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一朵的莲花,乃是粉白的颜色,深深浅浅。含苞者有之,怒放者有之,凋谢者有之……
姿态种种,笔法自然,浑无雕饰痕迹。
那湖水的中央,似是用巨石围成了一座较为宽广的石台,中间凿空,引湖水进入,流入其中,便形成了一石池。
内中则换了更小一些的莲,莲叶不大,其莲花之色却更艳。
只是最艳的,却是那池中鲤。
绕着最中心处那一片莲叶,一尾红鲤轻轻游动。
作画人很是用心,那甩尾一转身的神韵,描摹得极为逼真,简直让人怀疑那一尾鲤鱼就要从画中跃出。
见愁看得心中惊叹,可下一刻,瞳孔猛地一缩,便惊讶地发现:那一尾鲤鱼竟然真的动了!
站在她身后的众人,除却谢不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异的神情来。
“这……”
画中的鲤鱼怎么可能会动?
一个人看错了还有可能,可现在一群人都看错了?绝无可能!
画中的锦鲤,是真的动了那么一下。
红色的尾巴轻轻一甩,那画中的锦鲤侧转过了身子,于是一下就露出了身上斑驳的伤痕。
何等熟悉?
细密又精致的鱼鳞,有一些缺失脱落,露出了泛白的鱼皮,有着一种难言的格格不入之感,刺目至极。
这不是先前天宫之下,穹顶之上一战中受伤的鲤君,又是谁?
那池中的鲤鱼转过了一个身,游在水中,只道了一声:“进来吧。”
一把温柔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低回而婉转。
深深的疲惫,被藏在这样的温柔之后,让人难以察觉。
原来,灵兽们所说的锦鲤池,便是这样的一幅画。
见愁约略明白了它的意思,迟疑了片刻,便朝前行去,一步迈出,竟然便迈入了画中!
那一瞬间,见愁的身影便化作了一片淡色的水墨,融入了画中。
众人皆觉骇然,定睛一看:在见愁消失的同时,画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素淡的身影,立在莲池的边缘。
那身形与神韵,甚至包括手中握着的那一把人皇剑,无一不告诉他们:这画中人便是见愁!
这一幅画,竟是大有玄机在!
众人有些忧心见愁的安危,不过在看见见愁的身影动了动,并且向后转过身来,似乎向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心又放了回去。
依着他们先前定下的顺序,应当是谢不臣下一个进去。
可就在谢不臣方要迈开脚步的一刹,一把纸扇便直接横了过来。
“……”
微一拧眉,谢不臣满脸清冷,看了过去。
如花公子笑道:“内里说不准还有什么危险呢,谢道友身上有伤,又是横虚真人座下高徒,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等担待不起。不如这次,便由我进去先探个路吧。”
他自顾自地说完,竟也没管谢不臣的反应,便一拱手,全当他是答应了,一个转身就入了画中。
于是,画中那女子的身边,立时多了一人。
见愁入画后,便发现自己站在莲池边。
入目所见,碧湖之上荡漾着点点波光,莲叶漂浮,莲花百态,一条石道穿行于满湖莲花之间,蜿蜒着通向湖心的锦鲤池。
“好风景啊。”
一声赞叹传来,同时伴着人脚步落地的声音。
见愁回头一看,便见了一片墨痕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渐渐凝实起来,转眼一个活生生的如花公子就站在她面前。
见愁是记得顺序的。
如花公子似乎看出她疑惑来,两手一摊,笑着解释一句:“实在好奇变成画中人到底是什么感受,所以我先进来了。”
无非是怕谢不臣第二个进来,再与见愁发生什么冲突罢了。
毕竟此刻四重大门已经完全打开,谢不臣再没有需要见愁的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
见愁心知他方才那一句好奇不过玩笑,真实的目的却是为防万一。
于是,她微微地一笑,只道一声“谢了”。
话音方落地,立时又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如花公子身边。
正是谢不臣。
随后,剩下的三人,依次是左流,陆香冷,夏侯赦,也先后出现在近处。
六个人转眼之间已经到齐。
一脚就进入了画中,这体验着实有几分新奇,左流东看看西看看,只道:“我还当进来会看见水墨晕染的一片呢,没想到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画中境,是真?是幻?
见愁也不清楚,她目光一转,便看向了湖心的位置,那里便是一片锦鲤池,满池的莲花莲叶之中,似乎有那么一道红色的影子。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太远,还是有什么禁制,见愁站在湖边,竟不能一眼看透那影子到底是什么存在。
“总觉得心里不那么舒坦……”
如花公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片红影,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见愁却思索着之前灵兽们说的话,当下摇头道:“舒坦不舒坦,都是要去的。站在这边看不清,我们进去看看吧。”
毕竟,方才是鲤君邀请。
她提着人皇剑,便从莲池边向着那一条通向湖心的石道走去。
细细窄窄的石道,是蜿蜒向前的一条小路,从湖中的莲叶和莲花之中穿过。
两侧偶有斜斜枝蔓过来的莲叶,挡住去路,见愁也不踩踏,只轻轻地跨过去,从容又镇定。
越是接近湖中心,模糊的一切便越是分明,见愁的心里也越见平静。
似乎湖心锦鲤池的位置,有什么特殊的存在,释放出那种让人安定的气息。
柔和,亲切,又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怅惘。
行走之中的状态很奇妙,若要形容,只能说她的灵魂已经与身体分离,轻轻地漂浮起来,浮在头顶三尺处,也不走远,似乎要与风融为一体,静静地注视着她。
有微风轻拂,送来池中荷叶的清爽和荷花的清香,浅淡出尘,萦绕于身,也萦绕在她心怀,沾染在她衣襟之上。
身后五个人似乎也都为这静美的景致所触动,一时尽皆无声。
六人行于碧湖之上,步于莲花之间,都有心旷神怡之感。
他们脚步不快,只是那细窄的石道,终究有尽头,见愁的目光一直凝在湖心锦鲤池中,不曾移开过。
越是接近,越是清晰。
可直到见愁迈出了最后一步,从石道之中走出,脚步实实地落在了锦鲤池边的地面上,眼前的一切,才像是终于驱散了迷雾,揭开了幕布,明艳而丝毫毕现。
那一瞬间,见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锦鲤池中,满池莲花盛开。
稀疏的水草生长在池底,将整个锦鲤池底染成一片幽暗的深碧。
池两侧都修筑有台阶,一级一级,从边缘开始,向着池水水面以下延伸,似乎通向了池底。
深绿色水草在这台阶的底部,因着距离水面较近,原本的幽暗被驱散一些,变出三分的明丽来,像是女子的秀发一样随着水流而舒展。
于是,整个锦鲤池就有了颜色的变幻。
从暗绿到深碧,再到浅碧……
一朵又一朵莲花绽放在水面上,花朵小小,却有更艳丽一些的颜色。
只是见愁的目光既没有停留在水草上,也没有停留在莲叶上,更没有停留在花上……
她的目光,已经难以控制地,为那左侧台阶上的身影所吸引。
一名男子。
见愁看着他的时候,他也静静地看着她。
五官很精致,像是经过了最精心也最精细的雕琢,有棱角,却又很柔和;皮肤则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隐约透明,又好像一切开,便能淌出一汪水来。
只是,他容貌虽好,见愁却不很注意。
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已经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隐隐有流水的痕迹在他眼底,像是有一尾鱼在里面摆动,水面上立时划出一道道细细的波纹。
一身有些艳丽却并不显得浓烈的红衣,松松地挂在他身上,两旁宽大的袖袍,则撒开来,像是两把大扇子一样,漂浮在水面上。
他似乎有些累了,只坐在那斜斜探入锦鲤池的台阶上,暗红的头发如同匹缎一样铺了下去。
一腿屈起,一腿则有些微微的放平,却又不完全放平。
一种极为放松,也极为疲惫的姿态。
白皙的赤足则探入了下方水中,为那流动的水波所围绕。
哗啦啦……
水流从他脚背拂过。
红色的衣角被水流带着,牵动着,打了个旋儿,又回到了他身边。
无欲无求,平淡简单。
满身的包容与柔和,注视着人的时候,眼底有那么一缕微光,让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他的善意。
美。
见愁从未看见过这么美的一个人,或者说妖。
他带着水一般的包容,蕴蓄的美感之中,还有属于鱼的三两份灵动。
那一双眼,是见愁看见的最干净也最温柔的一双眼。
甚至,很久很久以后,都难以忘怀。
鲤君注视着她有一会儿,便微微地一笑,友善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开了目光,很自然地去打量站在她身后的人,很直接,可由他做来,却半点也不觉得冒昧。
如花公子,左流,陆香冷,夏侯赦……
他一一地看了过去,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想来也是,该没那么快的。
鲤君眼底似乎有几分回忆之色闪过,那轻柔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谢不臣的身上。
“我记得,你上次来过,不过不是一个人。”
他开了口,嗓音低回。
谢不臣站在那里,并未说话。
上次隐界之行,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值得回忆的好经历。
他与曲正风同来,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
“原来这次,他不曾与你们同来吗……”
鲤君并不介意他的沉默,只收回目光,有些兴叹,低低呢喃了一声。
第201章 大明印
他?
与谢不臣一起到青峰庵隐界,还能有谁?
即便鲤君不曾指名道姓,在场之人也无比清楚:鲤君口中这一个“他”字,除却曲正风,再无第二人选。
只是……
曲正风来过隐界不假,可能与鲤君相识也不假,但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不然,鲤君何故问及此人?
见愁暗暗地皱了眉头,猜测起双方的关系来。
其余人自然也都想到了曲正风的身上。
叛出崖山这件事,在崖山本门之中到底如何,本门修士到底怎么看,众人是不清楚。
他们清楚的,却是整个十九洲都几乎为此事震动。
一念成魔,突破元婴,晋升出窍,盗走崖山巨剑,仗之以屠戮半个剪烛派……
最要紧的是,现在人人都传原本被剪烛派得到的《九曲河图》,极有可能落入了曲正风的手中。
剪烛派的河图乃是许蓝儿得自青峰庵隐界,曲正风与谢不臣来过隐界一趟之后,回去不久就叛出,并且从剪烛派夺走河图……
这中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
下意识地,在鲤君那一声呢喃之后,众人都转头看了见愁一眼,猜测她会不会接话。
见愁心底也有猜测,可面上却是一片坦然。
在小松鼠等灵兽的眼中,鲤君乃是守护他们的存在,势必不是什么恶人,但他们这一行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外来的闯入者和破坏者,不一定让人喜欢。
曲正风已经叛出崖山,门内甚至派出过长老进行围杀,同门拔剑。
往大了说,见愁身为崖山弟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却是不好直接问有关于曲正风的事的。
更何况,她心下虽好奇,却知道这是别人的事,不好多问。
由此,整个锦鲤池边,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鲤君似乎也晃神了一会儿,过了有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向众人,平和一笑。
“来者皆是客,是我慢待。诸位都为《九曲河图》而来,只是河图已在许久之前被人取走,如今隐界中只有上人曾留下的一些感悟。若是你们需要,我可带你们取阅。”
取阅?
这么简单?
谁也没想到鲤君不仅对他们的来意一清二楚,甚至还轻描淡写地抛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一瞬间,众人心底都荡起了那么一点惊涛骇浪。
来得太容易了,反而让人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河图之秘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此行即便得到了河图之秘,也会极为艰难,甚至很有可能空手而归。
结果,现在,鲤君本人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见愁提前与谢不臣交流过了大明印,也清楚昆吾的野心。
如今鲤君这样开口,非但没有让她为忽然轻松的任务松一口气,反而心头一凛。
不动声色看了旁边静立的谢不臣一眼,他面上平静,似乎丝毫不为鲤君之言所动。
心里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见愁心电急转之间,只迈步上前,对着鲤君躬身一礼:“我等为寻河图之秘而来,不明隐界情况,多有冒昧之处,取阅河图之事暂不敢提。来时曾有灵兽指点隐界之事,听闻若有大明印,隐界之崩溃尚还能阻止。不知鲤君……”
“大明印……”
鲤君听闻此言,便自然地将目光移到了谢不臣的身上。
他乃是如今真正守护隐界的人,隐界之中发生了任何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谢不臣带来了大明印,他自然也知道,甚至为此大开了方便之门。
望着这已经第二次来隐界的修士,鲤君忽然想起了他初来的时候,虽还没结丹,却以能御空而行,手中本事一样不差,是一个强行将自己的境界压制下来的家伙。
强压境界,为的是完美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