箓,不过都很简单,想必说什么“有些研究”都是平日里糊弄人的,“卫信”此人除却修为还成之外,余者一无是处。
山阴宗之人竟然明确地说出了“与河图相关的道印”,这消息除却他知道之外,也就是横虚真人自己清楚。
此次青峰庵隐界之行,便是为了这东西来。
也不知山阴宗人到底哪里来的消息。
心里有疑惑闪过,谢不臣面上没有什么异样,盯着那一身“卫信”模样的皮囊,走了上来,只随手向四角一指:“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四枚图记乃是开启这高墙大门的‘钥匙’。左上角这一枚,应当放在这凹槽处,乃是第一把钥匙,其后是左下角,右下角,右上角。只是我等并无钥匙,只怕难以成行。不知,少宗……”
话不用说完。
谢不臣故意留半截,毕竟他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少宗主宋凛手中是不是握着什么关键的东西,这是准备套杨烈的话。
见愁只一听,便察觉出了几分异常。
她思索着这“卫信”所言的几把钥匙的顺序,却不知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同时将目光移向了对方。
卫信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顺着那几枚印记便点了下来。
杨烈有些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四枚图记,乃是周天星辰的排列顺序,在阵法之中也有提及,很容易便能判断。至于为什么左上角的是第一枚……”
他声音一顿,只站到了那高墙的凹槽下面,拿手轻轻一点。
“此处这一枚星点,凹处更深。人画道印之时,起笔一般很重,所以会留下痕迹,对一对便知,是上面那一枚了。”
说完,他的手指指腹,已经从那一条凹痕的前端拉到了后方,略略一顿,便收了起来。
那一瞬间,见愁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之上,定住了——
一幕熟悉的画面,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她坐在妆镜前,正拿着梳子。
他则俯身弯腰在她面前,仔细地盯着她还未画过的眉,用手指在眉尖轻轻一点,然后才慢慢朝着眉尾拉过去,唇边有若有若无的笑意:“柳叶眉,不画而黛。日后若要养你,只怕可省不少胭脂水粉的银钱……”
……
一点,再往后一划。
几乎一模一样。
见愁怔忡片刻之后,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不臣如此谨小慎微之人,假扮一个人,必定有自己较为周到的考虑,他自己注意到的一些习惯,势必会以惊人的克制力去隐藏。
只是……
他没注意到的习惯呢?
连注意都不曾注意,自然不谈什么克制了!
天底下,最了解他谢不臣的,并非谢不臣本人,而是她——
这个昔日枕边人!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滚滚的杀意,一时又如江河一般流淌。
见愁看了前面伫立的高墙一眼,又慢慢地看了尚未发现任何异常的杨烈与冯麒一眼,几乎只在闪念间,一个小计策便已经落定。
眼见着“卫信”已经没顾杨烈那难看的脸色,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见愁毫不避讳地看了过去,那一瞬间,目光对视。
谢不臣见着这沉默寡言的“周印”忽然看自己,心下并不很明白,眉头一皱,刚刚念头一闪,刚明白不妙,便已见那周印拔剑出鞘,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
一声冷喝平地起:“你不是卫信!”
“什么?!”
冯麒还在思索之前卫信说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猛然之间听得“周印”这么一声断喝,险些吓得跳起来。
就是杨烈看着“周印”这横剑一指,也诧异了一下:“周印,你干什么?!”
“周印”持剑的手很稳,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刻板,目光森冷之中藏着一分妖异,吐字生硬地冷笑道:“干什么?该问问昆吾谢不臣谢道友,千方百计,杀了卫信,伪装成我山阴宗修士,要干什么才对!”
杀了卫信?
杨烈忽然一愣,目光豁然落在了“卫信”的身上。
那一瞬间,整个广场之上,四人剑拔弩张!
“卫信”面色已难看至极,他冰冷的目光从“周印”身上扫过,心电急转之下,却是半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而且,还是被这寡言少语的周印看了出来。
目光从对方的头顶扫到了脚下,谢不臣紧抿着嘴唇,已经将手中一对子母剑扣紧——这是卫信的剑。
一字一顿,那一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周印,你师尊不喜我已久,如今你要继承你师尊衣钵,血口喷人不成?!”
“血口喷人?”
见愁一声冷笑,只将自己攥紧的左手一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一枚绿色的玉牌,一下出现在了见愁掌心之中。
上头写着“卫信”两个字,当中有一条红线,已经碎裂成了几条断线!
“命牌!”
之前还在犹豫之中的冯麒,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吓了个屁滚尿流,手中剑一拔,立刻就指向了“卫信”!
杨烈却是忽然一愣:命牌,哪里来的命牌?
只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方才还站在原地与“周印”对峙的“卫信”,已在那瞬间荡出一剑,直直朝着距离他最近的“周印”砍去!
“你姥姥!”
这一下再也不用管什么命牌的事情了,这都开始动手了,还能有假?!
这“卫信”,就是个实打实的冒牌货!
“刷!”
子母剑剑气呈黑白双色,眨眼便到了见愁面前。
见愁早有准备,防着他谢不臣狗急跳墙,当下西山妖剑亦荡出一道妖气冲天的剑气,兼之黑影幢幢,乃是用上了之前现学的妖魔道功法,还真是架势十足,谁能看得出她是崖山门下?
谢不臣还有旧伤在身,并未好全,见愁却是在意踯躅之中喝过了一壶美酒之人,这会儿一旦要说杀人,真是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砰!”
两道剑气激荡,撞在一起。
黑白子母剑剑气,几乎瞬间被撞了个粉碎。
谢不臣亦受到那妖气森然的西山妖剑剑气震荡,一下朝后退去。
于此同时,他身上的伪装尽数化去,一张脸果然变回了谢不臣那一张脸。
杨烈面色瞬间阴沉,手朝背后一抄,便有一柄重锤握在了手中,瞬间到了谢不臣的身边,重重砸下!
“碰!”
地面之上,顿时乱石飞溅,留下一个恐怖的大坑!
“哈哈哈……”
见愁大笑了起来,只将另一手中的“命牌”一扔。
“区区昆吾,不过耳耳!这命牌,不过是我诈你!”
周印与卫信关系又不好,卫信的命牌怎可能保存在“周印”的手中。
只不过谢不臣已经被揭露了身份,他若核查命牌真假,只怕再动手便已经来不及,一个不小心殒命于此,可就冤枉,所以立刻动手倒是一个好选择。
不过,见愁的计谋也完全成功了。
眼见着杨烈已经直接与谢不臣战作一团,见愁目中精光闪烁,瞅准机会便要上去添两剑。
杨烈此人天赋不佳,能到金丹后期,乃是两百年的勤学苦练,其基础之扎实牢固,乃是寻常修士不可想象。
即便只是笨拙的一柄重锤,被他挥舞起来也是威风凛凛,魔气四溢!
“叮叮当当!”
子母剑落在重锤之上,只留下了一道白印。
谢不臣听见“周印”在旁边那一句话,心中猛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是她?!
这念头毫无征兆,可那一瞬间,他难以克制。
在脚尖点地,飞身而退的那一刻,他终于没克制住,朗声一笑:“我当是谁,有这般过人之机智,原来是吾妻!崖山见愁道友,此刻大敌当前,不与我并肩退敌,更待何时?!”
“什么……”
冯麒刚刚要拿起剑朝谢不臣冲去,背后就是见愁,听见这一声笑,简直头皮一炸,整个人都不好了: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一对小眼睛都要瞪大了,一时竟然傻在了原地。
别说是是他了,就是杨烈也有一瞬间的发愣。
还没等这两个倒霉的山阴宗修士反应过来,见愁已经回以森然的一声笑:“并肩退敌?昆吾谢道友莫急,我这就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竟高高举起了西山妖剑,全身的灵力都朝着剑中疯狂涌去!
杨烈一时大骇,站在原地还来不及动一下,便见着那一道从西山妖剑之上来的恐怖剑气,朝着他这个方向直直砸落!
那一瞬间,杨烈已经亡魂大冒!
四个人之中竟然有两个修士已经被人掉包?
可是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他念头狂闪而过,可还没等他思索出一个结果来,那一道剑气已经轰然劈落,向着——
昆吾,谢不臣!
“轰!”
剑气瞬间劈中在与杨烈对战的谢不臣,恐怖的力量,加之以猝不及防,几乎瞬间便将谢不臣砸飞了出去!
“我勒个去!”
提着剑的冯麒立刻就明白了!
这他娘叫“助你一臂之力”?往死里助吧这是!
“好个阴险歹毒的昆吾修士,临了了还想污蔑我周印道友?!崖山,崖山你个姥姥!他要是崖山的,能把你往死里干?娘的,老子都看不下去了!揍他!!!”
说着,冯麒立刻冲了上去!
他这一番话,还真是有道理。
便是杨烈在看了这么毫不留情的一下之后,也几乎完全打消掉了因谢不臣那一句话而起来的怀疑:笑话,昆吾崖山乃是中域并肩的两大巨擘,其门下弟子绝不会这样招招狠辣,夺人性命!周印分明还是他们所知的那个,手段狠毒的周印!
杨烈重新提着重锤,目光一狠,便向着谢不臣落地的方向冲去,趁胜追击!
见愁在他们背后,脸上挂了一分笑,只将脖子扭出诡异的“咔嚓”一声。
纵使你诸般算计,怎敌得过我对你了如指掌!
右手西山妖剑,左手割鹿刀,抬了起来,轻轻一吹刀尖,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刀吟,直上云霄!
“今日,便拿你,试我新刀!”
语音落时,已直接与冯麒、杨烈两人一起攻去。
谢不臣在一片激荡的灵气之中,抬起头来,目中的杀机再不掩饰,连目光都带着一股血腥气,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见愁……
她了解他,他却不完全了解她,乃是他最大的劣势。
她脸上那一种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中的神态,何其熟悉?
是今日的她,昔日的他!
三人围攻而来,转瞬已到眼前!
避无可避!
见愁手持着那两尺弯弯割鹿刀,没有半分停顿地向着他脖子抹来,划出了一道流畅的线条。
谢不臣没管其余两人,直接横剑一挡!
“叮!”
只一声轻响,子母剑之中的纯白“母剑”,竟然在与割鹿刀一碰的瞬间,被整齐切断!
而割鹿刀本身,竟不受分毫影响,锋利的刀刃依旧向着他脖颈而来!
第185章 谢道友,有命再会!
“噗嗤!”
锋锐的刀气,几乎不留给谢不臣任何的反应时间,直接切入了他脖颈之上,顿时鲜血喷溅,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太利了!
利得人毛骨悚然!
便是见愁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柄被不语上人用来剔骨削肉的二尺刀,竟然会有这样恐怖的威力。
谢不臣虽也在意踯躅之中见过这一柄刀,方才眼见见愁带在身上,只以为是她得到了机缘,却也是万万没有防备,子母剑也不算是什么凡品了,在此刀之前竟如同一堆废铁!
脖颈之间的剧痛,只在刹那间便传遍全身。
他面临的,竟是万万没想到的,死亡的威胁!
目光对视,彼此暗潮汹涌。
那一瞬,于谢不臣而言,是生死的一瞬。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只在这已经被割鹿刀切入脖颈的瞬间,用力地、狠狠将脖子一扭。
“噗……”
原本只入两分的伤口,几乎瞬间便被谢不臣这一个动作给拉开了,喷涌的鲜血顿时染红了整把割鹿刀。
见愁眉头顿时一皱:壮士断腕,也算是果断了!
他这是拼着重伤,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线机会。
原本见愁的刀已经入肉,谢不臣不动伤势不会便重,可见愁的手不会停,他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他动了,暂时避开见愁这一刀锋芒,脖子上的伤势就会被他动作拉大,原本两分的伤口可能变成七分,见愁的刀依旧不会停止,唯一的区别在于:那生死之间的一线细微的时间差距!
那是染着血色的一个转身!
以重伤换来的一线机会,并没有被谢不臣浪费掉。
在那只容许一个念头闪过的时间里,谢不臣猛然抬手,子母剑被他抛去,带鞘的人皇剑已经在他掌心之中,一手拿着剑柄,一手把着剑鞘,两手微微一错一个用力,便有一丝冷峭的剑光乍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