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缸东西就摆在院子里,你们去瞧瞧,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虫子。”
苏颐话毕,杨臻颔首往外走去,屋里其他人也跟了出去。
院子里摆在两个半人高的水缸,沐萦之走过去,只见缸中水光粼粼,乍一看去看不出什么,但站在水缸面前,阳光直射下来,便能看见里面有数不清的透明小虫。
沐萦之立即觉得有些不适,抓紧了沐渊之的手。
“不错,这就是新琉的水蚊子。”杨臻道,对苏颐的目光极为赞赏。
苏颐脸上挂着笑,看起来有些自得,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问道:“这位先生,就带回来这么多,给白将军解毒,够用吗?”
“足矣。”
听到杨臻这么说,沐萦之的眉心终于舒展开了,转过头朝苏颐一笑:“苏颐,谢谢你。”
苏颐正洋洋得意地站在旁边,不经意被沐萦之这么一看,刹那间怔松了一下。他旋即垂下眼眸,略笑了下:“客气。”
“杨先生,这些水蚊子该如何入药呢?”沐萦之问。
“先去取几个大的箩筛过来,编得越细越好。”杨臻吩咐道。
夏岚和冬雪很快就指挥着下人带来了七八个竹编箩筛,竹条非常纤细。得杨臻首肯后,将箩筛在院子里排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拿瓢把缸里的水舀出来,倒在箩筛上。经过这么一滤,水中的虫子全都落在了箩筛上。
“就这么放在阳光下晒,等晒干之后便可入菜。抓一把混在汤里一起熬,一日三顿不落下,将军中毒时日已久,毒性侵入五脏六腑很深,恐怕得有七八日才能醒来。”
七八日……不算久,沐萦之已久等了这么久,怎么会等不及这七八日呢?
“如今解药已到,老夫便告辞了。”
“杨先生,您现在就走?”沐渊之大吃一惊,沐萦之也是不解地望着杨臻,私心以为,他至少要等到白泽醒来才走。
冯亦彻倒是对杨臻的话了然于胸,对沐萦之道:“杨先生此番前来为将军解毒已是破例。夫人放心,先生此时走,必然有十足的把握让将军醒来。”
“杨先生救命大恩,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杨臻看着沐萦之,唇角一扬,“夫人若要报答,请借一步说话。”
沐萦之一愣,不过既然是杨臻的要求,她自无不从,随着杨臻往旁边无人的地方走去。
“不知先生有何要求,不管我能否办到,只要先生提出,我一定竭力去办。”
杨臻眼眸微垂,并未看沐萦之,似在忖度什么。
沐萦之也没有催促,站在旁边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杨臻才像拿定了主意一般,喃喃道:“原是我突发臆想,不过既然有缘碰到将军和夫人,老夫总要试一试。”
他已年迈,声音又沙哑又低沉,沐萦之没有听得太清楚,正要询问,见杨臻终于抬起了眼:“我与渤海王相交多年,这几年一直在为王妃调理身体,此番既离了府,便不再回去,等将军身体大好后,烦请将军和夫人去一趟渤海王府,替我辞行。”
沐萦之吃了一惊,“先生不回渤海王府了?”
“怎么?夫人不答应?”杨臻道。
“先生的吩咐,我自当照办,只是……”沐萦之面露愧色,“敢问先生为何不回渤海王府?”
“当初王爷请我去府的时候,曾经许诺不会让我知道我的行踪,我住在渤海王府,便如隐居一般,如今我被人找到,便是王府中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渤海王毁诺,我自是不再回去。”
“原来是我的缘故。那我难辞其咎了,王妃病弱,因为我的缘故迫使先生离去,这……”
杨臻摸了摸胡子,“夫人不必自责,王妃的病本是心病,药石无灵,将军若和夫人上门探望,开解王妃一二,或许能解了王妃的心结。”
沐萦之心下疑惑,她和渤海王府从无来往,不知杨臻为何认定她能接王妃的心结。
不过既然杨臻是因为给白泽治病才离开王府,她和白泽该去王府向王爷和王妃致歉的,看看王妃什么病症,他们尽量做些补救。
“如先生所言,待将军好转,我们便前去渤海王府,给王爷王妃问安。”
杨臻点了点头,目光一动,落在沐萦之身上,“夫人为了将军的身子殚精竭虑,可不要忽视了自己的身子。”
说来也怪,离开京城之前所有人包括沐萦之自己都觉得她可能会死在前往北疆的半道上,可真出发了之后,她吃的比往常香,睡得比从前沉,来了这么久,连声咳嗽都没有,一时之间,倒望了自己是个病弱之人。
眼下听杨臻这么说,沐萦之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名医,可以救白泽,自然也可以帮她诊病。
“请杨先生指点。”
“把手伸出来。”
沐萦之依言身出手腕,杨臻两指搭上,轻轻按压,片刻后收回了手。
“夫人出身高贵,自幼便是精心养着,日常便多有进补。”
“是的,大夫说我体虚,燕窝、参汤都是日常服用着。”沐萦之问,“可有不妥?”
“这些东西都是滋养的好物,无甚不妥,但补错了方向。”
“先生此话怎讲?”沐萦之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夫人此病,并非女子常见的阴虚,而是阳虚。阳虚者,多是先天不足,房室不节,肾气亏损等所致。这病本不难诊,宫中御医若能为夫人细细诊脉,加之察言观色,应当能看出。老夫料想京城中礼节繁复,夫人又非宫中女眷,御医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杨臻所言极是,虽然沐相身居高位,宫中御医也不是能随意请到的,一年过来请一次脉,停留不过片刻,每次过来都隔着帘幕看不清脸,摸脉时也隔着丝巾,难怪看不分明。
“我给夫人留一张方子,夫人按方服用便可。身子损伤已久,何时康复未可知。”
“多谢先生。”沐萦之大喜过望。
此番是为了白泽才请来杨臻,没想到他顺道帮自己诊病。
待杨臻开好方子,沐萦之将他送到门口,本想给一些诊金当做盘缠,杨臻坚决不收,想派马车送他出城,也是坚决拒绝。
杨臻业已年迈,身形瘦削,沐萦之看他独自离去,委实不忍。
“杨先生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夫人不必自责。”冯亦彻陪着沐萦之一同送杨臻出门,见沐萦之面有伤感,劝解道,“他行走天下,到过的地方比我还多,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是我多虑了。”沐萦之叹道。
见杨臻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沐萦之终于转过身,往府中走去。
冯亦彻落后她半步。
“如今将军之困已解,夫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有件事,我一直没得空告诉夫人。”
“你说。”
“方文自京城来了信,有些事情需要夫人安排一二。”
方文……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沐萦之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疑惑地看了冯亦彻一眼,这才想起来方文是天成书院收的唯一的一个学生。
“方文参加了春闱,名次很高,顺利参加了殿试,被点为了二甲第三名,还被选为庶吉士,马上便要进翰林院了。”
考上了?
沐萦之有些意外,方文的文章她看过,文理一般,不过写得策论倒是颇有实干之风。
庶吉士是从二甲、三甲中的优秀人才,有“储相”之称。看样子,这个方文很得皇帝的青眼。
“那真是该恭贺他了。”
“是啊,他这一朝高中,立马便有人登门求学,不过他即将去翰林院,书院的事情他无法分心,想让我们尽快做出安排。”
的确,方文本来就只是在书院求学的人,让人家操持书院的事务也不合适。
“亦彻,你怎么想的?”
“如今将军既已无碍,我和苏颐可返回京城。不过……”
沐萦之点了点头,“你们先回去也好,不过,你还想说什么?”
“不过,”冯亦彻笑笑,“不知苏颐如今还舍不舍得回京城。”
第124章
沐萦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时之间也为苏颐和萧芳芳开心。
这一路辛苦苏颐和冯亦彻甚多,萧芳芳也出力颇多,若苏颐能得个媳妇,沐萦之心里也觉得舒坦些。
沐萦之想了想,“如今将军还未醒来,便是醒转,这次身子亏虚得多,未必能立即返回京城,只怕还需在津州多休养一阵子。若苏颐不愿回京,书院的事情就全交托给你了。”
“分内之事。”
见苏颐应下来,沐萦之遂放了心,一转念又为萧芳芳担忧起来:“你跟苏颐认识得久,他那个性子能定的下来吗?从前我不认识他,他的传说我可听了不少。”
苏颐是京城中有名的浪荡公子,日常出入花街柳巷,这样的行事做派,萧芳芳身在北疆是全然不知的。
说到底,能对他展露出些意思,只是不知道他苏公子在京城的名声。
“这个嘛……”冯亦彻一时答不上来。
他们是好兄弟,可苏颐心里怎么待萧芳芳,他也说不好。
沐萦之见他如此,心里便知苏颐素日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对待姑娘个个都很亲热,就是这般轻浮做派,便道:“你同他要好,且去问问他,若他没有把人娶回去的心思,平时说话就规矩点。”
苏颐在京城中传扬的名声不好,在北疆无人知道。坏人不会把坏刻在脸上,苏颐出身高贵举止优雅,长得俊俏,又能说会道满嘴的甜言蜜语,这一路走来,不管是路边卖花的小姑娘,还是酒肆的老板娘,个个都被他逗得花枝乱颤。
沐萦之担心萧芳芳并不知他平素对女子都是那般轻浮,万一苏颐无意,萧芳芳当了真,那便不好了。
“我去问?”冯亦彻有些为难。
他跟苏颐是要好,平素也会说到女人,可要他去敲打苏颐……
“你只管去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沐萦之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身便往前走了。
……
一晃十日过去了。
沐萦之精心照料着的白泽,白泽喝的粥、饮的水,皆依照杨先生的吩咐掺入了解药,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动静多了许多,手、脚是不是就会晃几次,进食的时候比从前也顺利不少。昨日沐萦之坐在榻边时,分明见他眼珠动了好几下,万般期待中,他却依旧没有睁开。
心里自然是失落的,但想着一日比一日好又宽慰了许多。
昏迷了这么长的日子,白泽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就线条分明的五官看着更加凌厉,脸色显出一种透明的苍白感,愈发叫人心疼。
沐萦之坐在他的身边,一发呆就是一两个时辰。
“夫人,该喝药了。”夏岚挑帘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搁着一个瓷白的药盅。
杨臻留下方子后,沐萦之命人照方抓药,按时服用,服了这么多日,暂且没觉出比以前有什么不同。养身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见效的,急也急不来。
沐萦之接过药盅,不冷不热刚好,她自小泡在药罐子里,不觉得药味难闻,喝完之后含了一颗梅子在嘴里。
“冬雪呢?”
夏岚道:“京城来人了,她去前院取东西。”
话音刚落,冬雪就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两封信。
“京城来了两封信,一封是相府给姑娘的,还有一封是咱府上老夫人写给将军的。”
沐萦之先接过将军府的信,见那字迹生得很,她知道白秀英不识字,定然是她口述让人记录的。
“既是母亲写给将军的,先拿去放着,等将军醒了来看。”说话间她便将另一封信拆了。
信自然是孙氏写给她的,将随信送来的补品一一写明,说这次得了一支天山雪莲,品相极好,十分罕见,让沐萦之和白泽尽快服了,末了又絮叨了一些旁的事,说沐相对紫竹承宠的事很上心,因为紫竹本姓孙,还叫孙氏跟紫竹攀了远亲,认作远房侄女,想来是想以相府之名替她在宫中支撑。
孙氏信上没说什么,沐萦之心里清楚,孙氏最烦紫竹这种爬主子床的丫鬟,被沐相逼着去认远亲,心里定然憋屈。
沐萦之收好信,问:“那支雪莲呢?”
“刚放到库房了,我这就取过来给夫人看。”冬雪道。
“不必了,你拿到厨房去,请叶师傅看看怎么做。”
“是。”
府里烧饭的叶师傅是上次孙氏遣过来的,厨艺不错,最可贵的是懂一些医理,最擅长制作药膳,既能将补品的效用发挥到最大,又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冬雪领了命即刻便往厨房去了。
“夫人,这两天桃枝找了我好几次,说要回去,您看是遣人送他们回村子吗?”
桃枝?
沐萦之愣了愣,她一心扑在白泽身上,倒把这两兄妹给忘了。
“刚回来时我说要酬谢她,她说她想在城里开一家铺子,怪我,把应下来的事情都忘了,估计这小妮子心里别扭了。我当时想着他们兄妹俩刚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懂,还得从长计议,如今还是早些办了才好。你今儿便出去找经纪问问,找找带铺面的宅子,不管多少钱,只要地段好就成,你自己做主先买下来,尽快把房契拿到交给桃枝。”
“是,我这就去办。”夏岚应下来就往外去了。
沐萦之坐在白泽榻前,继续琢磨着如何报答桃枝桃叶的事情,她是真心感激她们兄妹俩,想给他们俩谋个长久的前程,今儿先把铺面选下来,但他们俩要拿去做什么营生还得细细思量。
她歪着头,侧身倚着床柱,丝毫没留意到身边的动静,只一心想着桃枝和桃叶。
桃叶是个哑巴,虽说勤快,可只会打猎,桃枝倒是个机灵的姑娘,但桃枝没念过书,没出过大榆树村,做什么生意适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