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接下来四十几个小时都是这样,她就非常怀念后世发达的飞机、高铁。而现在只能忍了。
她睡了一觉,半夜醒来,看着车窗外黑乎乎的崇山峻岭,发了会呆,又睡,如此反复,直到天亮,又重复这个过程。
熬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列车的广播提醒,下一站就到黎市了。
姜瑜松了口气,翘首以盼,等列车一停,她就拿着包下了车,随着人流出了站。
黎市是个大站,下车的人不少,火车站外接人的也不少,一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人头。
买好票后,她就给陆进发了电报,他应该收到了才对。外面哪个才是来接她的人呢?
姜瑜踮起脚,随着人流出站,边走边四处张望,重点寻找绿军装。可外面接人的有好几个穿绿军装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算了,先出去再一个一个的问吧。
走出人群,姜瑜开始挨个问,问到第三个的时候,那个不到三十岁的解放军叔叔两只眼瞪得老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捏着下巴,语气满满的惊讶:“你真是姜瑜?”
姜瑜马上听出了他的声音:“你是梁毅叔叔的那个战友,陆进!你亲自来接我了,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
听她都把自己的名字都说了出来,这哪还能有假。陆进鼻子一歪,在心里狠狠地把梁毅给骂了一顿,这混球,上回还装可怜故意误导他,说什么他家这个侄女亲爹死得早,小小年纪,寄人篱下,长这么大连洋娃娃都没见过,非要抢他准备送给自家闺女的芭比娃娃。让他误以为这小姑娘顶多不超过十岁,结果呢,人家都一俏生生的漂亮大姑娘了,还玩劳什子芭比娃娃啊!阴险,卑鄙!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还磨牙。姜瑜有些无语,提醒了他一句:“陆进,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梁毅叔叔了?”
梁毅叔叔?玩味地咀嚼了几遍这四个字,陆进憋着笑,握住拳头抵在唇上,用力地咳嗽了一下,重重地点头:“嗯,你说得没错,咱们该去看你的‘梁毅叔叔’了!”
他刻意在“梁毅叔叔”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引得姜瑜扭头看了他好几眼。
未免被姜瑜看出来,陆进赶紧加快了步伐,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话题:“车子就停在那边,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姜瑜赶紧跟上,边走边问:“梁毅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陆进开了一辆部队里的绿色吉普车来,他先替姜瑜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示意她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上,边发动车子边说:“你运气不错,他今天中午醒了,医生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这次的那颗子弹伤到了他的手腕神经,他……的右手以后恐怕都不大灵活,如果不能恢复如初的话,他可能转向文职!”
提起这个,陆进的情绪就变得很低落。他们这支队伍是一支新成立的特殊队伍,对军人的身体素质要求非常高,梁毅十几岁就入伍,参加过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无论是军事素质还是身体素质都非常出色。非常适合担任队长一职,两人搭档两年多来,合作无间,配合得非常默契。
若是可以,他真不希望梁毅转文职。一直怀揣保家卫国梦想的梁毅,也不希望离开这个岗位。但天不从人愿,有的事情既然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谁也没办法改变,只能认命接受。
陆进开始说梁毅脱离了性命危险的时候,姜瑜很高兴,等他说梁毅的手腕神经受了伤,可能恢复不了的时候,姜瑜沉默了。对于军人或是运动员这样敏感的职业来说,随便一点伤痛都可能影响他们的职业生涯。
这对热爱军旅生涯的梁毅来说,不啻为一项重大的打击!
“他会好的。”姜瑜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的手腕恢复。
军区医院最好的专家都看过了,说梁毅的手腕很难恢复。陆进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顺口说:“嗯,希望吧!”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接着他话音一转,问起了姜瑜在火车上的状况。姜瑜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人太多,太挤了,没有卖饭、卖水的、卖零食的,还有速度太慢了!”
陆进听了哈哈哈大笑:“你就知足吧,火车可比牛车、马车快多了,也比坐运输车舒服多了。坐运输车要是上山,走山路的时候,能颠得你把酸水都吐出来!”
这姑娘还异想天开,嫌火车上没卖吃的,真逗!不对,她该不会一直没吃饭吧?
陆进侧过头瞥了她一眼,白生生的脸,皮肤白里透红,精神奕奕的,不像是饿了两天两夜的人。不过嘛,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梁毅他知道吗?
一想起梁毅看到姜瑜时的表情,陆进就恨不得把车开得快点,再快点。
姜瑜看着他那豪放的开车姿势,忍不住皱眉:“你好好开啊,不要时不时地转方向盘,踩急刹车!”
吹了声口哨,陆进斜了她一眼:“哟,小丫头还知道踩急刹车啊,不简单啊,要不要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新世纪有几个年轻人不会开车啊!姜瑜很想把他踹到后面,自己来,不过想着自己这“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人设,还是忍了。
一路疾驰,吉普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军区医院。
陆进把车一停下来就带着姜瑜往医院里赶去。
他把姜瑜带到了住院部306病房前,然后手往门框上一撑,整个人霸占住门口,把姜瑜堵在外面,然后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车钥匙,引得梁毅往这边看后,他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猜猜,今天我带谁来看你了!”
姜瑜来的事,陆进还没来得及告诉梁毅。
梁毅刚醒,精神不大好,看了一眼搭档,有些虚弱地说:“谁?”
陆进侧开身,冲姜瑜比了个请的手势。
终于要见到梁毅了,姜瑜深呼吸了一口气,扬起翔叔林婶这种中老年最喜欢的乖巧和善的笑容,踏进了病房,走到病床前,扬起了手,然后,她的笑容僵住了,连怎么跟梁毅打招呼都忘了。
陆进整她的吧,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她爸的战友啊,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下巴上有一圈青青的胡渣,皮肤呈小麦色,五官端正,眼神清正锐利,皮肤紧致,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跟她想象中的中年大叔完全不符!
梁毅看到姜瑜也不自觉地拧起了眉。这陆进搞什么,带个陌生姑娘到他病房里是怎么回事?他挑眉,用眼神询问陆进,这该不会是他姑姑非要塞给他的相亲对象吧?
陆进看到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逢不相识,觉得自己在火车站被吓懵逼的仇终于报了。他嘚瑟地转着钥匙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进!”梁毅警告地叫了他一声。
陆进吊儿郎当地跨了进来,举起了手,笑呵呵地说:“老梁啊,这是你的大侄女姜瑜啊,她特意坐了一千多里的火车来看你!”
第60章
中年的护士大姐拿着瓶子进来换药, 正好听到陆进不正经的的调侃, 眼神无意中扫到姜瑜和梁毅爆红的耳尖, 她麻利地换下了点滴瓶,笑着说:“陆进你搞错了, 这是梁毅的对象才对吧?真俊。”
从这两人的年龄来看, 哪会是叔侄,更何况, 她知道梁毅家那一辈就他一个。
听到这句话,陆进更是乐不可支, 抱着肚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梁毅剜了他一眼, 虚弱地对护士大姐解释道:“闵大姐, 你误会了, 这是我战友的遗孤姜瑜,听说我受伤了, 特意坐了一千多里的火车过来看我!”
他这句话一下子点名了两个重点, 一是姜瑜的烈士子女身份, 二是凸出了姜瑜重情重义。
闵大姐身为一名军区护士,平时见得最多的就是因为各种任务受伤的英雄, 最是敬重他们。所以一听姜瑜是烈士子女,又不远千里过来看梁毅,顿时好感倍生, 她转过身,笑眯眯地朝姜瑜赔不是:“不好意思啊,小姜, 我这人心急口快,说话不过脑子,闹了个笑话。”
姜瑜抿起唇,羞涩地冲她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小事而已,闵大姐不必介怀。”
闻言,闵大姐意外地看了姜瑜一眼,问道:“小姜,还在念书?”
这话可不像是村里出来,没上过学的姑娘说的。
姜瑜抿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乖巧地说:“没有,六月已经高中毕业了。”
高中毕业,长得水灵灵的,出身根正苗红,又乖巧可爱,不错不错。闵大姐在姜瑜身上转了一圈,赞许地点了点头,拿着换下来的玻璃瓶走了。
她走后,陆进也寻了个借口离开,让他们俩单独谈一谈。
姜瑜坐在床边掉漆的木凳上,偏着头,打量着梁毅,他的胳膊上缠着纱布,额头上有一道结痂的疤,至于身上,因为被子盖住,姜瑜也看不见。不过据陆进说,他昏迷了十来天,肯定还伤着了其他地方。
姜瑜在打量梁毅的时候,梁毅在悄悄观察她。
这姑娘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多大开始当兵的?”
“你怎么过来了?”
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都愣住了,接着彼此相视一笑,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闷与尴尬,也消除了初见面的生疏,使得两人相处起来自然了许多。
梁毅先说话:“我十二岁就进了部队,今年二十三岁,曾经跟你父亲一道共事三年。”
所以才二十岁出头,他就已经当了十一年的兵。果然,经验主义害死人,后世一般都要十八岁才能参军,姜瑜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梁毅也是这种情况,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不对,照梁毅这么说,他资助原主的时候才十七岁,那时候他还没成年,也就比她现在的年龄大一岁而已。说起来,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大男孩而已,却要去资助一个小姑娘,姜瑜只能说这真是个魔幻的时代。
再次受到不小冲击的姜瑜非常无奈地看着梁毅:“你怎么不早说?”
说起这个,梁毅也有些囧:“以前你爸总是带着你的照片,没事就拿出来看,有一次掉到地上,是我给他捡起来的,我看到了当时才五岁的你模样,所以……我是你爸的战友,你叫我一声叔叔也无妨的!”
那时候的姜瑜就跟陆进家的小豆芽差不多大,瘦瘦小小的,脸圆嘟嘟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了这第一印象,兼之梁毅自打十二岁起就进了军营,一年三百六五十天有三百六十天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训练,也没空留意小姑娘是怎么长大的。所以他对姜瑜的印象一直都还停留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哪怕她已经长大写信告诉他,她高中毕业了,这种固有的印象也很难磨灭。
姜瑜听得囧囧的,叫他叔叔,美得他吧。
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也不跟他计较了。姜瑜索性转开了话题:“有个叔叔帮忙,给我买了火车票还把我送上了车,然后下了火车,又有你的战友来接我。所以一路都很顺利。”
梁毅听明白了,她这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便说:“坐了两天火车,你应该累了,待会儿我让陆进带你去吃饭,吃过饭去招待所好好休息,明天再让他带你在黎市转转,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这安排非常贴心了,姜瑜看了一眼他的倦容,想到他是病人,应该要多休息,便体贴地站了起来:“我出去找他!”
“不用,他一会儿就回来。”梁毅怕姜瑜第一次来,不熟悉迷路了,叫住了她,“我们说会儿话,你在老家可还好?你继父没虐待你吧?”
姜瑜伸出两只手,捏着自己鼓起的腮帮子往外扯了扯,笑眯眯地说:“你看我这像是受了虐待的模样吗?”
“噗……”拿着饭盒进来的陆进看到姜瑜这幅模样,笑得差点岔气,“大侄女不愧是大侄女,连彩衣娱亲都……”
“陆进!”梁毅板着脸,打住了他的话头。
陆进举起左手:“好,我不说了,来,吃饭,医生说你刚醒,先吃点清淡的垫垫胃,小米粥,我喂你?”
话音刚落,不等梁毅接话,他自己拿起饭盒转了一圈,然后直接塞到了姜瑜手里:“开什么玩笑,这种事,当然得劳烦大侄女,我这双手只喂我们家小豆芽!”
姜瑜冷不丁被人塞了一个热乎乎的铝皮饭盒,先是一怔,继而又想,她正愁没机会正大光明地碰触梁毅的身体,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她正好帮他先用灵力滋养一下身体。
于是她打开了饭盒,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浓浓的小米粥,倾身递到梁毅嘴边。
少女的清香扑面而来,带着点热气,离得太近,梁毅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张嘴啊!”姜瑜嗔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这么不配合。
“哦。”梁毅赶紧张嘴,吐下了递到唇边的小米粥,不过因为太紧张,嘴偏了一些,半勺小米粥都流到了他的嘴角边。姜瑜赶紧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按住他脸部的手指悄然将灵力引了过来。
梁毅只觉得被她手帕擦过的地方热乎乎的,烫得厉害,他忙别开了头说:“放这儿吧,待会儿让护士过来喂我喝粥。你先跟陆进去招待所休息。”
说话间,趁着姜瑜没注意地时候,他的眼刀子不断地往陆进身上飞。
陆进皮不痛不痒,笑得非常欠揍,明摆着故意整他的。梁毅气得薄唇一张,无声地从中迸出一个字:滚!
陆进耸肩,夸张地张开嘴,用唇形挑衅地说:你起来赶我滚啊!
两个加起来都差不多半百的男人,玩着这种幼稚的把戏。
姜瑜没察觉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她低头又盛了一勺子粥,递到梁毅面前:“现在过年了,医院人手紧张,护士忙不过来,你就将就吧。”
梁毅是个病人,还是个虚弱得坐都坐不起来的病人,姜瑜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饭都递到他嘴边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配合她了。
梁毅在心头告诫自己,护士也是女人,他现在是病人,手扎着针,腿还受了伤,坐都坐不起来,喂个饭而已,再正常不过。
去他的再正常不过,这顿饭吃得梁毅心头说不出的烦躁,他鼻端始终萦绕着那种带着点淡淡腊梅的清香,挥之不去。梁毅觉得他可能会成为第一个为了能自己吃饭,早点好起来的病人。
他以为他会因为窘迫、不自在寝食难安,但出乎他的意料,几勺小米粥下肚后,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连什么时候彻底合上,昏睡了过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