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多味再也忍不住,扑进顾芸娘的怀里。
他真的吓坏了。
再也不敢乱吃东西。
贪嘴吃了两块糕点,吃坏肚子去茅厕,被人被绑走。
他不知道是谁将他绑走,惶恐无助。
幸好他又重新回到顾芸娘的身边。
“姨母,我不要回顾家!”余多味瘦小的身子缩在顾芸娘的怀中,还未从惊悸中缓过来,微微颤抖。“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我不想回去!”
他分不清善恶,却能辨认出谁是真心对待他。
亲生爹娘若是真的疼爱他,不会吩咐人将他捆走,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与惊吓。该拿出真诚的心意,说服姨夫、姨母。
他们只顾及自己的想法,从未想过他的感受。
余多味对亲生爹娘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有的只是回忆今日遭遇的恐惧。
“好,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顾芸娘轻轻拍抚着余多味的后背,温柔的低哄。
余多味抽噎着,顾芸娘温暖的怀抱,像娘亲的怀抱,让他沉浮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屋子里暗沉,光亮从窗缝里渗入,照在他的脸上。
顾芸娘低头望去,余多味已经哭着睡过去,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偶尔还抽噎一下,十分委屈。
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将他的小脸擦干净,放回被窝里,准备打水来给他洗脸。
余多味紧紧捏着她的裙裾。
顾芸娘莞尔,神色愈发的柔和,侧身躺在他身旁。
苏景年站在屏风处,将他们的互动尽收在眼中,她若是自己做了母亲,必然会是一个好母亲。想到两个人的孩子,苏景年眉眼柔和,静谧无波的眸子泛起涟漪。
他走进来,脱掉顾芸娘的鞋袜,拉高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拿着邀请帖离开。
顾芸娘嘴角微微上扬,抬手给余多味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
顾五见事成,哑巴办事利索,将余多味带出府,且没有被苏景年逮着人,心中很得意,一连喝几壶酒。开宴后,苏家只有秦玉霜与苏易、苏越、姜皎月出面,苏景年与顾芸娘没有露面,他心知是去搜找余多味。
他也沉得住气,想看看苏景年与顾芸娘将苏府掘地三尺,仍是没有找到余多味的挫败。
注定失望了,将要散宴时,有人找商枝,商枝将苏越请走。
顾五右眼皮跳得厉害,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坐不住了,苏越与商枝离开后,他也匆匆告辞。
行色匆匆上马车,便遇见逃命回来的护卫,将凤形山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袁雯萱救走余多味,并且给苏景年送口信,苏景年找过去,将哑巴与另一个护卫给抓住,他逃回来通风报信。
顾五气急败坏,将袁雯萱给憎恨上。
若不是这臭娘们多管闲事,他的人已经将余多味接回顾家!
现在再去抢人不太现实,就怕惹怒顾芸娘,她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让顾家丢尽脸面,就算母亲再疼爱他,也会对他失望。
他气冲冲的回府,云萝手里拿着一双虎头鞋,坐在炕上出神。
顾五见她一天到晚哭丧着脸,瞧着心里晦气,愈发的不耐烦道:“你明天约顾芸娘来府里做客。”
云萝面色惊变,“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说我要做什么?她自己下不了蛋,才不肯将孩子还给我!苏景年既然无能,我送她一个自己生的孩子,她还会在意余多味?到时候她就将孩子还回来。”顾五眼底闪过狠厉,他想要办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他要回自己的亲儿子,难道有错?
云萝吓坏了,她颤声道:“你……你不能这么做!她是我妹妹!”
顾五冷笑一声,手掐着云萝的下颔,迫使她仰视他,“明天我在府中若是见不到她,你就收拾东西滚蛋!”
云萝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望着顾五。夫妻一场,他如此狠心无情。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顾五手背上,拧紧眉头,嫌恶的将她松开,“我说到做到,你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说罢,甩袖而去。
云萝下颔掐出几道指印,隐隐作痛。
她茫然无措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如今地步。
若是早知因为余多味的抚养问题,令顾五无法容忍她,动了要休妻的念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余多味回京的事情告诉顾五,让他想办法将孩子要回来。
云萝忍不住想:余多味与她没有结母子缘,怀他的时候胎位不正,生他的时候很艰难,遭了不少的罪,若不是顾五不放心请了两个老练的稳婆,以余家的情况,她未必就能顺利将余多味生出来。这几年虽然不太顺心,却也比在梨花村好过不知道多少倍,她心中也知足。时隔几年,余多味再次出现,顾五因为碰壁厌恶她,甚至要抛弃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过惯了贵夫人的日子,早已成了攀附顾五方能赖以生存的菟丝花,离开顾家她又如何活下去?
云萝对余多味的母子情,抛弃他的愧疚,因为顾五的话烟消云散。
她的确不能给余多味更好的生活,甚至自身难保。
将余多味接到身边的念头,也不再那般强烈。
云萝浑噩混沌的大脑,被顾五的话占据,挥之不去。
婢女不由劝说云萝,“夫人,您为了五爷抛下一切,将过去的自己也一同放弃。顾芸娘不是您的妹妹,她是顾十娘的妹妹。难道要为了这无关紧要的人,被五爷赶出顾家吗?到时候,您就真正的一无所有。您舍得小姐吗?老夫人不喜欢您,连同也不待见小姐,您若不再府中,惯会踩低捧高的贱婢,会欺负小姐。”
云萝紧紧拽着手里的帕子,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主意。
她已经害过顾芸娘一次,不能再害她一次。
“夫人,小姐是您一手带大的孩子。您已经亏欠两个孩子,难道还要再抛下小姐吗?”婢女跪在地上,焦急地说道:“夫人,奴婢知道这些话逾越了,不是我一个婢女说的话。但是您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已经放弃梨花村的一切,难道又要为了他们,放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当初您做的决定,值得吗?”
这一句话,像一柄利刃,挑断云萝紧绷的那根弦。
她动摇了。
“我……我再想一想。”
云萝又慌又怕,她有一种直觉,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夫人……”
“住口,你别在逼我!我再想想,我还要再想一想……”
云萝双手颤抖,呆滞的望着玉瓶中插着的一朵梅花,不禁想起顾芸娘站在繁花锦簇中,绝艳无双的面容上展露出仿若春风般轻柔的笑容,那一双乌亮的眼睛却如同蒙上一层坚冰,寒冽冻骨。
画面一变,昏暗无光的厨房里,她蒙着一双眼睛,手中的菜刀飞舞,只见残影。厨房里,唯有她切菜的笃笃声。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看着顾芸娘将一筐萝卜都切成细丝。她就是睁着眼睛,刀工也没有顾芸娘好。
顾芸娘全都切完了,将绑在眼睛上的布取下来,看着她手里端着一筐萝卜,腼腆地笑一下,“姐姐,你刚刚从母亲那儿练功回来吗?”
她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养得白嫩细长的手指,“我待会还要去绣花,如果将爷爷布置的任务完成,绣不完花,娘会骂我。”
顾芸娘想了想,将她怀里的筐拿过去,“姐姐,你去绣花吧,我帮你把萝卜给切了。”
她一脸为难,没有离开,难为情地请求顾芸娘,“我答应娘,要给她做晚饭,芸娘,你帮帮我。祖父也教我做菜,娘说我的手是用来绣花写字作画的,不是用来做饭。做饭的手艺,我没有学好,你再帮我这一次?”
顾芸娘没有立即答应,因为知道今日是韩氏的生辰,她打算给韩氏做饭菜尽孝,也更想得到韩氏的夸奖。最后经不住顾十娘的纠缠,她答应晚上帮顾十娘做饭。
这一次,顾芸娘以为韩氏不会邀请她过去,才会留小心思,给韩氏做饭送过去,就能亲口给韩氏祝寿。如今答应帮顾十娘,自然没有借口过去。谁知当天晚上,韩氏派人请顾芸娘过去。
顾芸娘高兴坏了,她收拾干净过去,就看见顾十娘偎进韩氏怀中撒娇,央着韩氏快点尝一尝饭菜,是她特地给韩氏做的。韩氏眼底满是疼爱,虽然责怪顾十娘下厨,眼中却是一片欣慰,并不是真的呵责顾十娘。
顾十娘瞧见顾芸娘过来,高兴的招手,“妹妹,今日娘生辰,我让娘请你一起过来,我们一家人吃个饭。”
顾芸娘眼中揉进了沙子般胀痛难忍,泪水几乎要掉下来,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心想原来不是母亲请她过来的。
韩氏果然看见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悦的皱眉,数落她不如顾十娘懂事孝顺。顾十娘课业繁重,还能腾出空闲给她准备一桌子饭菜,而她就连母亲的生辰都记不住,还要人去请才过来。
她听见娘语气严厉的苛责顾芸娘,愣住了,完全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可让她说出这桌子菜是顾芸娘做的,她又说不出口。甚至很害怕顾芸娘会拆穿,道出真相,她惊慌的看向顾芸娘,顾芸娘眼中蓄满泪水,眼中的悲伤几乎满溢而出,最后入一潭死水般沉寂,顾芸娘慢慢垂下头,一句话没有说。
这一顿饭,韩氏从头到尾都在夸赞她,心疼她,而顾芸娘像一个隐形人,全都视而不见。这是第一次,她心里觉得愧疚,此后不敢再见顾芸娘。之后,她便遇见了顾五。
顾芸娘怯弱寡言的面孔,眼若寒星洞若观火的面孔,不断在她脑海中交替。
云萝不知顾芸娘经历什么,才会脱胎换骨。
饶是顾芸娘如今的气势再逼人,让她不敢直视,可那一日晚餐顾芸娘孤零零站在门口挨训的模样,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她鼓不起勇气再伤害顾芸娘。
可她又该怎么办?
——
福寿堂。
顾老夫人满面慈祥地坐在炕上,笑盈盈地看着顾文质描红。
“质儿的字有长进,再练一段时间,便能有自己的风格了。”
顾文质将最后一笔写完,搁下笔,吹干墨汁,自己仔细检查一遍,比起在皇觉寺时有精益,一笔一画写的很稳,没有再歪斜,算不得好,他心里并不太满意。
顾老夫人虽然疼爱顾文质,却不纵容他,学业上的事情,半点不含糊。
顾文质对自己也很有要求,他从小没有娘,比起几个伯伯,爹是最没有出息的人,他靠不住。
祖母疼爱他,花费心思教育他,他便不敢懈怠,因为他知道顾老夫人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长成。所以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希望自己能够如大堂兄那般出息。
尤其是祖母在耳边说他还有一个异母弟弟,聪明非常,夫子以他为榜样激励其他开蒙的学生,他就更有压力,不愿祖母对他失望。
顾文质准备重新再练一页。
“孙儿在祖母眼中,就没有不好的。”
顾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莫要急功近利,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方能够将事情做好。”她从婢女手中将一碗温热的鸡汤端来,放在桌子上,“先歇一歇,喝一碗鸡汤再练字,让眼睛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