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露难色,低声道:“且大巫说了,年节前后,并无合适吉日。”
“这……”
婚嫁大喜事,不管信不信,都想讨个好彩头的,彭夫人还是很快接受了,低头和夫君说了两句,晏珣颔首:“十一月十八甚好。”
彭夫人命人扶起全妪,关切询问几句,又命管事仆妇领冀州一行下去吃席安置。
全妪不亢不卑,恭敬施礼退下了,彭夫人算算日子,松了口气,道:“幸而我阿蓉嫁妆打小就攒起来了,有账有册的另置一库,这两月又清点得差不多,紧着把聘仪也造了册,应能赶得上。”
太原一贯富足,女儿陪嫁自极丰厚,如今霍家聘礼到了,彭夫人心疼爱女,自不会扣下,只打算按规矩留下几样,其余的俱添进晏蓉的嫁妆里。
晏珣和晏辞父子尚连连嘱咐要多多添置,勿让她到了冀州有所不便。
彭夫人没好气:“我还能亏待了我女儿么?”
她没空搭理这父子二人,只握住晏蓉的手,“我只担心这婚服是否能如期完工,不行,我午后得再去看看。”
世家贵女的婚服,从首饰到鞋袜,十分严谨的一套,做工精致,繁复奢华,耗时极长。晏蓉的婚服从纳采后就开始做了,十二个绣娘,还有打首饰等等匠人,预计十二月初才能完工。
现在生生得提前小半个月,只能让绣娘匠人们辛苦一些了。
不过这些不用晏蓉操心,她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快熟悉自己的嫁妆,还有谨记繁琐的婚礼流程,多迈一脚少走一步,这些都是不能出错的。
此刻她搂着母亲的胳膊,只想说一句。
霍侯他果然言出必行……
*
不管怎么样婚期都定下来了,晋阳太守府从上到下,从主到仆,喜气洋洋,脚不沾地。
彭夫人欢喜中夹杂着不舍,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虽忙活着,但身体却未见丝毫不适。
晏蓉盯了一阵子,又请了疾医多请了几回平安脉,确定母亲身体无碍,这才放心忙活自己的事。
她很忙,陪嫁是女子私财,这些以后都是独属于自己的,不管婚后生活是否如意,管理陪嫁人手和财产,都是女子必修的课程。
晏蓉以前管理一次,但由于情况特殊,因此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照例行事。
值得一说的是,白翎卫仍旧作为她的陪嫁卫队,将随她一起前往邺城。
这一支两千人的精卫,自五年前认晏蓉为主,后虽从洛阳返回太原,但不管是晏一本人,还是晏珣父子,都没有对卫队的归属提出异议。
白翎卫一直都是她的。
婚事定下后,晏一特地求见了晏蓉,这个精明能干办事认真的青年,一见面就单膝跪地,拱手道:“标下与白翎卫众,请求跟随主子前往邺城。”
干脆利落语言和动作,昭示了他们的决心,白翎卫忠心耿耿,晏蓉只有欣慰的,只是在答应之前,她得先说明白。
“晏一,你与白翎卫的忠心我是知晓的。只是此一去,与洛阳之行大不相同,我们会在邺城落地生根。”
“我的陪嫁卫队,将来未必会继续驰骋沙场。”
这一点是需要郑重考虑的,白翎卫本来是她祖父的亲卫,随主沙场征战,亦曾立下赫赫战功。
祖父去世后,这支亲卫队本该继续守护太原军下一任主帅,也就是晏辞。
可惜当年情况特殊,晏珣将白翎卫给了女儿。
晏蓉对白翎卫的感情自然是很深的,她也很希望能继续将他们留在身边。只是感情深了,自然会为其考虑,这些沙场雄鹰,她怕拘束了他们,折断了他们本该振翅高飞的羽翼。
所以最近她一直在犹豫这件事,本想招晏一来问问的,没想到他先来求见了。
“禀主公。”
该考虑的,晏一都已经考虑清楚了,而且他也让下面的人都仔细思量过,“标下与白翎卫,只愿继续守卫您。”
“好!”
晏蓉也很激动,她长身而起,亲自扶起晏一,“能得诸位始终相随,我之幸也。”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晏一也面露喜色,战旗后,他又说:“标下还有一事相禀。”
“快说,无须拘束。”
晏蓉让晏一坐在左下手,自己也重新落座。
晏一道:“白翎卫中,好些人这几月成了家,也有些本就有家小的,他们托属下问主公,不知能否把家眷带上。”
“这当然是可以的。”
这次不同洛阳之行危险重重,如无意外,晏蓉将在邺城扎根的了,让白翎卫继续与家人分离很不合适,当然是得一起前往邺城安家。
她琢磨着回头给霍珩写封信,让他提前准备安家地点,如果能不分散,就更好了。
正事说罢,晏蓉就笑:“那你呢,为何你不成家,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求娶尚未顺当?”
她这话是取笑性质的,不过晏一还未成家倒是事实,他都二十七八了,年龄相差无几的晏二晏三数月前才成了亲,晏蓉还亲自选了贺礼,吩咐申媪送过去。
至于她本人,去了反而让他们拘束,又跪又拜的,还是免了吧。
晏一几个陪晏蓉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她是非常关心他们的。
晏一抬头,笑道:“劳主公费心,标下暂无成婚打算。”
他深深看一眼眼前的人。
晏一是晏蓉心腹不假,只是个人感情问题她也不好干涉太过,闻言无奈一笑:“那肯定是你眼光太高了,若有朝一日碰上欢喜的,莫忘了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以她和晏一的关系,就算对方是个世家贵女,她也会尽力帮着争取一把。
晏一笑:“标下先谢过主公。”
*
白翎卫的问题解决了,事后,晏蓉和父亲稍提了一句,晏珣只说,白翎卫本来是她的。
他当然不会有异议,霍珩虽好,但爱女身处邺城,手里还是得有自己人才行的,不然会很不方便。
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接下来,白翎卫密锣紧鼓收拾行装,还紧着和亲友告别。晏蓉忙着熟悉接掌诸多嫁妆,还得试婚服,做最后的调整。
这般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亲迎的前一天。
第34章 亲迎
今天是十一月初十, 距婚期吉日还有八天。
晏蓉出门子之日却在明天。
晋阳邺城两地颇有距离,按车队正常行进速度需四五天时间, 再预留出一天, 即使路途略有耽搁也无碍。
太守府乃至院子里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人人行色匆匆,晏蓉反倒偷得浮生半日闲。屋里侍女正收拾她最后一些贴身用品, 忙得热火朝天, 她留在里头反而耽误事,干脆就踱步到院子里了。
昨夜扑簌簌下了一夜的雪, 房檐树梢一片素白,往日争奇斗艳的小花园如今一遍寂静,唯独西北角有幽幽暗香传来,数株腊梅迎寒怒放。
点点淡粉点缀在枝头,也远近披挂的红绸相辉映, 院里院外吉祥喜庆。
“女郎,女郎!”
申媪气喘吁吁奔进远门, 欢喜道:“方才霍侯使人来报,迎亲队伍已至晋阳城外二十里的云乡。”
所谓亲迎,新郎官亲自前来才倍显尊重, 霍珩亲率迎亲队伍, 婚车礼官礼乐等等,还包含了一支三千亲卫, 浩浩荡荡自邺城出发, 准时抵达云乡。
接下来, 迎亲队伍会在云乡略作休整,明天一大早出发至晋阳太守府,迎晏蓉出门,再登车折返邺城。
申媪上了年纪,历来稳重,也就因为近日连降大雪,她总担忧迎亲队伍耽误吉日,骤闻霍珩准时抵达,这才喜形于色。
晏蓉也露出微笑:“如此甚好。”
她发现自己并不太紧张,约是当初有惊有喜,太过突然,亲事落定后心态反而平和。当然,也有可能是霍珩为人一贯靠谱的原因,嫁给她,能少思虑很多。
她仰望自己看了多年的老梅树,素手从一丛盛开满满粉色小花的枝丫拂过,抖落点点白雪:“来人,把这几枝折下来,放屋里去。”
以往她爱惜老梅树,舍不得折,今天就奢侈一把吧。
“使不得,使不得!”
没想到申媪摇头摆手:“女郎,这梅花凌寒傲雪,却是太过孤高,使不得呢!”
寓意不好,她道:“我看邺城大宅也有不少老梅,咱们来日再折不迟。”
晏蓉无语,不过她知道乳母在这方面很执拗,为了避免折个梅花还得闹到母亲跟前去,“那就算了吧。”
带几分留恋地在院里转了一圈后,哺食时分将近,她拢了拢大毛斗篷,往褚玉居去了。
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了晚饭,恋恋不舍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了天昏暗沉,北风呼地猛吹到窗棂子上,刮的厚重的杨木窗子“咯”地一声响,彭夫人才惊觉二更天都快到了。
“天都这么晚了,快快阿蓉快快回去歇了,明日还早起呢!”
诸人恋恋不舍散了,彭夫人亲自送晏蓉回屋。
当然了,她是还另有任务的。
彭夫人接过女婢捧着的木匣,脸红红递给女儿,“阿蓉,这个是压箱底的。”
晏蓉有些疑惑,难道,这是婚前教育?!
答案还真是,晏蓉虽往洛阳去了一趟,但她这回晏家从上到下都是当初婚对待的,彭夫人想着应不用细说了,把木匣递过去后,就说:“你好好看,阿娘回去了。”
晏蓉应了一声接过,回了屋里挥退诸婢,将木匣搁在榻上,饶有兴致打开。
这款匣子,她应曾接过一次的,可惜当时谁也没心情搭理这个?也不知扔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反正,她是头一次翻看。
晏蓉开了木匣,定睛一看,噗嗤一笑。
里头有两样东西,一叠叠起搁在底下的杏色绸布,上头放了整整齐齐放了十来个铜铸的娃娃,头脸是男童女童模样,身躯却截然相反。男的膀大腰圆,女的胸,脯高耸腰肢细细,或衣衫半褪,或赤.条条的,以各种姿势在滚床单。
还别说,制作得挺精美的,动作都很到位,不会引人误会,就是那冲天辫发型配上一脸沉醉,让人忍俊不禁。
她数了数,刚好一打十二个,该有的姿势都有了。
把娃娃拎出来,又打开绸布绣图,这个更厉害,动作分解都很到位,还附带简单旁白,制作精美,栩栩如生。
看得晏蓉这个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前世观摩了好些爱情动作大片的人都面红耳赤的。
啧啧,谁说古人保守的?人家关起门来可多花样了。
满足了好奇心,她把东西重新放好,这才扬声唤人进来侍候梳洗。
夜深了,虽然她还不怎么困,但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申媪进了门,一边命侍女端水加炭,一边把匣子收进衣箱最底下,她有些欲言又止。
晏蓉的底细,贴身侍候的人最清楚不过,申媪认为得好生给她讲解一边才行的,但很明显的,主子没这个意思。
这么犹豫一阵子,晏蓉已经钻进熨烫得暖烘烘的被窝里去了,她只好罢了。
嗯,霍侯历来待主子好的,有他疼惜着,应也能很顺遂过去了。
一夜无词。
“女郎,女郎!该起了!”
次日天未亮,晏蓉就被唤醒了,她睁眼有半秒迷茫,须臾才回过神来。
她往后窗瞄了眼,窗棂子黑沉沉的,一点天光不见。
这么大冷的天气,这般早就起床,真是不人道!
她叹了口气,还是掀起被子起来,穿戴一新的侍女们早抖开大毛斗篷,裹着她簇拥往浴房而去。
浴房蒸汽腾腾,还放了几个炭盆,暖融融的一点不冷,晏蓉被扶进浴桶坐下后,热水一蒸,人才彻底清醒过来。
“女郎大喜!”
申媪喜滋滋地领着一众侍女贺喜,手上也不挺,麻利侍候主子沐浴。
“女郎莫要嫌早,事儿多着呢,可不能误了吉时。郎主夫人和郎君也起来,还有告祭祖宗呢。”
告祭祖宗这活不用晏蓉亲自去,由父母代劳即可,她被从头到脚洗涮了一遍,热水加了几次又换了一趟,全身皮肤泡得红彤彤跟个煮熟大虾似的。
她忍不住嘀咕了两句,今天只是迎亲,又不是婚礼洞房,至于刷成这样吗?
不过没人听她的。
抱怨归抱怨,晏蓉还是十分配合的,用了香膏全身擦了几遍,头发连擦带烘干得差不多了,开始换婚服。
大红婚服边缘缀了黑色宽边,其上精绣吉祥纹样;前襟后背两肩,以及长长的拽地裙摆,用金银彩色绣线绣上鸾鸟和鸣纹样。
精致华丽,高贵雍容,可惜就是层层叠叠,忒沉重了些。
晏蓉跪坐在妆台前,淡扫娥眉,轻点绛唇,妆容精致而不浓厚,画龙点睛之妙。
梳头侍女麻利给她挽一个高髻,小心翼翼佩戴上精心打造的珠冠,两侧又簪上同款步摇。美人如玉,珠宝生辉,相得益彰。
晏蓉侧头左右端详,并无瑕疵,她动了动挺直得僵硬的腰杆头颈,大松一口气。
终于好了。
这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朝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惜饥肠辘辘的晏蓉并不能用膳。
申媪端着食盘,给她喂了个小巧的黍制点心,这玩意口感一般,但很耐消化,很抗饿。
“女郎忍一忍,等婚车出了城就好,婢子备了点心呢,如今忍一忍。”
晏蓉还能怎么样,只能忍了。
申媪喂了两个小点心就不喂了,她刚要抗议,忽听见一声礼炮炸响,紧接着,就是喜乐吹打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清晰。
迎亲队伍来了。
“炮响了!炮响了!快!快快准备!”申媪一下子跳了起来,连连指挥侍女们。
这个礼炮,并非爆竹,而是一种特制的喜鼓,女家见了迎亲队伍,就会一起敲响,既欢迎新郎官,也提醒后院的新娘子。
如今的迎亲礼并不复杂,新郎官拜见了女家长辈,即可被引至新娘子所在的院子,把新娘子接出来。
新娘子跟随新郎官而出,拜别父母长辈,出门登上婚车,迎亲礼即成。新娘子也不需要大红盖头覆面,这是后世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