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一个姑娘,沐萦之还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白泽看着她,喉咙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将军还有话?”
白泽似乎踟蹰了片刻,缓缓抬眼看着沐萦之。
“方才我说,往后让娘叫你萦萦,可以吗?”
沐萦之亦愣了。
她没想到白泽会这样谨慎。
萦萦是她的闺名,除了父母家人,相熟的长辈、好友也会这么叫她。
“当然可以。”
白泽看着沐萦之。
她脸上的妆容还在,胭脂将她脸上的苍白和虚弱掩饰得极好。
因是新婚,洞房里的红烛未撤,房间里笼着一层柔柔的红光。在红光的笼罩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了一抹阴影。
白泽忽然觉得有些呼吸艰难。
“将军?”沐萦之见他目光有些飘忽,轻轻喊了他一声。
白泽回过神,将肆无忌惮的目光收敛了一些,动了动喉结,哽出一句话:“那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好吗?”
他的声音本就喑哑,这句话又说得极快,沐萦之一时没听分明。
正要问他在说要叫什么时,只听得他小心翼翼地蹦出两个字。
“萦萦。”
沐萦之霎时就愣了。
他犹豫了这么久,就是要说这句话?
夫人也好,萦萦也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沐萦之其实并不在意。
话是这么说,但沐萦之的耳根子却越来越烫。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冬雪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
沐萦之忙道:“进来。”
冬雪觑着屋子里两人的神色,没有进去,只在门口道:“姑娘,刚您说要沐浴……”冬雪没把话说完,只提醒了半句。
方才白泽回来的时候,沐萦之正要沐浴,丫鬟们刚把水备好,现下白泽和沐萦之说着话,丫鬟也不知沐萦之还洗不洗,只得过来请示。
“你们进来伺候萦萦沐浴吧。”
白泽说完,径自走到美人榻上坐下了。
他不出去吗?
沐萦之望着他,只见他抓起柜子上的一本书,索性躺在美人榻上看了起来,显然并不想出去。
“夫人?”冬雪轻轻喊了一声。
沐萦之看看白泽,又看看浴桶。
思慕斋的正房极大,浴桶摆在屋子的另一端,且隔着一道巨大的屏风。
但她怎么敢跟白泽在一间屋子里沐浴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滚烫的脸冷却几分。
“旁边的书房里有我带过来的许多书,将军若是想看,不如移步去书房?”
白泽将手上的书放下,拉起美人榻上的蚕丝软被搭在身上。
“已经夜深了,就不去书房了。你洗过了也早些睡吧。”
那模样竟像是立即就要睡着了似的。
沐萦之一时之间,竟拿他没办法。
毕竟他是她的夫君,又是新婚,府中这么多官奴官婢,她若将他赶出新房,指不定就传了出去。
何况白家人都到了,晚上闹腾起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沐萦之身子差,走动不得、游玩不得,最大的爱好便是每日睡前的沐浴。
昨夜没有沐浴,一夜没有睡好。
若是今晚再睡不好……
左右房里还有丫鬟伺候着,想他不会胡来。
“冬雪,伺候沐浴。”
“是。”
冬雪扶着沐萦之走到屏风背后,为她散发宽衣,扶着她坐进浴桶。
因着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沐萦之和冬雪都没有说话。
冬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极快,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想尽快离开这间屋子的感觉。
沐萦之泡在浴汤中,一整日的劳累和疲乏总算在馨香的浴汤里缓缓地消解了。
“姑娘,您稍等一下,我去把安神汤端进来。”
“嗯。”沐萦之半闭着眼睛,倚在浴桶边淡淡应了一声。
冬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忽地一怔。
方才躺下说要歇着的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没说,一溜儿地跑了出去。
“夫人的安神汤好了。”夏岚正好从外面端着汤盅进来。
冬雪急得满脸通红,“这可怎么办?”
“怎么了?”夏岚问。
冬雪实不知该怎么办了,犹豫再三,支吾道:“夫人在沐浴,将军在里面。”
夏岚霎时眼前一亮:“那你在里面做什么?”
“我……我也不想在里面,可夫人要我伺候沐浴。”
“那将军呢?”夏岚问。
冬雪压低了声音:“头先将军说要先歇下,可我出来端安神汤的时候,将军又坐起来了。”
说罢,冬雪捶了捶脑袋:“那我到底还端不端安神汤进去了?”
夏岚没有说话,也不知拿了什么主意,端起安神汤就往正屋里走。
冬雪不知道夏岚想干嘛,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然而片刻后,夏岚就空着手从正屋里出来,将房门带上。
“怎么了?”冬雪焦急的问。
夏岚眸光明亮,“我刚进屋,将军就走过来,把安神汤接过去了。”
两个丫鬟对望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自去忙别的事了。
这一切,浴桶里的沐萦之还懵然无知,她拿着葫芦瓢,将水浇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惬意无比,直到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萦萦,你的安神汤好了。”
第31章
沐萦之的身子猛然一僵,手中的葫芦啪唧一声落到浴汤里。
“萦萦,你别紧张,我在屏风后面,没有过去。”
沐萦之心下犹疑,稍稍回头去看,便见屏风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这才稍稍松口气。
只是那黑影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岂能不紧张?
“将军早些歇息吧,让冬雪端进来就是。”
“那几个丫鬟忙活了一天,看着怪累的,我已经吩咐她们下去了。”白泽的声音很平静。
他到底什么意思?
“萦萦。”白泽低低喊了她的名字。
沐萦之的一颗心悬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明明昨日白泽还说不会勉强她,要跟她相敬如宾,但是今天……先给她做了炒饭,这会儿又给她端安神汤。沐萦之不傻,知道他是在讨好她。
因为知道,所以更加惊慌。
她一向聪明,但她现在是着实慌了神。
她实在不知道,白泽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坐在浴桶里一动不动,屏风后面的那个人似乎也一动不动。
“我把安神汤端给你。”
“不用,你先放在桌上吧,等我沐浴完了再喝。”
“可这汤要是再放一会儿就凉了。丫鬟们都睡下了,再喊她们去热不太好吧?”
沐萦之闷哼一声,没想到白泽还是如此体恤下人之人。
她没说话,对方便当她是默认了。
听到背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沐萦之急忙抱住肩膀,大喊了一声:“不。”
“萦萦,你别怕,我不看你。”
不看?
沐萦之半信半疑。
屏风离她不远,可也不近。
若是白泽不走过来,伸手端给她,她需得站起身才能接住。
“我把眼睛闭上,你自己端。”
沐萦之缩在浴汤中。
好在今晚冬雪在浴汤里倒了一壶牛乳,浴汤不是透明的。
白泽绕过屏风的时候,便见沐萦之缩在浴汤中,连脖子也没有露在外面。
因蹲得太低,她的下巴也贴在水面上。
白泽说话算话,闭上眼睛伸手将安神汤往前一送。
沐萦之警惕地望着他,见他果真闭着眼睛。
她知道,她若不揭汤盅,他必会再纠缠下去。
哗啦一声,沐萦之心里一狠,便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她白皙的肌肤因为羞涩而变得通红,两世一来从没在哪个男人面前这么坦露过。
还好,白泽遵守了诺言,一直闭着眼睛。
沐萦之捧着汤盅,飞快地又缩回浴桶中。
她听到白泽重重地呼吸一声,转过身便又绕回到屏风那边。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警觉地听着周遭一切的声音,听到他重新躺下,方才真了松了口气。
原来他是真的只是想给自己端汤而已。
沐萦之打开汤盅,果然汤已经温凉温凉的了,她只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把安神汤喝了,怦怦直跳的心才渐渐平静,她拿起葫芦瓢,重新开始沐浴。
稀里哗啦的水声,掩盖住了美人榻边的辗转反侧。
等到沐萦之沐浴完出来的时候,美人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想着今日的那么多事,沐萦之是真的累了。
她锁进被窝,一觉睡到了天亮。
……
醒来的时候,白泽又离开了房间。
沐萦之看着空荡荡的美人榻,“将军又去练武了?”
“不是,”秋雨道,“将军去松鹤院看老夫人了,还说今日思慕斋这边别摆早饭,一块儿在明心堂用。”
“知道了。”
今日是回门之期,沐萦之是装束比昨日要随意得多,很快就弄好了。
走到明心堂的时候,白秀英正拉着白泽坐在桌边说话。
桌上已经七七八八地摆了许多菜,丫鬟们还在陆陆续续的上。
“唷,萦萦来了?”白秀英伸手招呼沐萦之坐下,“我正在跟阿泽说回门时要注意的事呢!”
白秀英待沐萦之很热情,沐萦之盛情难却,只得在白秀英身边坐下。
“多谢母亲关心。怎么二叔和妹妹没来?”
“他们这一路赶路太累了,让他们多睡会儿,没叫他们。”
“母亲也该多休息休息的。”
“我天生的劳碌命,想着你们要回门,心里就揪着,放心不下。”白秀英说着,看看白泽的脸,又看看沐萦之的脸,“昨儿个让你们早些睡,早些睡,你们就是不听。”
“娘,昨天我们回去就躺下了。”
“蒙谁呢?我瞧着你们俩怎么眼睛下面都一团黑。是不是没休息好?”
沐萦之看着白泽,果然见他精神不太好。
正待要说些什么时,白秀英抓着沐萦之的手道,“萦萦,不是我这个老太婆啰嗦,可我毕竟是过来人,有些话你们不想听我也得说。”
“娘哪里的话,您是长辈,自然什么都能说。”
“你们俩都年轻,刚刚尝到那事儿的甜头,没完没了的弄很正常。”
沐萦之刚开始没听明白,品了一下方才明白白秀英说的是房中的事。
原来她以为白泽没休息好是整夜忙活那事!
可沐萦之也无从解释,白皙的脸颊顿时烧到了耳根。
白秀英一看就知道沐萦之面皮薄,“萦萦,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这么大的人,不知道节制。昨儿你还跟我说萦萦身子弱,要好好养着,你倒好,你瞧瞧她多瘦啊,一晚上弄个一回就差不多了,别跟野驴似的。”
“娘,不……不怪他。”沐萦之顶着红烫的脸,努力想将这个话题带过去,“我们记下了。”
“我知道你能记下,可阿泽就难说了。他们这些男人,只知道自己快活,哪里懂女人的苦?从前我嫁给他爹的时候,白天他要干活,晚上回来还能弄个三四回,也不知哪里来的傻力气!”
“娘,大清早的,你说这些做什么。”白泽拧着眉,往白秀英的碗里夹了一个包子。
白秀英见他像是动了火,又喃喃道:“你以为娘不想让你过得痛快么?娘是为了你们着想。”
沐萦之看着白泽。
白秀英的话虽然让人难为情,但连沐萦之都能跟她继续说下去,白泽这个孝子没道理发火啊?
他的火气,定然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黑眼圈,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休息好。
沉默着用过早膳,沐萦之就和白泽一起上了马车。
回门的礼物是早就备好的,白福是官奴出身,做事周全,样样都打点得极为妥当。
沐萦之翻了翻礼物单子,满意地点过头后,浩浩荡荡的回门队伍就出发了。
马车上只有沐萦之和白泽两个人。
沐萦之看着白泽略显疲惫的面容,心底有些愧疚。
“将军昨夜睡得不好?”
“嗯。”白泽应了一声,竟是没有丝毫的客气。
沐萦之有些愧疚,“那美人榻着实小了一些。”
“不是美人榻的事。”
“那是怎么了?”沐萦之探究地望过去。
白泽却飞快地移开目光,一副不愿意再说话的模样。
沐萦之一向知情识趣,见状也闭了嘴,转头看向马车外面。
而白泽,直到此时方才再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她在关心自己。
可他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直白地告诉她,昨夜在浴桶前,他根本没有闭上眼睛?
白泽缓缓闭上眼睛。
昨夜那副折磨了他一宿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
白里透红,毫无瑕疵。
不止如此,她还含羞带怯,朝他盈盈伸出双手。
只是回味了一瞬间,那种紧绷的感觉顿时席卷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