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焕趴在角落里,想到自己的父亲,眼睛里染上了一片湿热。
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包围,苏筠将那白子一颗颗捡起来,漫不经心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白袖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都是奴婢私下里听人家说的,很多人都说定北侯那样痴情,将来他的世子肯定也是个好男人。不过,可惜了……”
苏筠对此不做评价,旁人痴不痴情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白袖仔细观察着她,不由有些奇怪:“定北侯世子重伤不治,奴婢还以为姑娘会为此忧心呢。”
苏筠微怔,随即便明白了白袖的意思。
她现如今是有苏简的记忆的,这个苏简一直想长大了嫁给穆焕做世子夫人,只怕平日里没少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她脸色登时冷了下来:“这样的话也是你该说的?”
苏筠突然的呵斥吓得白袖跪在了地上,哆嗦着垂下头去:“奴婢胡言乱语,请姑娘恕罪。”
苏筠看着她:“若想一直留在我身边做个一等丫鬟,你就该谨言慎行,知道什么是你的本分。你方才的那些话,可是要将你家姑娘置于何地?”
白袖惊吓之余却有些愣了,一等丫鬟?她在皖云阁伺候四年了,一直都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四等小丫头,连姑娘的卧房都进不去。原本姑娘带她出来她还当是拿她出气解闷儿的,不想这么久了自己非但不曾受到惩罚,反而得姑娘不少恩惠。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纳闷儿姑娘怎么突然想起了她这个大姑娘院里的旧人,原来……是想让她做大丫鬟吗?
白袖想到这些心理便难免激动,对着苏筠磕头道:“多谢姑娘厚爱,奴婢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乱说话了。”
苏筠默默瞥了她一眼,提她做贴身侍婢的事打从武陵侯府出来她便已经决定好了。这丫头不曾近身伺候过苏简,苏简以前的脾气秉性大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纵然如今见她跟以前听说的不一样,她也只会觉得是传言有误。
而以前伺候苏简的那些丫头就不一样了,对自家主子必然是了如指掌,她须得将她们打发远远儿的,才不至于使自己露出马脚来。
“好了,将棋盘收起来吧,我有些困,想休息了。”她淡淡对地上跪着的白袖道。
白袖忙应声照办。
穆焕看苏筠将这小丫鬟拿捏得死死的,不由暗赞她心思通透。却不知,这样一个聪慧善良的女子,魏王怎会不懂得珍惜呢?
不过,这样也好。
尹明德可配不上这样的姑娘。
它正胡思乱想着,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捞起来,很快塞进了被窝里,耳边是娇软甜美的声音:“绵绵,咱们睡觉了。”
为了好好跟它说话,苏筠平躺在榻上,将小猫放在了自己的颈间,迫使它坐在自己的胸口,伸出食指调皮地点着它的小鼻子。
这个位置对穆焕来说实在有些尴尬,虽然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但他到底也十四岁了,男女大防他还是懂得。
他四只小爪子不安分地站起来准备往别处去,却被苏筠抓了个正着:“小绵绵,你想去哪儿?”
穆焕低着头不敢看她,甜淡清幽的体香萦绕在他鼻间,他的心不自觉泛起层层涟漪,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见绵绵有气无力的样子,苏筠原本闲适下来的心情一点点变得紧张,不由得坐了起来:“绵绵,你怎么了,是不是病还没好哪里不舒服?”
穆焕原本是害羞的,如今看她担心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过意不去了。
犹豫了一下,它从她怀里跳出来,在榻上四脚朝天地躺着,小爪子滑稽地挠着自己的肚皮,小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的,嘴里发出软到发苏的一声叫唤:“喵……”
穆焕发誓,他长这么大以往只有旁人哄他的份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哄别人开心。
不过还好,苏筠居然很给面子的笑出声来。
“绵绵,你实在是太可爱了,你这样好我都离不开你了可怎么办?”她将它抱起来,侧脸蹭着它柔软的身子,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听着这话,穆焕有一种被人重视和需要的自豪感,竟还挺受用。他眯了眯眼睛,任由苏筠的脸往自己身上蹭。
* * * * * * * * * * * * * * *
在慈云庵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平静,苏筠闲来无事便去找祖母听听佛经,或者跟祖母一起闲话家常,倒也真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变得静下来。
苏老夫人也在慈云庵的事白袖自然是瞒不住的,苏筠索性也不瞒她,每回她往祖母那里去都会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若是武陵侯府有人来找她也好及时跑来禀报。
这日,苏筠坐在案前帮祖母抄写佛经,双手冻得通红,每抄写几个字,便要不住地搓着手放在嘴边哈气。
苏老太太瞧见了笑她:“先放那儿吧,过来烤烤火,娇娇嫩嫩的手冻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苏筠应了声是,起身走上前和祖母一起围在炭火旁取暖。魏嬷嬷倒了茶水递给她:“姑娘捧着暖暖手吧。”
苏筠道了声谢乖乖接过来,顿时感觉好受多了。老太太怜爱地帮孙女儿理了理垂落在两边的青丝,时不时说些她小时候的趣事儿,直说的祖孙俩一阵乐呵,就连旁边的魏嬷嬷听了,都忍不住要插嘴说上两句。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穆焕跟在苏筠身边有一段日子了,像今日这般没有负担开开心心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比那冬日里的暖阳还让人觉得温馨。
这边正热闹着,外面传来白袖的声音:“姑娘!”
苏筠侧目看向外面:“进来吧。”
白袖掀开帘子走进来,对着苏老太太和苏筠行了礼,这才道:“姑娘,魏王侧妃来看您来了。”
苏筠脸上的笑意止住,眼底浮上一层寒意:“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回。”
见白袖应声出去了,苏老夫人拉着苏筠提醒道:“待会儿见了她,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苏筠点头:“祖母放心吧,筠筠知道该怎么做。”
抱着绵绵回到自己的院子,苏筠站在棉布帘子的外面并未急着进去。她侧目看向白袖,淡淡吩咐:“去院外候着,待会儿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闯进来。听明白了吗?”
白袖俯首应诺,退着出了院子。
苏筠长舒一口气,望着怀里的绵绵,附在它耳畔轻声道:“好绵绵,你这般有灵性,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你待会儿进去,帮我收拾里面的坏人好不好?”
穆焕微怔,随即仰头望着苏筠,还未瞧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人已经掀开帘子走进去了。
☆、一时蹄滑
苏筠一进卧房,但见一位美艳的少妇坐在火炭前,水绿色绣着蔷薇花图案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红色的狐皮大氅,头上簪着一对儿赤金蝴蝶簪子,这样华丽的打扮让原本有些楚楚可怜的她多了几分华贵之气。
苏筠不由扯了扯唇角,腹中胎儿刚没了两月,她倒是穿得喜庆,丝毫没有丧失爱子的黯然神伤。
不过也是,她若日日萎靡不振,还怎么牢牢抓住尹明德的心呢。
只是不知道,孩子没了,她这心里究竟是痛还是不痛。
这般想着,她站在那儿没动,也不曾主动开口去唤她。
苏筱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她侧目望过来瞧见两个多月没见的妹妹时,眼底噙了一丝笑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起身走过来:“这大冷天儿的,阿简跑哪儿去了,让姐姐我好等。”
苏筠敛去眼中那抹不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个人闷在慈云庵里实在太无聊,所以出去走走,姐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这里风大,对您的身子可不好。”
苏筱宠溺地点点妹妹那小巧的鼻子:“你在这慈云庵也住了不少时日了,二姐姐心里念着你呢,前段日子身子弱王爷不让我出门,如今好些了当然得先来看看你。毕竟,阿简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呢。”
苏筠的唇角下扯几分:“王爷对二姐姐原来这般宠溺,二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苏筱脸上浮现一丝得意:“那倒是,你姐夫对姐姐是好的没话儿,前两日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想吃西瓜,这大冬天的,他居然真有本事弄来西瓜给我吃。以前的苏筠只怕都没这样的待遇呢。”谈到苏筠,她眼底微微泛冷,满脸不屑。
苏筠抱着绵绵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几份力道,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王爷对姐姐才是一心一意。”说罢,把自己怀里的猫举了举,“二姐姐,你看我捡来的小白猫,我给它取名叫绵绵,它很好玩儿的,你抱抱它。”
苏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但见苏筠怀里果真抱了一只小猫,毛发雪白,毫无杂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地盯着她看。
苏筱看得心上一软,果真伸出了手:“长得可真漂亮,来,让姐姐瞧瞧。”
苏筠眸中噙了一丝讥诮,趁对方不注意揪了一把绵绵身上的毛,小猫吃痛,嘶叫一声挣脱苏筠的怀抱,好巧不巧地蹿到了苏筱的头顶上。
苏筱面色大变,尖叫一声便伸手去打头上的猫。小猫灵活地跳到她的肩膀,伸了爪子死死抓住她肩上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撒开。苏筱顿时恼了,抓住猫脖子恨不得将它掐死。
穆焕被她掐的恼羞成怒,伸出前爪子往前一蹬,在她左侧脸颊抛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屋子里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啊——”
苏筱捂着自己的脸,疼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好容易从她手里挣脱的穆焕瞬间开溜,“蹭”地一下从屋子里钻出去,消失不见了。
苏筱气急败坏地指着小猫逃走的方向:“来人啊,抓住那只猫!我今天非将它生吞活剥了不可!”
苏筠强忍着心上的畅快,关怀地过去扶住她:“二姐姐,你没事吧?先别管猫了,还是你自己的脸要紧啊,来让我瞧瞧。”
“我的脸!”经苏筠一提醒,苏筱顿时有些怕了,“镜子呢,有没有镜子?”
苏筠扶她去铜镜前坐下,望着镜里的自己,原本娇美的左脸上此刻被猫爪子划了三道,往外渗着血印子。
苏筱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眼中染上一层薄怒:“阿简,你这猫怎么回事啊,你看看它把你姐姐我欺负成什么样儿了?我今儿个好生过来看你,这般模样回王府,若让王爷瞧见了看他怎么惩罚你!”
到了这个时候,苏筱还不忘拿尹明德来恐吓自己。
苏筠面露紧张之色:“好姐姐,绵绵前段日子刚生了一场病,可能今日情绪不太稳定,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帮你收拾它!”
“不行!这只猫我要带走,它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亲自教训它方能出这口气!”她说着站起身来,起身就往外面走。
苏筠眼底冷笑,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来人呐,一个个的都死哪儿去了?”苏筱站在院子里喊道。
随她一起来的丫鬟侍卫本是在院外候着的,如今听到声音都赶了进来。她的贴身丫鬟碧桃一瞧见自家主子的模样,关切地上前询问:“筱侧妃,您的脸……”
苏筱抚了抚自己的脸,眼中划过一丝阴狠:“方才看到一只猫跑出去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看到。
苏筱望了望这院子:“既然没看到,说明还在这儿呢,你们仔仔细细的给我搜,找到那只猫给我带回王府去,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它!”
侍卫们应声开始四处搜寻,苏筠站在门口望着苏筱气急败坏的样子,上前道:“姐姐,你先消消气,那猫犯了错必然是躲起来了。它身量小,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呢。我这儿也没什么上好的药,你若不然先回去,还是救治自己的脸要紧。这伤口要尽快救治,否则留下疤痕来可就不好了。你放心,等它回来了,我一定教训它给姐姐出气。”
提到自己的脸,苏筱一时间也顾不得其她了,对着自己的妹妹警告道:“若我这脸上留下疤痕,我非叫它偿命不可!”
苏筠笑着宽慰:“怎么会,魏王府那样的地方必然会好生医治姐姐的,魏王疼你,难道还能忍心让你毁了这张脸去?王爷是真心待你的,你这般样子回去,他只会更心疼你才是。”
苏筠说的苏筱心上的气消了不少:“我好心好意的来看你,却落得个这般下场。你可记得,万不能轻饶了那猫。”
苏筠瞥了眼她脸上的猫爪子印,笑着道:“放心吧,你可是我的亲姐姐,孰亲孰远我岂会分不清楚?姐姐赶快回去请宫里的御医瞧瞧才是正经。”
见苏筱带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苏筠脸上的笑意敛去,抬头看了眼树上的绵绵,宠溺地对它伸出手来:“没有人要欺负你了,还不快下来?”这猫素来机灵,平日里稍一不如它的意便往树顶上躲。它如今蹲着的地方是个大鸟窝,周围又有积雪,若非早知道它的行踪,苏筠自己都不可能瞧的出来。
穆焕霸气地瞥了苏筠一眼,顺着树干蹿下来,眼见她蹲下身子来抱自己,它看都不看她一样,傲娇地撅着屁股往屋里走。
苏筠半蹲着身子,双手僵在半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跟着进了屋。
白袖想到方才筱侧妃那花了的脸,有些担忧地进来:“绵绵伤了筱侧妃,也不知是否严重,姑娘,侧妃会不会一气之下再折回来找咱们的绵绵出气?”
苏筠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苏筱这会子只顾着自己的脸,没功夫管别的。宫里御医医术高明,必然不会让她留下疤痕。待她脸好了,作为魏王侧妃,她自然放不下身份跟一只猫一般见识。
她只要说自己已经教训过了,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她今日敢让绵绵惹出这事来,自然是料定了苏筱不会伤到它。绵绵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岂会将它推至危险的境地?
不过,这小家伙如今这样大的脾气,莫不是因为方才她揪痛了它,这会子闹情绪呢?
穆焕咸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榻几上,苏筠在它跟前摆了各种小零嘴,它却看都不看一眼,对所有的美食不屑一顾。
苏筠顿时有些丧气,这猫怎么突然间就不理她了?
“绵绵,你怎么了?”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