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筠闻此低头一看,果真见小猫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穆焕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被苏筠和白袖这么一看,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将脸埋进了苏筠的怀里。鼻间是她身上独有的馨香,让他原本酸涩难忍的心一点点变得平静下来。
昨晚上他费尽千辛万苦才瞒过下人的视线溜进了定北侯府,结果发现自己还有气息,他高兴坏了,使尽办法的想让自己的灵魂从猫身体里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然而,却无济于事。
他默默在自己房里待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听到有人进来,就赶紧趁机溜了出去。
刚一出房间,却被几个小厮看见了,以为他是偷嘴吃的,叫了好几个人围堵他。还好他身子小巧跑得快,才算是躲过了那些人。
然而,祸不单行,当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突然有人开门泼了一盆冷水,好巧不巧泼在了它的身上。
大冬天的,一盆凉水浇身,穆焕瞬时冷得直打哆嗦,连走路都有些不太稳当了。
他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在胡同口遇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戏弄他,嘲笑他,穆焕恼羞成怒,抓伤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手背。那几个孩子似乎被吓着了,这才纷纷四下逃窜。
当时,穆焕只觉得心上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悲凉。
他堂堂定北侯世子,因为相貌和才学被身边的人追捧着,逢迎着,从小到大都是高高在上的,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而最憋屈的是,他空有一身武艺,自从成了猫根本派不上丝毫的用场。连几岁的孩童都敢欺负到他的头上来。
那一刻,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苏筠还好,她成了苏简,孤苦无依时还有个祖母可以倾诉。可他呢,他这只猫连个话都不会说,没有人真正把他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回到慈云庵的,他当时没地方可以去,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儿。
如今见苏筠温柔体贴的照顾自己,穆焕感动之余又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在这个时候,他很感谢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如果没有她,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苏筠温暖的怀抱让他依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穆焕的母亲在父亲还是白身的时候便嫁给了他,后来父亲在战场上立下大功,被陛下封为定北侯,袭爵三代。
可惜母亲命薄,侯夫人做了不足三个月便因病去了。那时候,穆焕六岁。
母亲走后,陛下要将自己的妹妹少安公主嫁给父亲做继室,父亲以妻子丧期未满为由拒了婚。
他九岁那年,陛下旧事重提,不再询问父亲的意愿,而是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赐婚。父亲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只得接旨。
少安公主跟他关系一直淡淡的,表面维持着母子间的和谐。
这些年,他都快忘了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样的。如今,这样温暖的怀抱却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渴望,下意识闭了眼睛,依恋着这份难得的温柔。
苏筠仔细看着怀里的小猫,脸色一点点变得深沉:“这猫怎么感觉不太对劲,有气无力的?”
白袖也凑过来瞧着:“它方才回来时那样狼狈,明显是被人欺负了,且身上湿漉漉的似是被人泼了水,莫不是生病了?”
白袖这么一说,苏筠顿时有些紧张了。伸手试了试小猫的体温,但她对小动物不甚了解,也查不出什么来,便道:“慈云庵东面是洛云寺,那里是长安城的第一大寺庙,听说里面有个‘静圆’师父懂些医术,你速速去将他请来给小猫看看。”
看这猫有气无力的样子,白袖自然不敢耽搁,忙应了声跑着出门去了。
苏筠看着怀里不停颤抖着的小猫,心疼的将它抱得紧了些。
☆、软软绵绵
因为大早上被人泼了冷水,又独自晃荡了许久,穆焕这本就娇弱的猫身子毫无意外地病倒了。
静圆师父开了药方,又差小徒弟去山下买了药,苏筠让白袖顿顿煎给小猫喝。
小猫很乖巧,每回苏筠亲自给它喂药它都张口喝下去,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苦。就连白袖看见了都觉得惊讶:“姑娘,这只猫未免也太有灵性了些。”
苏筠笑着抚了抚小猫的头:“恐怕是知道这能治病,确实比很多猫都聪明些。”又拿了干蜜饯儿放在手心递过去,“来,吃颗蜜饯儿就不苦了。”
小猫慢慢将脑袋探过去,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将蜜饯儿裹入口中,舌尖扫过苏筠的掌心,带来温热的触感,她笑着拍了拍小猫的脑袋,夸赞道:“真乖。”
苏筠把自己当宠物来养着,让穆焕心里一阵复杂。在抗拒的同时,又有一种被关爱和呵护的感动。他仰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暗思着:你在我落魄时这般待我,只希望将来有一日我能有机会报答一二。
“姑娘,既然决定养着它了,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白袖笑着道。
经白袖说起苏筠才想起来:“是啊,这么久了还没想过给你取名字呢。”她晶亮的眼珠转了转,暗自打量着跟前绵软的一团,默了一会儿道,“叫绵绵吧,这名字很配它。”
白袖夸赞道:“这名字好听,还很可爱呢。”
苏筠将小猫抱在自己膝上,伸出食指点了点它的小鼻尖:“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绵绵了,要记得自己的名字知不知道?”
看她像个孩子一样地哄着自己,穆焕眯了眯眼睛,用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它可爱的模样看在苏筠的眼里,只觉得心都化成了水,眼角眉梢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份轻松和惬意。
真好,在她最痛苦难熬的日子里,还有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猫陪伴。
白袖看着自家主子跟小猫玩得开心,她上前拿了药碗准备出去洗,刚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欢喜的对着自家苏筠道:“姑娘,淮郡侯府的九姑娘来看您来了!”
苏筠微微一怔,旋即了然。
淮郡侯府的九姑娘杭青柠今年不过十岁出头,苏筠跟她不熟,但苏简却和她关系亲厚。
正想着,一个穿着赭红色木槿花袄裙的小姑娘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到苏简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阿简,可算是见到你了,我昨儿个去你家找你,结果听夫人说你身子不适在慈云庵静养,恰好今儿个我娘来上香,我就跟着过来看看你。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这杭青柠是苏简的手帕交,但小了苏筠整整十岁,因而苏筠并不曾跟她打过交道,如今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客气地笑着回道:“多谢青柠姐姐关照,我在这儿静养多日,现如今已经大好了。”
苏筠拉她坐下,白袖过来上了茶水:“外面天儿冷,姑娘快捧着暖暖手。”
杭青柠接过茶盏捧着,对着身后尾随她的丫鬟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阿简还有话说呢。”
她的丫鬟应声退下,苏筠见杭青柠欲言又止,她对着白袖使了使颜色,白袖也知趣地离开了房间。
杭青柠这才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问:“我听说你是因为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才被你爹娘送到慈云庵来的,是也不是?”
苏筠漫不经心地小呷一口清茶,茶水的热气扑在她的眼上,敛去她眼底的一抹寒意。她笑了笑:“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杭青柠撇撇嘴:“亏我们俩关系这般好,你居然都不告诉我。哎呀,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这种事关系到你们侯府的声誉,我没有跟别人乱讲的。我就是比较好奇,所以才想问问你罢了。”
苏筠默默喝着茶水,没答话。
见问不出什么,杭青柠也不泄气,又寻了个话题:“魏王妃害得侧妃流产当日,你家大嫂腹中的孩子也没了,是不是你干的?”
苏筠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几分,好一会儿扭头看到她:“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秦莹流产的事关系到苏简的声誉,方氏绝不可能让人放出风声去,这杭青柠怎么会知道?还有她撞鬼梦魇的事,家丑不可外扬,方氏让人送她来慈云庵打的也是身体不适,来此静养的旗号。
杭青柠消息如此灵通,实在让苏筠怀疑。莫不是苏简身边有杭青柠安排的眼线?
苏简骄纵任性,嚣张跋扈,但头脑实在是简单,若杭青柠只是表面上跟她关系好,暗地里算计她,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杭青柠和苏简打小就认识,最是了解她的脾气秉性不过,如今被她这样暗含警告的眼神一望,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匆忙撇开眼去:“我猜的啊,咱们俩这么熟,你的性情我还能不了解?魏王侧妃是你的亲姐姐,魏王妃害她流产你能不生气?苏玠和魏王妃是亲姐弟,你若想撒气会找谁不用想我都知道。”
苏筠仔细望着她,没有说话。直觉告诉她,这个小丫头并不简单。她和苏简之间的关系,也绝没有苏简记忆里的那样好。
杭青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躲闪着看向别处,这才看到方桌上趴着的猫,她惊喜道:“你在哪儿弄来这样好看的一只猫,雪白雪白的,可真好看。”
她说着伸手想要去摸摸它,穆焕顿时有些生气,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尖锐的爪子已经露了出来。
杭青柠吓了一跳,匆忙缩回手,面色跟着白了几分。
苏筠勾了勾唇,默不作声地过去将绵绵抱起来:“青柠你没吓着吧,我这猫认主,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让碰的。”
说完,她瞧了眼杭青柠的表情,随意地抚着怀里的猫:“这猫就是比人单纯,你说是不是?至少,它对我是一心一意的,不像我皖云阁里的那些下人,表面上看视我为主,背地里别人给她们点儿甜头,什么背叛我的事都是做得出来的。”
见她脸色越发白了,苏筠眼底浮起一丝嘲讽,嘴上却很关心地道:“青柠,你身边没这样的小人吧?可得对她们管教严厉一些,否则,哪天那些个畜生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呢。”
杭青柠袖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面上却努力笑着:“阿简你说的是,下人们是得管得严些,这样才能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
苏筠点点头,将茶盏举了举:“喝茶吧。”
杭青柠小坐了一会儿,便寻了借口要走。苏筠虚意挽留了一下,看她坚持,便由着她去了。
站在门口望着她领着自己的丫鬟浩浩荡荡地离开,苏筠唇角微扯几下,转身回了屋子。
杭青柠从苏筠那里出来,脸色立马便黑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丫头吩咐:“你们几个,从今天起不准再去皖云阁打探消息。”
丫鬟们低头应诺。
杭青柠使劲搅着手里的帕子:“我说这苏简今日怎么见到我不比往日亲切了,原来是对我起了疑心。那个蠢货,如今在这慈云庵里住了几日,倒是变聪明了,也不知是谁暗中教了她。不过有人教她也不要紧,蠢到骨子里的人就是一块朽木,怎么雕琢都是没用的。谋害亲嫂,致使嫂子小产的流言要是飞出去,管叫她这个武陵侯里最尊贵无比的六姑娘淹没在士族的唾沫星子里!”
这个苏简,仗着父亲是武陵侯,外祖父是鲁国公,姐姐是魏王妃,每日里在她跟前作威作福,把她当个下人一样使唤,她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若担了个恶女的罪名,倒是要看看这长安城里还有没有人会去追捧她。
就这样的德行,居然还一心想嫁到定北侯府,做定北侯世子穆焕的正室夫人?简直是白日做梦!
想到定北侯世子,她眼底的恨意消散了不少,随之露出些许愁容来。
前些日子听闻世子落马受了重伤,到如今还在榻上不曾醒来呢。她今日来此虽说是为了看苏简,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为世子祈福的。
想到这儿,她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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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苏筠用罢了晚膳,坐在榻几前研究着棋谱,绵绵乖巧地趴在她的怀里,白袖则是坐在旁边的杌子上做绣活儿。
屋子安安静静的,白袖想到白日里听到的事,便道:“姑娘知道吗,今儿个奴婢去前殿给师太送经书时,听说了一件事儿。”
苏筠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一颗黑子落下。
经过这几日的侍奉,白袖也知道了这位主子的秉性,她这样便是听进去了。于是接着道:“定北侯府的世子前段日子摔伤了,据说很严重,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了。”
原本眯着眼的穆焕倏然张开了双目。
☆、又见苏筱
苏筠对此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定北侯世子……莫不是少安公主的儿子?”
白袖摇头:“不是,少安公主是定北侯的继室,那位世子是定北侯和他原配夫人的儿子。”
经白袖这么一说,苏筠想起来了。她最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别的事情一入大脑便是一片混乱。她无奈地笑笑:“我想起来了,那位世子叫穆焕,十岁便跟着定北侯打仗了是吧?”
穆焕哼了哼鼻子,似乎有些不满意苏筠对自己没什么印象。
白袖点头道:“是啊,奴婢听说这位世子很厉害呢,十岁跟着定北侯上战场,而且还献计献策,帮助定北侯以七万大军击退了蛮夷的二十万大军。这位世子现在才不过十四岁,在长安城里已经是很抢手了呢,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她。世子相貌出众,又年轻有为,大家都说将来恐怕是第二个魏王呢。”
提起魏王,苏筠的神色黯淡几分。她眼底泛起一丝凉意:“成为魏王有什么好?男人一样的负心薄悻。我看那世子将来若真成了第二个魏王,不知又要害死多少痴心人。”
白袖听了苏筠这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了,只觉得自家姑娘实在让她匪夷所思。
穆焕很不满意听到苏筠这般评价自己,见她伸手抚自己的头,他赌气地伸出猫爪子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纵身一跳,撅着屁股去了别处,傲气的那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苏筠被这小猫突然的小脾气搞得一时摸不着头脑,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收了回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筠又道:“那穆焕听说才十四岁,倒是大好的年纪,真的活不成了?”人命诚可贵,也是她死过一次才猛然有的感悟。
“是啊,定北侯如今在外面剿匪,只怕还不知道此事。若是知晓了,不知该多痛心。定北侯跟原来的侯夫人那样恩爱,世子又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定北侯肯定很爱自己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