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碗给我。”白泽伸手道。
冬雪见沐萦之脸上挂着冷汗,显然娇弱无力,忙说:“将军,要不您扶好夫人,还是我来喂汤?”
白泽没有坚持,依言将沐萦之的肩膀往上抬了些,扶她坐直。
待沐萦之喝了几口安神汤,方才觉得喉咙里卡着的那团火灭下去了。
若不是冬雪端汤端得及时,只怕她现在不知道咳成什么样了。
春夏间犯病犯得少,但一旦咳起来,丝毫不比秋冬差。
冬雪看得心疼,“姑娘这两日实在是太累了,若不好好休息,只怕又会惹出病症来。”
“你们去打水,伺候夫人沐浴。”
“是。”冷汗出来了,须得早些擦干,不然就容易受凉。冬雪急忙唤了夏岚过来帮忙。
沐萦之这会儿已缓过劲了,抬眼看着白泽,只觉得两人离得太近,她的睫毛几乎都要碰到白泽的脸颊。
“将军去过卫所了?”
“嗯,从京城往虎贲军营去,快马需要三个时辰,我到了那边,跟左右将军说了会儿话就回来了,若再晚些便进不了城门。”
“顺利吗?底下人可令行禁止?”
右相渗透虎贲军多年,白泽这个虎贲将军从天而降,底下的那些人恐怕会有不服。
白泽似没想到沐萦之会问这个,微微一愣,复而淡笑,“军令如山,由不得他们不从。”
沐萦之品着他话中的意思,料定他还是遇着了麻烦,不过这些麻烦对他而言并不在话下。
又是安了心,又问道:“将军是不是还没用膳?”
白泽摇头。
“那我吩咐她们摆饭。”沐萦之说着就要坐起来。
白泽轻轻将她的肩膀按住,“你先沐浴,我去安排。”
“有劳将军了。”
沐萦之有些惭愧。
白天她还信心百倍地要掌好这个家,晚上白泽回来,竟然连饭都吃不上。
她看着白泽走出院门,呆了一会儿,夏岚就过来扶她去沐浴。
坐进浴桶,身上的冷汗洗净后,终于神清气爽,问过时辰,才知道差一刻就亥时了。
沐萦之忙起了身,换了身藕荷色的常服,头发用一支玉簪绾着,回到饭桌前,看见饭菜都已经布好了。
菜不多,但每样都是沐萦之爱吃的。
八宝鸭子、烧鹅、酸辣茄鳌、白灼藕片……沐萦之看着这些菜,知道这些菜定然都是她屋里的丫鬟点的。
白泽没跟她一起吃过饭,就算偶然有共同的喜好,也不可能每道菜都点中她的喜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种淡淡的失落。
其实她挺想知道白泽会为她点些什么菜。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有些得寸进尺,白泽让丫鬟们配她喜欢的菜,已称得上贴心了。
“将军呢?”沐萦之问道。
夏岚眨了眨眼睛,笑道,“将军还有事,让夫人先吃。”
沐萦之径自点了头,便坐下了。
她睡了一下午,错过了用晚上的时辰,又出了一身汗,早已饿得不行。
拿起筷子便捡了一块鹅肉,又拿勺子舀了一大勺茄鳌,吃了几口,觉得有点太辣,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怎么没饭?”
夏岚抿着唇,目光闪烁着,支支吾吾没有吭声。
“问你呢?怎么没舀饭过来?”沐萦之见夏岚神神秘秘的,有些奇怪,正想唤别的丫鬟,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白泽的声音,“夫人,饭来了!”
沐萦之惊讶着回过头,便见白泽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走进来。
“将军,这是?”
“这应当是扬州炒饭,但也不完全是,我在厨房里随意找了些配菜,火腿、笋丁、豌豆都有,不过我把鸡蛋换成了鸽子蛋,又切了只海参进去,也不知会不会变味。”
沐萦之愕然,“将军,这是你炒的饭?”
“嗯,”白泽拿起沐萦之的冰纹小碗,给她盛了小半碗,“你尝尝,若是不合胃口,让厨房重新做。”
沐萦之看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了?”白泽抬眼,两只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眉毛轻轻一扬,“怕我做得太难吃?”
“不是,”沐萦之伸手接过那碗炒饭,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将军还会做饭。”
白泽的声音有些幽深,“我从前充军的时候,最早就是做火头军。”
火头军?
沐萦之是听说过,白泽少年时在乡间犯过事,被判了充军。
只是她没料到,白泽还做过火头军。
“不过火头军比不得正经厨师,行军的时候,有什么食材便往锅里一扔。大多数时候都吃水饭,偶尔发了油,才能吃上炒饭。”
这是沐萦之第二次听白泽说从前的事情。
他口中的生活距离沐萦之实在太远,但听着他娓娓道来,沐萦之总觉得,白泽在她心中的形象,从写意靠近了工笔一些。
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炒饭,白泽的目光稳稳落在她的手上,像是很期待沐萦之的评价。
扬州炒饭讲究的是金包银,每一颗饭粒上都需裹着一层蛋,照这个标准来说,白泽自是吵得不好,但手中这碗饭,颗粒分明、软硬适中,显然炒饭之人极懂火候。
“很好吃。”沐萦之道。
白泽得了她的三字评语,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
“若是喜欢,就多吃一点。”白泽的声音,忽然轻快了许多。
他拿起勺子,将沐萦之手中的小碗添满,又给自己乘了一碗。
这炒饭用料足,沐萦之吃着饭,竟顾不上吃桌上那些菜了。
两人相对坐着,各自吃着饭,虽没有说话,但彼此间的目光,仿佛都柔和了一点。
正吃着,外面忽然传来了白福的声音。
“将军,夫人,老夫人到京城啦!”
第28章
“老夫人到了?不是说算着日子还有半月吗?怎么这样快?”
沐萦之大吃一惊。今日她才吩咐白福给西路的三进院子安排人手,恐怕这时候还没安排出来。
这一来,真是措手不及。
白泽没有马上回答,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我出去看看。”
“好。”沐萦之现在穿得随意,不好马上跟出去。
等白泽跟白福一起出了思慕斋,她立即命夏岚和冬雪为自己更衣,又命春晴去库房里找几件见面礼。将军府原有的东西还没有清点好,先从她的嫁妆里挑。
“夫人,夜都这么深了还要上妆吗?”
沐萦之没有答话,而是看了冬雪一眼,冬雪低下头,吐吐舌头,“夫人别生气,我就是随便说说。”
夫人是第一次见婆家人,虽说天色已经很晚了,可哪有婆婆来了,媳妇在屋里躺着的道理?
她瞧了瞧夏岚,一直专心致志地给沐萦之梳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经历了白马寺那一次的事,夏岚真像转了性儿似的,话也不怎么说。
“衣服和妆容,都端庄大气些。”
既是见婆婆,美不美是其次,稳重是摆在第一位的。
当下夏岚就给沐萦之梳了坠马髻,插了一支赤金点翠花簪,既富贵,又简单,另穿了盘金彩绣的衣裙在身上。
前世杨氏总在暗地里说她穿得丧气,骂她扫把星。话虽难听,但多多少少也透着些婆婆的心思。
既是新妇,当然更得喜气些。
沐萦之看着镜中那个金光闪闪、彩绣辉煌的自己,都有些认不出了。
不过,穿着这么些大金大红在身上,似乎真的比平日里瞧着要欢喜一些。
“夫人,给老夫人和两位姑小姐的见面礼都备好了。”
沐萦之略看了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几杯浓茶提神,又嘱咐春晴往西路三进院子看看,该准备的东西早点准备,以备白泽家人使用。
安排好了一切,这才上了步撵往明心堂那边去。
还没走到明心堂,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大哭的声音。
轿夫抬着沐萦之进了院子,这才看见白泽站在明心堂的正中,一个穿着红绸衣裳的妇人抱着他哭得正伤心,那妇人身后,站着三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旁边的太师椅上,倚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
“夫人,您过来了。”站在门口的白福最先看到沐萦之,一见到她,立马高声通传起来。
他的嗓门不小,这一喊,明心堂里边的人都望了出来,连那哭泣的妇人都转过了头。
沐萦之原想悄悄进去,这么一来,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扶着冬雪的手下了步撵。
“将军。”沐萦之走到白泽身边。
白泽扶着那脸上还挂着泪的妇人,温和道:“娘,这是我的妻子,萦萦。”
沐萦之愣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白泽叫她“萦萦”。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从白泽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微微带着一点颤抖。
她望着白泽,他的神情一如从前一般沉着淡然。
刚才,或许是她听错了,只是唤个名字,白泽又怎么会紧张?
“萦萦?”那妇人看看白泽,又看看沐萦之,试探着喊了一声。
她说话带着乡音,这一声“萦萦”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格外亲切。
沐萦之这才将注意力从白泽的身上转到妇人身上。
妇人的年纪看着四十出头,五官看着很是端正,只是常年在乡下住着缺少保养,皮肤看起来粗糙干粝,仿佛用手一撮,能搓下来一点白皮。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杭绸袍子,看起来与她通身的气度毫不搭调。
昨日成婚的时候,皇帝除了给沐萦之一道诰命之外,还给了白泽的娘亲一道诰命。
听着白泽这一声“娘”,沐萦之便知道,眼前这个妇人,正是白泽的母亲,白秀英。
白秀英是白家的童养媳,自幼就生在白家,公婆和相公相继过世后,她一个人独力支撑,将年幼的小叔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娃慢慢养大。
沐萦之对她,心里是有些敬佩的。
“儿媳拜见母亲。”沐萦之依着规矩,向白秀英行了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白秀英忙伸手扶起沐萦之,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听那几个当官的说,你是丞相的女儿?”
白秀英一行人是奉圣旨入京的,一路有几个从九品的官吏陪着,她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杭绸衣裳,就是快进京的时候,这几个人给她买的。
“回母亲的话,我爹是当朝左相。”
白秀英问:“那你爹是几品?”
沐萦之没想到这白秀英说话这样直接,正要回话,白泽道:“娘,今儿都这么晚了,您要有话,改日慢慢说。”
“不问就不问。”白秀英看起来很听白泽的话,脸上虽不满,嘴里咕哝了一句,但终究依着白泽的意思没有再追问这些。
她从手腕子取下来一个镯子:“萦萦啊,这个镯子可是我们白家祖传的宝贝,我从前也是我婆婆给我的,新进门的媳妇戴上这个,可保咱们白家人人福寿安康。”
那是一支银镯子,分量倒是挺足的,只是戴的年岁有些久了,镯子上刻着的花纹和字都磨得快看不清了。
“多谢母亲,儿媳一定好身保管。”
沐萦之说着,将手腕上原来的红珊瑚手串摘下来,将白秀英给的银镯子戴上。
白秀英拉着沐萦之的手感慨道:“瞧这手腕子,又细又白的,戴这镯子比我戴着好看多了。”
沐萦之正待要说点什么,又听得白秀英说了一句:“不过这手也太细了些,怕是什么活儿都干不了。”
沐萦之的眉梢轻轻一挑,什么都没说,看向白泽:“将军,不知其他几位该如何称呼?”
“大哥,这就是你新娶的嫂子吗?”见沐萦之问起了自己,白秀英身后那两个豆蔻少女也围了上来,将沐萦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满是崇敬。其中一个还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沐萦之的衣袖。
“嫂子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怎么看着比娘身上那件还好。”
“两位若是喜欢,明日我叫裁缝过来,给你们也做一身。”
“真的?”两个少女一起欢欣起来。
“行了行了,在家里没衣裳给你们穿么?瞧你们俩那点出息,一来就让你嫂子看笑话!”白秀英呵斥一声,将两个少女拉回到自己身后。
两个少女显然不服气白秀英的话,“人家给你一件新衣裳你还不是马上就穿上了吗?”
这是说的白秀英身上那件大红袍子。
白秀英闹了个大红脸,急道:“人家给了衣裳,我要是不穿,那不是不给人家脸面吗?那可是官场上的人,得罪人家,人家一不痛快,往后都往你哥身上招呼!”
说了一大串,白秀英忽而又笑道:“不过现在咱们有丞相亲家,那些个小鱼小虾的也无所谓了。”
沐萦之进门之前,对婆婆这个词是有点发憷的,但见白秀英一通言语,着实忍不住想笑。
白泽看着她的笑意,眉眼间俱是笑,侧身看向沐萦之:“这是我的两个妹妹,白玲,白珍。”
白玲比白珍大一岁半,相貌算得上中上,尤其一双眼睛生得很有灵气,只是有点黑。白珍就是刚才伸手拉沐萦之袖子的那个,她长得白,但是又有点胖,撑得身上那件衣裳满满当当的,没有一丝松懈。
虽然容貌不出众,但两个姑娘看着都是好性儿的姑娘。
白玲白珍见过之后,一直倚在太师椅上的汉子也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二叔,白永旺,二叔只比我大五岁,我们俩从小一块玩的。”
“那是,小时候白泽可没这么壮,他在外面被人欺负的时候,都是我出去替他出头。”白永旺说着就笑了起来,看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