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信誓旦旦,不会搬回侯府,袁雯萱吹吹枕边风,他便耳根软的答应。正是他毫无底线与原则的纵容,方才酿造成大错。
若是一直住在铜雀街,便会相安无事。
并非袁雯萱一个人的错,苏越同样有错。
顾芸娘从里面出来,对秦玉霜道:“伯母,袁小姐醒了。”
秦玉霜看向苏越,“你带着鑫哥儿去见一见她。”
苏越被秦玉霜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动,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鑫哥儿,他手里拿着点心,掐着碎屑掉落得到处都是,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然后,将手心里的糕点,一巴掌全都糊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吞咽不下去,舌头一抵,全都吐出来。
见苏越望着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要,要!”
苏越望着他那双与袁雯萱如出一辙的眼睛,将他吐出来的糕点收拾干净,扔进桶镂里。
秦玉霜掏出帕子,擦干净他噘着的小嘴,慈祥地问道:“要见娘吗?”
“娘,娘,娘!”鑫哥儿撅着屁股,往苏越怀里拱,闹着要见娘。
苏越无可奈何又温柔宠溺,十分纵容鑫哥儿,拍着他的小屁股,抱着他入内。
袁雯萱脑袋现在还晕着,土坑很深,她仰头摔下来,摔得七晕八素,忍了很久,等苏景年来了才昏过去,舌头现在又痛又麻,估摸着都咬伤了。
医女扶着她坐起来,端着一杯热水喂她喝下去。
她低垂着头,听见秦玉霜训斥苏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抿紧了唇瓣。
外面脚步声传来,袁雯萱不必抬头去看,就知道是苏越。
手指揪住床褥,几息间,调整好心态,她缓缓抬头,嘴角带着一丝笑,“你来了。”
苏越颔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脑袋上套着网兜,包扎住后脑勺的伤口,虚弱的靠在软枕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心里不必愧疚,不用听秦老夫人的话。我差点害了大嫂的孩子,如今救了三弟妹的孩子,算是功过相抵,咱们谁也不欠谁。”
袁雯萱眼底闪过黯然,压抑得难以喘息的胸口,在这句话说出口时,骤然轻松。
她和苏家,互不相欠了。
斜分细雨又迎春 第七十章
袁雯萱怕死,她死了,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得多伤心?
被哑巴发现追来,她与余多味掉进土坑里,她脑袋很痛,眼前有片刻的黑暗,看不见光亮,那一刻她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会摔死在土坑里。
护卫站在土坑上商议下来找人,她提心吊胆,思绪纷杂,想过许多,最乐观的结果,护卫将她抛在这里不管,只带走余多味。最坏的结果,护卫将她灭口,将杀她的罪名扣在哑巴头上。哑巴无法狡辩,她爹娘即便猜出是顾五所做,又能如何?为她与顾家抗衡,弄得两败俱伤吗?
等待的过程中,内心备受煎熬,好在这两种情况都未发生,苏景年赶来将他们救出去。
昏过去那一瞬,她在想,生死面前,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渺小。
她要好好活着,孝敬爹娘,至于感情一事,不必强求。
醒来时,耳边是秦玉霜呵责苏越的话。
那一刻,她心底释然了。
套在身上沉重的枷锁,蓦地解下来,她浑身轻松。
犯一次错,得来的教训,够她铭记一辈子。
所有的事情不再计较,也不再执着。
袁雯萱能够坦然面对苏越,神情如常,笑容嫣然,“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或许是我们修炼得不够,夫妻缘分不足,方不能白头偕老。人生短短数十载,哪里能事事顺遂?总会遇见坎坷波折,只要熬过去,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我已经看淡了,万事不能强求,命中有,谁也不能夺走。只要好好活着,乐观向善,日子不会太差。”说到最后,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开解苏越。
苏越目光变幻,复杂地注视袁雯萱,她眉宇间缠绕的郁色已经消散,苍白的面容显出一丝红润,衬得她双目格外有神采。
他也在想,是不是都需要经历过悔恨,才会顿悟,找到本心?
他是如此,袁雯萱亦是如此。
苏越没有答话,托着鑫哥儿的屁股,将他放在袁雯萱身边。
“娘……娘……”
鑫哥儿认得袁雯萱,手脚并用,往袁雯萱身上爬。
袁雯萱心中柔软,双手托着鑫哥儿的腋窝,将他抱着坐在腿上。
“你的脚……”
“我伤着脚踝,腿没有事,他又不重,坐着不疼。”
袁雯萱唇角淡淡含笑,他愿意让鑫哥儿亲近她,已经很知足了。
苏越没有再开口,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望着鑫哥儿。
袁雯萱强迫自己不去看苏越,忽略他的存在,逗弄着鑫哥儿。鑫哥儿抓着她的手指,塞进嘴巴里。
手指一屈,拎着他小小的一根拇指,眸光温柔如水,“娘的手很脏,吃肚子里面,会长虫虫,肚子会痛痛。”
鑫哥儿听不太懂,他以为袁雯萱在与他闹着玩,将手指塞袁雯萱的口中。
袁雯萱扭头避开,动作太急,脑袋一阵眩晕,伤口发疼,‘啊’一声,倒抽一口气。
“你受伤别与他闹着玩,他什么都不懂,没个轻重。”苏越皱紧眉头,将鑫哥儿抱进怀中。
袁雯萱的确很难受,她没有逞强,侧躺在床上,拉着被子盖在脖子上。
“鑫哥儿还小,别带来医馆,你抱他回去。”
袁雯萱说话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手也塞进被子里,下逐客令。
苏越扫过她疲倦的面色,失去过多,是要多休息,便抱着鑫哥儿离开,不再打扰袁雯萱。
掀开帘子出来,他脚步微微一顿,侧头望向床上的人。捕捉到她轻轻颤动的眼睫,蜷缩在狭窄的竹榻上,黯然神伤。
袁雯萱见他离开,心中失落,却并无意外。睁开一条眼缝,望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鑫哥儿趴在苏越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也不闹着要她抱。
袁雯萱手指微微一紧,若是在以往,鑫哥儿在她的身边,苏越独自抱不走。
而今鑫哥儿不再黏腻着她。
即将要消失在屋子里的男人,倏然间转过头来,袁雯萱连忙闭上眼睛。
紧张地眼皮颤动,她以为苏越会说什么,回应她的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秦玉霜坐在外面等候,袁夫人也到了,苏越出来,两个人站起来。
“萱儿如何了?”袁夫人慌忙问道。
“需要静养。”
袁夫人迫不及待进去看袁雯萱。
秦玉霜问苏越,“你们谈得如何?”
“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必操心。今日是您生辰,我送你回去。”苏越不等秦玉霜拒绝,继续说道:“鑫哥儿不便在医馆,他中午未吃多少饭食,肚子该饿了,送他去乳母身边。”
秦玉霜佯怒地瞪他一眼,却并无多少威慑力,无可奈何道:“你们都长大了,不需要我操心,我说的话你们也不爱听,嫌我年纪大,说话太啰嗦。”
没好气的从苏越手中抱过鑫哥儿,带着箜篌离开。
苏越回头看一眼袁雯萱所在的屋子,往医馆外走去。
顾芸娘从门外进来,迎头撞上苏越,“二伯兄,你这就回去?”
“今日告假半天,还有事要处理。”苏越唇角微微扯动,想托顾芸娘用心照顾袁雯萱。转念记起袁雯萱为余多味的事情受伤,不用他开口,顾芸娘也会用心照顾她,何况袁夫人也在,这儿用不上他张罗。
顾芸娘站在原处,目送苏越毫不留恋的离开,长叹一声。
商枝在柜台里面给袁雯萱配药,一直观察这边的动静,见顾芸娘满面忧色,意味深长道:“你别瞎操心,紧要的是处理好多味的事情。顾五也是胆肥,找人将多味给掳走。这次没有得逞,下次估计会更火,得多加堤防。”
提起顾五,顾芸娘眼底一片冷意。
如果不是袁雯萱,顾五就得逞了,他将余多味带去顾家。
“多味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他。就算他将多味带去顾家,我也有的是法子要回来,除非顾老夫人不要顾家的脸面。”顾五忌惮顾老夫人,顾芸娘打算这件事从顾老夫人入手。只要顾老夫人不肯松口答应让余多味认祖归宗,顾五也不敢将人带回去。
他本来就有一个儿子,不缺余多味。顾五不懂得计较得失,顾老夫人、顾家几个兄弟会替他计较。
商枝是聪明人,立即知道顾芸娘打的如意算盘。
“宜快不宜迟。”
“我有打算。”
顾芸娘去后院,余多味坐在长板凳上一口一口吃粥。
苏景年陪在一旁,修长的执着筷子,给余多味挟菜。一道阴影投来,苏景年抬头望去,眉梢冰融雪化,眼中蕴含着温情,“二哥回去了?”
“是啊。”顾芸娘坐在苏景年身边,见余多味将粥喝完,递给他一杯水喝下去,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唇边的水渍,关切的询问余多味身子可有不适之处。
余多味受到惊吓,他想要窝在顾芸娘的怀中,可他也知道自己被顾五绑走,眼下救回来,顾芸娘有话与苏景年商量,他回完顾芸娘的话,乖顺的离开。
顾芸娘望着他小小的身子消失在屏风后,从投照在屏风白纱上的影子,看到余多味的一举一动,他脱掉鞋袜,躺在为他准备的床上。
她起身站在珠帘处,见余多味缩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被子盖得严实,折身坐回苏景年的身旁。
“我想明日约见顾老夫人,将这件事情做一个了断。我们虽然在防范着顾五,防不住有心人,总会有疏漏之处。顾老夫人是顾五的死穴,他不敢不听顾老夫人的话。顾老夫人看重血脉,却更重颜面。她不喜欢云萝,对余多味也不会太重视,我有七成的把握说服她。”
顾芸娘脸色凝重,今日的事情,她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
不说她提心吊胆,也会造成余多味心理创伤。
苏景年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一点胭脂,“你将邀请帖写好,我给你送去。”
顾芸娘眉开眼笑,仿若春风吹拂桃李花开,秾艳的容颜堪比花娇。
“我现在就去写!”顾芸娘提着裙子起身,小跑着去找商枝问邀请帖,她借笔墨写了邀请帖,递给苏景年,“苏哥哥,交给你了!”
苏景年捏着她的鼻尖,“你啊。”
顾芸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丢下一句话,“今晚我陪着多味睡。”留给苏景年一个背影,进了内室。
余多味将小脑袋埋进被子里,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顾芸娘微微一怔,坐在床边,将被子掀开。
余多味受惊绷直了背脊,双手紧紧拽着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多味,是我。脑袋蒙在被窝里,对身体不好。”顾芸娘轻轻拉扯着被子,这一回,一拉便将被子给掀开,她不禁怔愣住,一阵心疼,将满面泪痕的余多味从被子里挖出来,“今晚姨母陪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