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说那位王妃谋害侧妃腹中胎儿,被魏王当场鞭笞身亡。魏王手握重兵,又立下汗马功劳,全长安恐怕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大家只会觉得魏王妃善妒,又蛇蝎狠辣,死有余辜。
是非对错穆焕不想评判,但后宅里的腌臜事他也有所耳闻,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怕唯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只是那样一个妙人儿,就那样没了实数可惜。
白袖将拿来的床褥一件件往床榻上铺,又一边说道:“入了腊月,如今的天越发凉了,夫人这时候送姑娘来这儿,姑娘夜里不知道能否睡得安稳。”她们这位六姑娘打小便是泡在蜜罐儿里长大的,侯爷和夫人宠若珍宝,还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呢。
苏筠望着白袖铺床的身影并未接她的话,只是道:“你去烧些热水来,待会儿给小猫洗洗澡。”这小家伙也不知在哪儿蹭的一身灰,她抱的这一会儿自己衣服上都脏了。
白袖应声出去,很快提了热水进来。
穆焕这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自己早就受不了了,如今听说要给它洗澡,难得乖巧地任由苏筠摆弄。
白袖在一旁看着,突然笑道:“这小家伙可真会享受,听说猫都怕水,但它好像很喜欢姑娘给它洗澡呢。”
苏筠笑了笑:“猫大都爱干净,只怕它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脏了。”
一双小巧柔软的手在它身上抚来揉去,穆焕有一瞬间的恍神,竟有种沉醉其中的感觉,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但很快,一股强烈的自尊心席卷而来,想到自己如今正像个宠物一样被人伺候着,他只觉得分外羞耻,一时间再安静不下来,挣扎着想要从苏筠的怀里逃开。
苏筠还以为它是不想让洗了,赶紧道:“你先别动,已经干净了。”她说着接过白袖手里的毯子,将小猫整个身子包裹其中,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绿色眼睛来。
白袖看着盆里灰色的水,又瞧瞧自家姑娘怀里的那只猫:“原来它是纯白色的啊,这样一洗漂亮多了。”
苏筠点了点小猫湿漉漉的鼻子,吩咐百袖:“去在院子里生个火,这么冷的天,要赶紧让它烤干身子才行,不然只怕会生病。”
白袖将水端出去倒掉,又在院子里生了火。
动物的毛发容易被火烤伤,苏筠索性连它身上裹着的毯子一起抱出去,自己坐在火边,又将它放在腿上,全程都舍不得将它放下来。
小姑娘贴心地照顾自己,倒让穆焕觉得有些感动。对一只小动物都这般体贴,这姑娘也必定是个善心人。只是,看她眉宇间似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愁容,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穆焕看着她,突然生出几分好奇。
苏筠右手无意识地抚着小猫头上的绒毛,目光却一直盯着眼前那熊熊的火苗:“听说凤凰每隔五百年,就会带着在人世间积累的所有仇怨投身烈火,自焚而亡。当肉体经过了巨大的痛苦和磨练,它便会以更美好的姿态涅槃重生,脱胎换骨。”
不知道,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样。
穆焕没想到会从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嘴里听到这样的言论,她脸上的表情又那样的感同身受,一时间有些被震撼到,仰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站在后面的白袖却听得一愣一愣的:“姑娘说什么,奴婢没听太懂。”
苏筠回神:“没什么,魏王妃殁了,你可有听说他们是怎么处理她的丧事的?”
自家姑娘突然问起大姑娘的事,白袖吓得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硬着头皮道:“魏王妃害得侧妃小产,魏王大怒,不愿以王妃之礼厚葬,只随便叫人扔进棺材里埋了。奴婢还听人说,魏王如今很宠爱侧妃,想来有立侧妃为王妃的打算。”
白袖斟字酌句地说了这些关键事,心想着六姑娘是二姑娘的亲妹妹,听到这些应该会开心吧。
苏筠见白袖没提慈云庵捉奸的事,便知尹明德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将此事压了下去,只对外宣称她害得苏筱腹中之子不保。她抱着猫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穆焕被她抓得一阵吃痛,下意识抬头看她。
却见她脸上淡然无波:“那我爹呢,魏王不敬王妃岂不是在打我们武陵侯府的脸,他都不敢说什么?”
“魏王手握重兵,连陛下都不敢多说什么,咱们侯爷自然也不敢多言。何况,老爷和夫人素来疼爱二姑娘和六姑娘,如今二姑娘得魏王恩宠,侯爷和夫人只怕高兴还来不及。说到底,这魏王妃的头衔还不是落在咱们侯府的头……”
望着苏筠一点点沉下去的脸,白袖瞬间吓得垂首不敢再言,一颗心砰砰跳个没完。但她心里又实在纳闷儿,她方才不敢说半句二姑娘的不是,怎么还是招惹了六姑娘生气?
“六,六姑娘,您怎么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轻颤。
苏筠看了眼白袖,抱着猫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不满地嘟着嘴抱怨:“我事后又想了想,觉得大姐姐也实属可怜,二姐姐不顾名节地去边关找魏王,又怀了魏王的孩子,她自己如今倒是如愿嫁给魏王了,怎么不为我这个妹妹想想。现如今还不知道外面如何议论我们武陵侯府的姑娘呢,二姐姐心里分明就是没有我这个妹妹!”
白袖听着她孩子气的话渐渐松了口气,原来姑娘是在想这个。是啊,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之前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如今自个儿想一想,恐怕是有点明白了。
二姑娘这么做,可不正是不顾惜六姑娘的名声吗。
苏筠想了想又道:“你说,我为什么最近总是梦魇啊?会不会大姐姐真有什么冤屈?”
人对鬼神永远充满着敬畏,白袖自然也不例外,听了这话双唇微微一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苏筠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角不留痕迹地上扬几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我总觉得大姐姐的事有蹊跷,我想查一查,说不定还能还大姐姐一个公道。这样,兴许我晚上便不会做噩梦了。你说对不对,白袖?”
白袖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
苏筠看着她问:“二姐姐何时去的边关,你可晓得?”
白袖思索片刻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倒是听二姑娘房里的一个清英说过,说是二姑娘去庄子养病的前一晚,夫人曾在二姑娘房里待了许久,翌日二姑娘走的时候瞧上去很高兴,一点都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她私下里跟奴婢说,也许二姑娘去边关找魏王的主意……是夫人出的。”
☆、求见祖母
苏筠勾唇一笑,眼底泛出一丝冷意。
方氏本是鲁国公府的庶女,生母是鲁国公最宠爱的姨娘。姨娘手底下能够教养出什么样的好女儿来,当初迷得父亲神魂颠倒,母亲过世刚满一年便迫不及待把她娶回家。如今方氏会教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实在是很符合她的本性了。
穆焕怔怔盯着苏筠此刻的表情,困惑不已。
这小姑娘看着是八岁的年纪,但无论说话谈吐还是眉宇间的那份神情,怎么看都像是经历过什么大事的人,沉稳而心思细腻。
武陵侯夫人不是她的母亲吗,怎么看上去她似乎很恨的样子?
莫非,这武陵侯府中还有什么不可与外人道的事情?
小猫两只雪白的前爪在苏筠的腿上挪了挪位置,重新乖巧地卧着,望着苏筠的那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将小猫身上烤干没多久,师太送了斋饭过来。
斋饭做的很是简单,一碟子小葱拌豆腐,一碟子水煮白菜,几个馒头外加两碗白米粥。
见苏筠盯着桌上的饭迟迟不拿筷子,白袖站在一旁看着,关怀地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饭不合姑娘的胃口?”说来也是,她家六姑娘在侯府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这样的饭六姑娘难以下咽实在正常。
不料苏筠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瞧着倒是挺好的。你也坐下来一起吃饭吧,这儿不是侯府,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白袖犹豫着站在那里,不敢上前。跟主子同桌吃饭,她在侯府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苏筠又道:“坐下吧,若等我吃完,你的那碗粥便凉了。如今在这庵里,你不必拘着侯府的那些个礼节,回去了自有你守规矩的时候。”
白袖应了声,对着苏筠谢过恩,乖乖坐下来。
苏筠见没有小猫的碗筷,便道:“咱们来得时候不是带了几个青花瓷的小碗吗,你取出来一个给它。”
白袖一脸吃惊,不大乐意地道:“姑娘,这样不好吧?”
苏筠懒得跟她说太多,只不悦地蹙了蹙眉头:“让你去你便去。”
白袖不敢多言,乖乖起身拿了小碗过来搁在桌上,又见苏筠把自己的粥分给小猫,便道:“姑娘,把奴婢的给这小东西吧。”
“不用,我饭量小,一半就够了。”说着,她将碗搁在旁边的小凳上,推至小猫的面前,又夹了豆腐和白菜给它,“小家伙,快吃吧。我们跟你吃的一样,可没有苛待你哦。”
穆焕仰脸看着跟前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白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姑娘这么喜欢猫。”
苏筠笑了笑:“是挺喜欢的。”之前刚嫁入魏王府的时候,她养过一只猫。那只猫太淘气,尹明德不大喜欢,她就将她送了人,后来听说那只猫病死了。
曾经她以为只要有尹明德在,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在她心里比自己的夫君更重要。他不喜欢的,她都尽可能的不去做。
可结果呢,他却在她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猫比人好,谁对它好它心里清楚,知道感恩,不像人……”她喃喃地说着,伸手抚了抚它身上的毛。
穆焕正低头吃着饭,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她。
小猫仰脸看着她的表情软萌又可爱,苏筠瞧着心情渐渐好了很多,宠溺地点点它的鼻子:“赶快吃饭吧。”说罢,自己端起饭碗默默吃了起来。
用罢了斋饭,苏筠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白袖则留在院子里收拾碗筷。
临出门前苏筠特意嘱咐:“你看着点儿它,别让这小家伙走丢了,万一跑到深山里去,遇上野兽便不好了。”
见白袖应下,她这才放心的出了门。
穆焕觉得苏筠有些不太对劲,压不住心上的好奇,她前脚刚走他便偷偷地打算跟过去。
白袖见了堵住他:“哎呦,我家姑娘刚出去你怎么就不安分了,你别乱跑。”她说着作势要弯下腰来抱起它。
见这丫鬟阻了自己的去路,穆焕明显很不高兴,龇牙咧嘴一声低吼,再次竖起了毛发。
白袖很吃他这一套,果真吓得缩回手,心肝乱颤着:“你怎么每次只在我家姑娘怀里那么乖啊。”
穆焕横了她一样,见她不敢动自己,傲娇的地晃着自己的猫屁股出了院子。
猫的视野不比人看得远,当穆焕走出院子时早已没了苏筠的踪迹。好在他现在的嗅觉和听觉灵敏许多,倒也很快找到了苏筠的方位,飞奔着跟了上去。
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穆焕明显发现她并不是随便出来走走,这样快的步子分明就是有目标的。
她走的太快,穆焕发现自己的四只小短腿要很拼命地交错往前迈才能跟得上,一时间心上有些不大爽。果然,他是一只假猫,比不上真猫那样的速度。
正走着,前面的苏筠却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无奈地笑看着它。
穆焕瞬间有一种跟踪人被发现的尴尬,低着头不敢看她。猫的腿实在是太短了,而地上又满是枯黄的落叶,它迈不开便只能不停地踩在落叶上发出脆响,如今倒好,把人给惊动了。
他有一种钻进地缝里的冲动,又恰好见前方树上的木枝掉下来搭成的洞,小跑几步过去便往里面钻。
不过,脑袋倒是进去了,但身子太大,卡住了。
穆焕此时是越发的囧了,撅着屁股弓着身子往里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
他一急就很想说话,张嘴却是一声猫叫:“喵~”
苏筠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亲自过去把它的脑袋□□:“还真是个小淘气,钻那里面做什么,看到老鼠了?”
穆焕不满地哼唧一声,他又不是真正的猫,如果真是老鼠他躲还来不及。
苏筠拍了拍它身上的杂草:“瞧瞧,刚给你洗的干干净净,这会儿让你弄脏了。”
拍打干净了,她将它护在怀里:“既然跑出来了,我就带着你吧,省得你乱跑再走丢了。”说着,她抱着怀里的猫继续往前走。
最后,苏筠在慈云庵最南面的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点了点猫鼻子:“我们终于到了,也不知道待会儿我要说的话祖母会不会相信。”
祖母?穆焕微微一惊。
这小姑娘是武陵侯府的六姑娘苏简,那她的祖母岂不就是武陵侯的亲生母亲?听闻苏老夫人十二年前便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莫非,她是在这慈云庵里出了家?
只是,当初苏老夫人离开时这小姑娘应该还没出世,她怎么会知道苏老夫人在这儿的?
穆焕心里的好奇心越发重了。
苏筠抱着小猫走进院子,一位穿着土灰色夹袄的婆子正在院里砍柴,头上发髻花白,瞧上去起码有四五十岁了。
那婆子看到进来的小姑娘明显有些惊讶,一声“大姑娘”脱口而出,却又突然愣住:“这位姑娘是……”她家大姑娘如今都二十出头了,不该是这样的年纪。何况,她听闻大姑娘已经殁了,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
不过,这小丫头跟大姑娘的五官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这会是谁呢?莫不是……六姑娘?
苏筠上前几步,对着那婆子颔首施礼:“烦请嬷嬷转告祖母一声,就说她的孙女儿苏简前来求见。”
还真是六姑娘!
魏嬷嬷心上一惊,她跟老夫人在这慈云庵后面住了十二年了,整个武陵侯府除了大姑娘谁都不知道她们的下落,就连侯爷也是不知情的。
这六姑娘是如何得知她们的下落的?
老夫人素来最疼爱大姑娘,前几日几个夫人来上香,说起魏王迎娶二姑娘为侧妃,几日后魏王妃过世的事,老夫人心里正不是滋味儿呢。这六姑娘是二姑娘的嫡亲姐妹,老夫人如今只怕未必想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