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笑了笑:“方才带阿简去内室试一下给她做的新衣裳,王爷瞧瞧好看吗?”
尹明德顺着苏筱的目光望过去,内室的门口正占了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生的粉雕玉琢,杏眼桃腮,鼻腻鹅脂,虽年纪不大,但眉眼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和成熟,透着若有若无的韵味。
他痴看了一会儿,这才顺着去瞧她身上的衣裙,樱红色的袄裙穿在她身上明艳的好似春日里最美的娇花,衣裳的颜色映在那张粉嫩无暇的脸蛋儿上,红扑扑的,美不胜收。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四年前洞房之夜,一袭凤冠霞帔、欲语还休的动人少女,原本深沉的目光变得迷离。
苏筠缓缓走上前去,对着尹明德屈膝叩拜:“给王爷请安。”
尹明德回过神来,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脸上:“阿简长得随了你的姐姐。”
苏筱听了眸中带笑:“王爷这话说的,妾身和阿简一母同胞,自然是极为相似的。”
尹明德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苏筱,并未接话。
一旁的方沅从壁画旁走过来,笑意盈盈地开口:“其实在我看来,阿简的眉眼倒是更像苏筠表姐些,王爷方才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吧。”
苏筱神色微冷,恨恨地剜了方沅一眼,再看向沉着脸的尹明德时心不由得提了上来。
尹明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笑看向苏筱道:“是时候传午膳了吧。”
苏筱顿时松了口气:“瞧我,说了这么久的话都给忘了,王爷想必是饿了吧。清英,还不去让人传膳。”
清英刚走后没多久,管家魏全进来回话:“王爷,少安公主来了。”
“少安公主?”苏筱蹙了蹙眉头,“今儿是大年三十她不好生在家过年,来这里做什么?”
尹明德松开苏筱的手站起身来:“本王先出去看看,待会儿传了膳你们先用。”
苏筱随之起身:“没关系,妾身等着王爷回来一同用膳。”
尹明德看她一眼,点点头,阔步出了门。
魏王一走,苏筱想到刚刚方沅的那些话免不了话里带些机锋,苏筠只当自己听不懂,弯腰抱起乖乖趴在芙蓉椅上的绵绵在脸上蹭了蹭,半晌却得不到回应,她这才发觉自家绵绵似乎有些不在状态。
穆焕自方才听到继母少安公主来找尹明德,心里便莫名觉得不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过去一瞧究竟较为安心。他这般想着,从苏筠的怀里蹿了出来,飞速向着院子里跑。
苏筠吃了一惊,作势便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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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府后花园的一座凉亭中,尹明德旁边坐了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妇人,尹明德为妇人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皇姐怎么这时候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少安公主看他一眼:“你我是姐弟,你自当知道我的性子,若非是有要事我也不会跑这一趟。”说着她叹息一声,遥望着旁边的翠竹,“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定北侯世子穆焕摔马重伤的事。”
尹明德漫不惊心地为自己斟了杯清茶捏在手里,俊逸的脸上瞧不出情绪,只淡淡瞥了眼对面的少安公主:“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皇姐在担心什么,不放心皇弟我的手段?”
“当初我若对你不放心,便不会将此事交给你去做。可那穆彭彦也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他对我起了疑心,想尽办法查找证据,当初跟着穆焕出去打猎的几个人也全都被他三番五次叫去询问,这叫我如何心安?”
“既然他询问了那么多次都查不出缘由,皇姐还在忧心什么?”
说到此,她不由心生不满,紧接着抱怨道:“说起来,你这事办的也着实让我心里没底,那穆焕的命也忒大了些,到如今还吊着一条命不肯断气,你说他哪日突然醒来,你我之前做的岂不是白费力气?若是他再跑到穆彭彦跟前告我这继母一状,我可还有什么活路?”
尹明德不以为然:“穆彭彦查不出来,穆焕也未必找得出他当日落马的证据来。当初我派人对那匹马动了手脚,随后就将那人给处理掉了,就算他们知道那马出了问题又如何,无凭无据的又能怪到谁的头上去?皇姐你贵为一朝公主,还怕他穆彭彦敢杀了你不成?”
“他自然是不敢杀我,却必然会冷落我,若真如此,我杀掉穆焕图的又是什么?自嫁入定北侯府,他从不肯正眼看我,几时把我当成正妻,在他的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个儿子,还有已经死了多年的女人!”
尹明德抿了口清茶:“这事可怪不得定北侯,说句不好听的,皇姐你有今天还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当初穆彭彦明确表示不愿再娶,你却让陛下以圣旨相要挟,如今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其中苦果还不是皇姐你自己吞下去。”
少安公主横他一眼:“你少在此跟我说风凉话,我今日来此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数落我这个姐姐的。”
尹明德淡淡一笑:“皇姐想让我做什么,给穆焕彻底来个了断?”他说着用手掌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少安公主叹息道:“我倒是想,但穆彭彦不知何时趁我不注意将穆焕给转移了,现在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穆焕的事暂且不说,我要你一定想尽办法不要让穆彭彦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否则,到时他冒着杀头的罪名也要休掉我,还叫我堂堂公主如何做人?”
“听皇姐这口气,似乎更在乎自己身为公主的名誉,而非穆彭彦对你的态度。”
少安公主的脸色黯淡几分,盯着茶盏里飘着的一朵金银花,喃喃道:“曾经我一直希望他能注意我,关心我,不过如今彻底心凉了。穆焕的死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他也早认定了是我干的,我还能指望他回心转意不成?我现在最担心的,自然是他掌握证据之后休掉我。我贵为公主,这辈子纵然老死在他定北侯府,也绝不会背负上被人休弃的骂名,你可明白?”
“若如皇姐所说,此事岂不是好办了?”
少安瞧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了片刻,猛地一惊,倏然站起身来:“你是说……不行,你不准动他!”
“我也就是给皇姐一个建议,具体怎么做自然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少安公主一脸凝重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有纠结:“真的就没别的法子了?”
“皇姐以为呢?”
少安公主无力地重新坐下去:“这事太大了,我想想,容我再想想。”她想让自己避免麻烦,但还从没想过要杀他。
尹明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非同小可,毕竟穆彭彦死了皇姐便要守活寡,你是得好好想清楚,那就等皇姐想好了再来找我吧。”
少安公主默了一会儿,深深望了眼对面的尹明德,径自走了。
尹明德将茶盏里的茶水一口饮尽,缓缓起身,不经意的转身却见一只雪白的小猫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凶狠,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一般。
☆、遣送回府
尹明德微微怔愣一瞬, 不以为然地双手抱环看着它:“上次在鲁国公府看见你便觉得凶猛异常, 今日再见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本王在战场上身经百战,还怕你这么一个小畜生不成?”
穆焕的毛发瞬时立了起来,嘴里发出一声嘶吼。
他早就对自己落马一事心生疑窦, 却没想到竟是尹明德和少安公主姐弟二人暗中勾结。只恨他如今力量渺小, 否则定然要手刃这厮,以雪心头之恨!
苏筠急匆匆跑来,看见绵绵似乎跟尹明德杠上了,她飞奔过去将地上的绵绵抱起来护在怀里, 警戒地瞪着尹明德:“王爷英武不凡,欺负一只小猫算什么?”
看着跟前的小姑娘,尹明德突然笑了:“是你这只猫太凶, 自不量力想要跟本王一较高下,本王可没惹它。”
穆焕在苏筠怀里瞪着尹明德,浑身气得发抖,看在苏筠眼里却是害怕, 她心里虽格外厌烦, 如今在人家府上也无可奈何,便没再说什么, 转身要走。
尹明德跟在她后面:“六姑娘怎么也这般喜欢猫,越发随了你姐姐。”
苏筠微微一怔,旋即停下来笑望着他:“王爷不是对我姐姐格外恩宠吗,她最不喜欢猫的王爷居然不知道?”
尹明德蹙了蹙眉头,很快明白苏筠的意思, 笑道:“六姑娘误会本王了,本王说的是……你大姐姐苏筠。”
苏筠抱着猫继续往前走:“我大姐姐活着的时候不见王爷这般记挂,如今怎的念念不忘起来?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尹明德停下步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看着前方小姑娘越来越远的背影陷入沉思。
苏筠回到苏筱的卧房,只有方沅一个人在前厅坐着喝茶,并不曾见苏筱的影子。
方沅看到苏筠笑着将手里的茶盏放下:“阿简跑去哪儿了,这么大一会儿都不见你的人。”
“绵绵方才跑出去了,我出去寻它回来。怎么只有表姐一个人在此,我姐姐呢?”
方沅叹息一声,似乎是很忧心的样子:“表姐说她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去里面歇着了。”说着,她向外面望了望,有些失望地低声呢喃一句,“王爷怎的还不回来。”
苏筠勾了勾唇,径自去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表姐莫不是对王爷一见钟情了?”
方沅双颊一红,嗔她一眼:“休得胡说,没有的事!”
苏筠垂首抚着怀里的绵绵,低眉不语。
不多时尹明德挑开帘子走进来,伟岸的身姿,俊逸倜傥,儒雅风流。
方沅脸上一红,怯生生站起身来对着尹明德屈膝见礼。
尹明德看她一眼,转而将目光移向苏筠:“你姐姐呢?”
苏筠答道:“姐姐说身子不适,在内室休息,王爷可要进去瞧一瞧?”
尹明德点了点头,对两人道:“你们先去偏厅等着,本王待会儿和筱儿过去。”
苏筠和方沅应声离开,由嬷嬷带领着去了偏厅。
两个人围着桌子相对而坐,彼此都没说什么话。苏筠只低头跟自己的小猫玩闹,目光不经意透过桌子的低端看过去,只见方沅手里的帕子已经拧成了麻花状,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方沅默了一会儿,走过来在苏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阿简,你这猫可真可爱。”
苏筠冲她莞尔一笑:“表姐若是喜欢可以自己养一个。”
方沅笑笑,突然凑在她耳边轻声询问:“阿简,你说王爷更喜欢你大姐还是你二姐?”
苏筠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须臾,她一双清澈明净的眸子望向方沅:“有什么关系吗,左右都是我的姐姐。”
“那倒是,我们阿简是个有福的。”她说着抬手抚了抚苏筠头上的发髻。
苏筠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恰巧见尹明德和苏筱一前一后从外面走进来,她顺势站起身,避开了方沅的手。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苏筠一脸关切地问苏筱。
苏筱瞥了眼一脸娇羞,眼睛时不时往尹明德身上瞄的方沅,再看苏简这个亲妹妹时也有些不大喜欢了,不过碍于尹明德在此,她说话时倒还有几分作为姐姐的亲和:“劳阿简挂心了,姐姐无碍。”
苏筠将她眼底的那份不耐看在眼里,只默默点了点头随众人一起入座。
很快便有丫鬟婆子端着热腾腾的膳食摆上桌,因为过年,倒是做的极为丰盛,大大小小加起来足足四十道菜。
苏筠以前在王府时素来节俭,尹明德在外四年,她独自一人逢年过节不过六道菜已经算多的了,今儿个瞧瞧这阵仗还真让她大开眼界。
尹明德动了第一箸,其她人这才跟着拿起箸子开吃。
苏筠平日里在自己的皖云阁不介意绵绵和自己一桌用膳,但如今身在王府,基本的礼节她还是懂得,便让人寻了干净的盘子拿来,她夹了几样素日里绵绵喜欢的菜放在一张圈椅上,把绵绵抱过去吃。
重新回来坐下时,正听方沅笑说着什么,尹明德听了似乎很感兴趣,问她:“这道菜你可吃出了与别处的有何不同?”他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人盘。
方沅笑了笑:“碧玉芙蓉金丝卷,金丝卷外层碧玉通透,应该是用了雨后最鲜嫩的菠菜汁液和成的面皮包裹的,又取夏日的第一波芙蓉花做酱。咬上去甜糯软弹,既有蔬菜的清淡,又有芙蓉花的幽香,似乎……还有桂花蜜的味道。”
旁边的嬷嬷连连称赞:“姑娘慧眼,这道菜的取材与姑娘所言分毫不差。”
尹明德朗声大笑几声,夸赞道:“不愧是鲁国公府里教出来的姑娘,懂得倒是不少 ”
方沅被尹明德夸的脸颊绯红,娇羞着垂首:“王爷谬赞。”
苏筱看到方沅这模样气的不轻,当着尹明德的面又不好发火,只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家好好修习女红,读读《女则》,顶多再学些琴棋书画也就是了,阿沅怎么也是国公府里嫡出的姑娘,怎么学这些个,莫不是将来想做个厨娘?”
苏筱的话句句带刺,方沅却仿若未觉,只笑着回应:“姐姐这就错了,对于我们女子来说最要紧的莫过于,闺阁时好生侍奉父母长辈,至于嫁了人以夫为天,自然要侍奉夫君。沅沅觉得,学些拿手的点心,于父母来说是尽了自己的孝道,于,于夫而言又未尝不是一颗真心?”
看方沅说这话时竟偷偷往尹明德身上撇了一眼,苏筱顿时气的咬牙切齿,淡淡道:“表妹还未出嫁,快莫说这样的话了,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
苏筠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只装作不懂两人话里机锋,只心中暗道:论起矫揉造作、楚楚动人,方沅比之苏筱当年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兴许就是报应了吧?
国公府二姑娘方沅,早到了出嫁之龄,却迟迟未曾婚配,苏筠之前听樱桃说是因为仰慕魏王英姿,不肯屈嫁她人。原本以前对这些话苏筠只是随便听听,如今瞧方沅这样子便知所言非虚。
方沅此人一看便是抓到机会死不松手的性子,苏筱这回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膳食过后,尹明德去了书房,只余下她们三个。
自打尹明德离开,苏筱的脸便彻底垮了下来,连最初的客气也消失不见,只冷冷望着方沅:“有些人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夺东西,总该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你可别忘了,我现在还是魏王的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