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通体都是黑色,两只大眼睛呈黄色,可爱中又透了些许威猛。
穆焕听不懂猫语,但从那只黑猫看自己的眼神里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这只猫盯上的猎物,他瞬时有些愠恼,直勾勾地对视回去,虽然自己体型比对方小了一圈,却丝毫没有怯懦的感觉。
那猫被他瞪的后腿了几步,缩回苏琛脚边,抱怨地“喵”了一声。
众人将目光落在两只猫的身上,老太太笑道:“这俩家伙倒是对上了。”
苏琛抚了抚怀里的黑猫:“前段日子在街上捡的,看它冻的半死不活,我就给带在身边养着了。是个母猫,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乌骓。”
苏筠闻此轻笑:“骓是马,哪有这样给猫取名字的?”
苏琛道:“你可别小瞧我这只猫,它跑起来速度可快着呢。对了,阿简怎么跟哥哥我这般有默契,竟然也养了只猫来?”
“也是捡的,它叫绵绵。”
苏琛对此表示不屑:“果然是女儿家的,取个名字都这么没气势。”
苏筠不以为然的笑了,她这弟弟还真是跟以前一个样。
她这一笑,倒把苏琛给整懵了,苏简什么时候这般好脾气了?看来让她去慈云庵里待些时日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瑞安堂里坐了一会儿,苏筠还惦记着蒹葭,便寻了借口要先回去一趟,只说待会儿再过来陪大家一起守岁。
苏琛刚回来,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苏筠自然无人注意,便也轻松脱了身。
刚踏入自己跨院的门,便听得里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在闹什么。
苏筠喊了声白袖,快步往屋里走。
白袖闻声掀了帘子出来:“姑娘回来了,您带回来的那个丫鬟是,是蒹葭啊?”她以前在大姑娘院儿里伺候,自然是认得的。方才瞧清楚他的样貌,还真真儿唬了一跳。
苏筠看她一眼,淡淡问:“她人呢?”
白袖犹豫着道:“在屋里呢,您,您还是自己瞧瞧吧。”
进了屋,便见蒹葭在案几上坐着,两条腿前后摇曳着,一只手里拿了一块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樱桃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喂,你能不能赶快下来,怎么能坐在案几上呢,瞧你一身脏兮兮的,都把我们姑娘的闺房弄脏了!”
蒹葭冲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大口吃着手里的点心。
樱桃一看苏筠进来了,委屈地抱怨着:“姑娘,您看她!”
“去准备些热水,带她去净室沐浴。”苏筠的语气很温和,引得案几上的蒹葭侧目望过来,对着苏筠傻傻一笑,继续低头吃点心。
樱桃听了有些不情不愿,却又不能抗拒,只得应声和白袖两人将她带了出去。
苏筠抱着绵绵去矮榻上坐着,幽幽叹了口气。蒹葭总算是被带出来了,可看她如今这副模样,自己根本开心不起来。
说到底,是她连累了蒹葭。
正想着,隔壁净室传来一声尖叫,苏筠心上微惊,疾步往净室跑。穆焕跟着苏筠到门口时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进,忙止了步子,咸鱼似的趴在门外。
“怎么了?”苏筠走进碧纱橱,望着站在木桶边的白袖和樱桃。
樱桃正捂着嘴惊讶,见苏筠进来忙侧了侧身子道:“姑娘,您瞧……”
☆、逃为上策
木桶里坐着的蒹葭欢快地用手捧着温热的水, 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蒸腾着的热气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朦胧中透着飘渺。
苏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走上前去,只见她原本洁白光嫩的肌肤上此刻爬满了蜿蜒曲折的伤痕, 像一条条毒蛇, 触目惊心。
她不由自主捂上了唇,鼻子一点点变得酸涩,豆大的泪珠子断了线般掉落,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白袖和樱桃吓了一跳, 忙上前来扶住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哭成了这样?”
木桶里的蒹葭也有些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孩瞧着。
苏筠回过神, 拿帕子擦了擦眼:“无碍,就是想到了前些日子大姐姐托梦给我时,也是这样满身伤痕,一时有些难受罢了。”
前段日子六姑娘老梦到魏王妃的事两个丫头都是知晓的, 太太也是因此送她去慈云庵待了两个多月, 如今看六姑娘这般模样,白袖和樱桃只当她这是又念起魏王妃了, 便也不曾多想。
“姑娘宽心,大姑娘到了天上想必过得也很好。”白袖宽慰道。世间之事还真是瞬息万变,大姑娘活着的时候和六姑娘关系疏远,不想如今大姑娘没了,素来刁蛮跋扈的六姑娘倒比旁人还念着些。虽说可能是前段日子老梦到大姑娘的缘故, 却也足见六姑娘本性纯良了。
樱桃对此也颇有些感慨,如今瞧六姑娘哭成了泪人儿也跟着道:“姑娘快别哭了,要宽心才是。”
苏筠这段日子早看出这俩丫头心思单纯,如今见她们并未起疑,便也放了心,道:“大姐姐没了,我前段日子还害的大嫂小产,只是觉得颇有些愧疚。这蒹葭原来是大姐姐跟前的,如今她成了这般模样,便让她留在皖云阁吧,你们两个今后帮忙照拂些。”
白袖笑道:“姑娘放心吧,你不说奴婢也会照顾蒹葭姐姐的。以前在大姑娘院儿里伺候时,奴婢太笨总是犯错,每回嬷嬷要责打奴婢时蒹葭姐姐都会护着。”
“奴婢也会帮姑娘照顾蒹葭姐姐的!”樱桃也跟着道。
看着这俩丫头,苏筠总算舒心地笑了。挑她们俩在身边,她总算是没看错人。
樱桃和白袖帮蒹葭沐浴过后,又帮她换了件新袄裙,精心打扮之后明显神清气爽了许多。
苏筠让人准备了几样可口的热菜,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不一会儿噎得面颊通红。
白袖忙递了茶水给她:“快慢着些吃,这些都是你的。”
蒹葭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进腹中,见六姑娘又亲自为她夹了菜,她却没动筷子,只是突然埋头大哭起来。
白袖和樱桃惊得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移向苏筠。
苏筠定定地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没疯,是装得,对不对?”
“装得?”樱桃讶然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呜咽的蒹葭,有些难以置信。
蒹葭原本趴在桌子上哭得厉害,听到这话顿时心跳滞了几息,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这个明明不过八岁的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觉得六姑娘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不大一样了。当初那般跋扈嚣张、目中无人的小姑娘,如今言谈举止之间竟有几分王妃当年的气质。
而且,也聪慧了许多。她在王府里装疯卖傻那么久,连魏王和魏王妃都不曾发觉,如今怎会被这样一个小丫头一眼识破?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又听苏简淡淡吩咐:“白袖,樱桃,你们二人先出去,到廊下候着,若有人来了记得通传于我。”
白袖和樱桃应声退下,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苏筠望着目光有些躲闪的蒹葭,缓缓起身走上前,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眼眸中涌现一片湿意:“蒹葭,你仔细瞧瞧,现在在你跟前的究竟是谁?”
蒹葭的心上早已一片愕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苏筠瞧出了她心上的困惑,却也没说什么,只唏嘘一声:“短短数月,你我主仆再见,竟是如今这般情形。你母亲原是我的乳娘,母亲故去以后多亏了有她对我多加照拂。她临终前我曾说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姐妹来看待,这些年我也一直都想着有朝一日为你寻上一门好亲事,不料遭来横祸,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蒹葭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苏筠,整个人呆呆的,满目惊诧。
她娘是王妃的乳母郭嬷嬷,但她自幼被人贩子拐走,直到八岁那年她被卖入侯府,才因为耳后的粉色鱼形胎记与郭嬷嬷相认。这件事还未来得及向侯夫人方氏禀报,郭嬷嬷便过世了,后来便再不曾提过。
故而,她和郭嬷嬷是母女的这件事,除了已故的王妃之外,再无外人知晓。就连大公子苏玠,那也是不知情的。
“你……”她怔怔地看着跟前的小姑娘,脑海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却又觉得是无稽之谈。
眼前这个变了性子的六姑娘,当真是她的王妃吗?这怎么可能?
苏筠知道,这等事很难让人立马就信服,当初为了让祖母相信自己,她在祖母跟前足足说了两个时辰,将那些年与祖母相处的点点滴滴分毫不差的说与祖母听,方才让她相信自己。
蒹葭年幼,借尸还魂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自然较之祖母更难相信,如今自己虽说出蒹葭和郭嬷嬷的母女身份,也不过是让她心生疑窦,却也并无多大的说服性。好在如今蒹葭被自己带回来了,她也就松了口气,别的事暂且不必着急。
“你打小便伺候我,对于我的脾性最了解不过,若是不信,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我既然带你回来了,你就只管放心住着,在皖云阁里无人再敢欺负你。”
苏筠一席话说得蒹葭眼眶含泪,不管这六姑娘究竟是谁,这一刻她当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自从王妃走后,王府里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个个儿都要踩她一头,还不曾有谁这样对她好呢。
前段日子她在王府里听人说,这六姑娘夜里梦魇总是看到已故的王妃,莫非真的是王妃回来了?
蒹葭没说话,只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筠。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猫叫,蒹葭还未反应过来,一只雪白的猫不知从哪里跳蹿过来,落在了跟前的花梨木圆桌上,瞬时打翻了一只青瓷小碗。
似乎是知道自己错了,那小东西甚是无辜地站在桌子上,可怜巴巴望着苏筠。
苏筠宠溺地望着它,嗔怪道:“今儿个怎么莽莽撞撞起来,又闯祸了不是?谁惹着你了,瞧把你吓得。”说着,她已伸开臂膀将小猫揽在了自己怀里。
绵绵仰着头对她叫唤一声,扭头看向南面那半开的窗牖。
苏筠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儿正趴在窗前,望着绵绵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见绵绵不看它又很是幽怨地叫唤一声:“喵~”
苏筠瞧见那猫不由笑了:“这不是二哥的乌骓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穆焕对那只猫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躲在苏筠怀里不出来。
乌骓那家伙太过可恶,不知何时竟跑到皖云阁来了,还一个劲儿往它身上扑,穆焕烦得要命,偏自己身量比它小,做猫时间又太短,四肢不比那家伙协调,竟然打它不过,无奈之下只好逃为上策。
若不是这烦人的家伙,他几时会莽撞到打翻碗碟?
苏筠自然不明白绵绵心里的那点子不忿,看到乌骓反倒很是高兴地挥了挥手:“乌骓,快过来,这里有好吃的。”
穆焕一听不悦了,凶狠地瞪着乌骓,满含警告地开了口:“喵~”
那乌骓似乎是被绵绵的眼神给吓着了,原本迈出来的前蹄又缓缓缩了回去,整个人半坐在窗子前,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绵绵,那眼神柔柔的,竟有股宠溺的味道。
穆焕屈辱感顿生,此刻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莫名其妙变成猫也便罢了,居然又被一只雌猫给看上了,实在有辱他定北侯世子的威名。
再想想方才在外面,它险些被这只猫给强了,穆焕真恨不能自己立马变回人身,好好教训那畜生一番!
正想得起劲儿,他的猫头被苏筠伸出来的食指点了几下:“绵绵现在真是越发霸道了,你瞧瞧你,吓唬的乌骓都不敢进来了。”
穆焕气得直翻白眼,若他真能吓唬住那家伙,方才用得着被追的满院子跑?
蒹葭讶然地看着苏筠怀里的小白猫,不可思议地指着它:“它叫绵绵?”
苏筠抚着小猫的手微顿片刻,笑着回道:“是啊,绵软的绵绵,这名字很适合它。”
蒹葭的思绪渐渐飘远:“王妃出嫁前也养过一只猫,也叫棉棉,不过是棉花的棉。后来嫁给魏王,王爷不喜欢猫,就把棉棉送了人,据说棉棉被送走后茶饭不思,一直没什么精神气儿,后来在一个暑热的天气里生病死了。”
提到自己以前养过的那只猫,苏筠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她自嘲一笑:“曾经我一门心思地讨他欢心,最后也不过如此下场。”
苏筠这话再次激起了蒹葭的怀疑,她迫不及待地问:“王妃曾养过的棉棉有几颗牙齿,六姑娘可晓得?”
苏筠道:“一共三十颗,我一颗一颗数过的。不过它太淘气,喜欢咬棋子,后来就发现它左右两边的大牙尖断了,为此我心疼了好久呢,还下令让人把那副棋子给扔了。”
这是嫁入王府后才发生的事情,小猫牙齿断掉的事也只有苏筠和蒹葭知道。
听着六姑娘的回答,瞧着她抚摸小猫时小拇指不经意翘起的动作,蒹葭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噗通跪在地上:“王妃,真的是你,奴婢又见到王妃了。”
苏筠将绵绵放在旁边的玫瑰椅上,亲自上前扶她起来:“这回你信我的话了?”
蒹葭哭着点头:“信,奴婢相信!奴婢自八岁便跟着您,伺候了您十二年,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奴婢更了解王妃了。”真正的六姑娘学不来她家王妃的气韵,更不会知道这些个细节的。
纵然有太多的惊叹和不可思议,如今她仍是相信眼前的姑娘。与其说是判断,倒不如说是一种直觉,就像在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她总觉得王妃不该就那么不明不白死了一般。
好在老天有眼,真的让她家王妃活了过来。
蒹葭突然的信任让苏筠有略微的不适应,但到底松了口气:“以后这世上再无魏王妃,只有六姑娘苏简,你可明白?”
蒹葭忙不迭点头:“奴婢记下了,今后奴婢永远留在六姑娘身边。”
苏筠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子,同她一起在桌边坐下,仔细问着她死后王府里的事。
蒹葭道:“自王妃走后,筱侧妃越发得势,王府里的那些下人为了讨筱侧妃欢心,个个儿暗地里跟奴婢较劲,连素日里负责洒扫洗衣的小丫头们都能把我踩在脚底下。”
苏筠气得咬牙:“苏筱最恨的人是我,我都死了,她居然还不肯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