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下)——时镜
时间:2018-11-30 09:11:23

  琉璃般的眼珠,太过通透。
  可也太过冰冷。
  在他视线投射出去的瞬间,司马蓝关便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清秀与狰狞各半的那一张脸上,顿时有些扭曲起来。可同时,手中的人皮灯笼,却赤光大亮!
  鬼王族厉寒,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在场之人,无一个不知。
  这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找司马蓝关,报这一箭之仇,可他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傅朝生只是淡淡收回了目光,似乎根本不很在意,转而依旧看向了那天坑的最底部,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
  接着,他只纵身一跃!
  众人只见他藏蓝的身影飞起,竟然直接从天坑的边缘,朝着那无数黑风吹拂的天坑底部,飞掠而去!
  宽大的袖袍,好似他背生的双翼。
  那一时的感觉,妖邪到了极点,也漠然到了极点。
  天坑之中的所有战斗,他都没有看在眼中。即便有战斗时溢散出来的攻击,也无法影响他飞掠的轨迹。
  只一个眨眼,他人已经在天坑底部的洞口。
  毫不犹豫,投身而入!
  “轰隆……”
  一阵闷响。
  神秘岩洞之中,见愁正在研究那泉眼,隐约之间已经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波动,流淌在泉水之间,正欲往内一探究竟。
  谁想到,周围无数嶙峋的石壁,竟然一阵摇晃。
  头顶垂挂下来的钟乳石,险险便要掉落。
  虚空之中,竟然荡出了无数的波纹来。
  就好像一池水,忽然被人搅乱。
  在把荡漾的波纹中心,一道身影,便缓缓显现出来。
  正是从外面破界而入的厉寒,或者说……
  蜉蝣,傅朝生!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藏蓝的深色长袍,越发衬得他脸孔苍白,隐约着一股只有见愁能看出来的邪气。
  眸色虽因伪装不同于往昔,但其中苍老与青涩交汇的奇异光彩,她却熟悉无比。
  六脉分神镜本已经举起,见愁已是浑身戒备。
  可在此刻看清是他,她心底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以至于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
  到底应该戒备,还是应该放下戒备呢?
  她竟难得有一丝的迟疑。
  傅朝生就站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感受到了这岩洞之中残余的幽微气息,眉头已经慢慢地皱了起来。
  见愁这一番的迟疑,他自然也感觉到了。
  眼底一时有一点难言的光芒一闪而逝,傅朝生唇边挂上一抹笑意,竟直接问道:“看来,见愁道友似乎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什么……
  这一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
  见愁就这么瞧着他,眼底却是几分探寻和打量,最终还是放下了六脉分神镜,笑了一声:“此刻,不正遇到了故友吗?”
 
 
第299章 所谓故友
  ——她在说谎。
  傅朝生的心底,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半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有一种由衷的喜悦,慢慢染上他面容。
  故友。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带着一种奇妙的力量。
  傅朝生唇角挂着的笑容,自然地加深了一些,只道:“在第一层那边看了见愁道友留下的讯息,本欲尽快赶来。但没想到,半路遇到几个人,耽搁了些时间。方才来到第七层,外面已经混战成一片,也没看见你。所以我下来查看,没想到运气好,果真遇见。”
  或许是天地所生,但又逆天而成,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邪气,但又拥有自然的亲和力。
  还有那种特殊而矛盾的气质,并不是一具简单的躯壳可以掩盖。
  见愁留意到了他的微笑,也没忽略他言语中的细节:“耽搁了些时间?厉寒道友修为卓绝,怎么会……”
  遇到的当然是钟兰陵。
  傅朝生想起来,目光略微深邃了一些:“与我交手的这人,身上颇有几分古怪玄妙之处。便是之前来历神秘,忽然出现在鬼王族,且挤掉了我名额的一人。见愁道友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叫钟兰陵。”
  “钟兰陵?”
  见愁顿时有些讶异。
  若眼前的是真厉寒,说出谁人身上有什么古怪,她或许不会深想。但眼前这个是大妖傅朝生,竟然觉得这区区一个鼎争之中,有人有古怪?
  钟兰陵。
  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初入十八层地狱,在第一层寒冰绝顶上遇到的那个负琴的男子,一身落拓。
  “这人我不仅听过,也曾在第一层寒冰狱时遭逢。但他当时正与一个并不在鼎争名单上的红衣女修对峙。奇怪的是,我与他素不相识,但他竟然出手救过我一次……”
  而且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稍待片刻”,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但她那时初入鼎争,更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所以得了机会,她便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见愁的眉头,微微地皱紧:“厉寒道友说的这古怪,算好,还是算坏?”
  “好坏暂且不知。”
  但极有可能是坏。
  傅朝生近乎拥有蜉蝣一族所有的记忆,从未见过天地自然的法则会诞生出这样的东西,所以“钟兰陵”并非自然形成。
  但这些话,包括哪里有古怪,他都不会在此刻明说。
  人在鼎争之中,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傅朝生只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一枚泉眼,状似无意道:“这人身上的古怪,其实很明显,尤其是在见愁道友你的火眼金睛之下。之前没看出来,许是生死关头,仓促之间,没来得及罢了。此人安然无恙,只是落在后面。待我们出去,他差不多也该来了。”
  第一,见愁没有什么火眼金睛。
  但他这样说,无非是特指她本人。钟兰陵身上的古怪,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一定可以看出;
  第二,钟兰陵差不多也该来了。
  宇目宙目都在傅朝生的手中,他又拥有可怕的修为。这句话看似是猜测和推断,但由他说出来,便是确定。
  见愁听出这些隐含的意思来,隐晦至极地看了他易眼,却没有往深了问。
  她只四下一打量这空间,道:“我已经被困在此间许久,正要寻找回到上面的办法。厉寒道友是怎么进来的?”
  “进了那黑风洞,便自然来到此处了。”
  傅朝生脚步一转,站到了这泉眼之旁,琉璃蓝的眼珠,微微一转,眸光深邃极了,好似能透过这泉眼,看见别的什么。
  “外面的战局很好。”
  “因为你的貂儿与夔牛大战,所有人都被阻在了天坑之上,混战是混战了,但你的同伴都安然无恙。”
  “有那个酷吏张汤在,也有法宝满身的陈廷砚,叫顾玲的小姑娘也不普通。”
  刚才天坑外匆匆一瞥,他已经知道情况,语气算得上轻松。
  “禅宗密宗的人也都被引过来了。但最棘手的不过一个司马蓝关,偏偏跟一个红衣女修争斗在一起。”
  “算算夔牛与你貂儿的战力,胜负也应该要分出来了。”
  “我已经先下了这黑风洞,只怕不多时就有人会跟上来。此处安全,我们不如在此等候。”
  傅朝生说着,竟然直接在那泉眼之旁,盘腿坐了下来,正正好面对着黑风洞。
  见愁见状,诧异无比:“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那出去的路呢?
  “下来的时候,厉某已查看过。能进不能出,只怕只能通向下一层,并没有出去的路。”
  傅朝生抬眸看她,微笑起来。
  “还是见愁道友并不相信我的判断?”
  不相信?
  见愁的目光,向黑风洞前扫了一眼,也跟着笑了一声:“我的确不相信这空间只能进不能出。通往下一层的道路,便是眼前这泉眼。但一定也有通向上一层的道路,只是厉寒道友不想告诉我罢了。”
  真直白。
  傅朝生两手轻轻放在了膝上,眼底闪过奇异的光芒,只道:“所以,见愁道友,能奈我何?”
  “……”
  好讨打的一句话!
  见愁听得眼皮一跳,微微眯眼看他,竟觉得此时此刻,此人浑身上下,都是纵横的妖气!
  能奈我何……
  好一句能奈我何!
  大人物,小心眼。
  难保不是记恨她之前没说实话呢?
  见愁险些气笑了。
  她已经查探过了诸方,也实在没发现出去的道路。索性真将自己衣袍下摆一掀,就坐在了傅朝生对面。
  “我是不能奈道友何,不过道友看那洞口再久,也看不出什么来的。知道你来,它早走了。”
  它?
  那一瞬间,傅朝生的瞳孔,终于是缩了一缩。
  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妖,目光终于对上。
  一时,竟有一种针锋相对之感。
  刺探。
  却并没有恶意。
  傅朝生的目光,是深邃却晦涩的;见愁的目光,却是坦然而平和。
  正道直行,则事无不可对人言。
  她对九头鸟,其实没那么重视,尽管对方帮过她,甚至让她迈入了玉涅。因为,她还记得扶道山人偶尔叨咕的一句话:
  我崖山,名门大派也。
  昆吾自是自命的一等一“名门正派”。
  似乎其门下弟子,也都不错。
  但里面偏偏有个谢不臣。平白无故地“杀妻证道”,谢不臣脑子也没进水。除却那一位正派领袖横虚真人,见愁可想不出第二个“始作俑者”来。
  名门正派。
  名门大派。
  一字之差,千里之别。
  见愁莫名地笑了起来。
  傅朝生注视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有些迷惑,
  她的笑,他也不很看得懂。
  他想起昔日泛舟江上之时,他说他闻见愁之道而生,“生我者故友”,那死鱼却嫌弃自己这话说得不好……
  所以人的想法,到底与非人之属不同吗?
  宽大的藏蓝色袖袍上,绣着几只骷髅。但此刻,却有一只三寸长的小鱼暗纹,慢慢浮现了出来。
  也许是感知到了傅朝生心内的想法,这鱼竟然朝着他露出了森白的鱼目——
  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
  同时,有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了傅朝生心神之中。
  “九头本吾故交。”
  “它残魂犹在,却避而不见,必定事出有因。轮回之事,吾知之甚少。你若要为蜉蝣一族,探问究竟,必要问她。”
  沧桑的声音,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下一句,就藏了几分明白的奚落,甚至幸灾乐祸——
  “你乃大妖,气魄何在?旁人杀得,她如何不能?”
  “杀而问之,岂不干净利落……”
  傅朝生听着,微微闭了闭眼。
  他似乎隐忍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嘴角微微一抽,苍白得好似透明的手指伸出来,向着上头那小鱼的图纹,“啪”地一弹!
  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傅朝生总算觉得耳边不再嗡嗡地聒噪一片了。
  这动作来得突兀。
  见愁不由看向他袖口,却也没看见什么虫子,只有一条翘了尾巴的小鱼,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无事,掸掸灰尘。”
  傅朝生摇摇头,笑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眼前这泉眼便是通向下一层的通道,但有阵法覆盖。厉某刚来的时候,看见愁道友在侧,好像知道怎么开启?”
  “是奇门八卦。”
  这一点上,见愁倒没有隐瞒。
  她抬了手指,轻轻在水面上一点,这拳头大小的泉眼之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眨眼,便有一些线条和晦暗的小点,出现在了旋涡表面。
  傅朝生一看,果真是奇门八卦的阵势。
  他顿时皱了眉:以他对极域的了解,不管是炼器炼丹还是阵法,相对来说都落后于十九洲很多。似这等阵法,尤其是精妙的,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才对……
  他能想到的,见愁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这话,他们都不能说出来。只有外面,或者说十九洲来的人,才知道极域的奇门阵法处于什么水平。
  说出来,就露馅儿了。
  见愁的手指,慢慢从旋涡上离开,这水面也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再看不到阵法半点踪迹。
  “这阵法需要破解,才能打开去下一层的通道。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我们在此处等候,还不知下一个出现在这里的,是敌是友。若是先开阵法,无异于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她一直没有动。
  “见愁道友思虑周全,确有道理。”
  傅朝生眸光微微闪烁,心神之中,却感应到了外面的情况:已经有人开始朝着那洞口靠近,只怕马上就要下来了……
  一时间,心里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
  傅朝生觉得颇有意思,于是笑着对见愁道:“如今我与故友在此等候,也无事可做,甚为无聊。未雨绸缪,不如来打赌,猜猜下一个出现在这里的,是敌是友?”
  见愁只觉得这话里藏着什么。
  傅朝生当然知道下来的是敌还是友,但让她来猜,根本就是纯凭运气来蒙,半点意思都没有。
  她目光一转,却是笑起来:“让我来猜是敌是友,哪里有什么意思?我倒觉得……”
  声音一顿,见愁看向傅朝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上面没有一个人知道下面是岩洞,更不会知道你我二人就在此处,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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