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何家与韩家原先还带了些雨具,却都在换车的时候丢在了那几张马车上用以压重,陈滢当时优先考虑的是生存问题,比起食水与御寒之物,雨具就没那么重要了。
  裴恕闻言,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眯眼看着陈滢。
  半仰着脑袋。
  “陈三姑娘就打算一直这么站着?”他问道。
  陈滢一直就站在箱子上没下来,身旁还立着几个看傻了的拿木杈的仆役,以及表情纠结的李恭,形象堪称怪异。
  “小侯爷见谅,你们来得太突然,我只顾着看了,当真失礼得很。”陈滢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跳下了木箱。
  “佛祖……佛祖保佑。”身后蓦地传来了一声颤抖的念佛声,听着像是哪家仆妇发出来的。
  这声音如一石入水,终是让愣住的四姓人家慢慢清醒了过来,一时间念佛声此起彼伏,更有人喜极而泣。
  援军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包括倪氏在内,大多数女眷皆是双眼通红、神情激动。
  直到这时候倪氏才发觉自己腿脚酸软,险些软倒在地,幸得被管事妈妈扶住了,而哭声在人群中也渐渐成为主流,且还有愈演烈之势。
  裴恕面上的不耐越发明显,却也没有第一时间走开,而是压着眉峰问陈滢:“几府主子都在?”
  “主子们都在,一个没少。”陈滢回道,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只是韩家几名车夫被流民裹走了。”
  这是他们这一行人中唯一损失掉的人口,不过陈滢觉得车夫们应该不会受到生命威胁。
  “那几个车夫在我手上。”裴恕漫不经心答道。
  “那马老三他们几个呢?”陈滢立时追问道。
  这是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如果没有马家三兄弟相护,他们这一行人根本没办法熬这么久。
  裴恕抱臂而立,神情淡然:“都活着,其中两个活蹦乱跳,另一个半死不活。”
  陈滢立时便放下了心。
  裴恕口中半死不活的那个应该是马老三。
  只要活着就好。
  此时,一旁的李恭终于反应了过来,上前与裴恕厮见,又引他去见倪氏等人,场中那种尴尬的氛围就此缓解。
  陈滢乐得由他出头,便自动退去后方,找来几名仆役,将那些淬毒的武器尽数收拢,交给了郎廷玉,并提醒他道:“这些武器包括我的箭上都沾有剧毒,你们小心些处置。”
  郎廷玉早就从黑衣人的尸首上觉出了不对,此刻闻言,便用一种看怪物似地眼神看了陈滢一眼,吭哧吭哧地道:“属下明白。”
  陈滢怕他不知道这毒蘑菇的厉害,又着重提醒他:“最好挖个深坑埋了。”
  这种像是神经毒素的毒物,不知道要经过多久才能在空气中挥发掉,陈滢觉得还是埋起来最好。
  郎廷玉带着一脸怪异的表情应下了她的要求,陈滢这才重回山腹。
  雨越下越大,好在韩家人行动力非凡,竟然用剩余的布匹临时搭了几座简易帐篷,暂且可以避雨。当然,在缺乏油布的情形下,这帐篷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要漏雨。
  陈滢便在寻真的引领下,来到其中的一座帐篷,倪氏此时正端坐其中,与裴恕叙话。
  “……却不知蓬莱县情形如何?老爷他们如今可好?”说这些话时,倪氏的声音尚算平静。她想是已经收拾过了,形象不复方才的狼狈,身上的衣裳也整洁如新,只面上有些忧色,显是还在为李珩与李恪诸人担心。
  裴恕在她的面前倒是礼数周前,闻言便温声道:“李夫人放心,蓬莱县已经被我们拿下了,李大人并李家二爷、陈家二爷尽皆无事。昨晚收到信后,李大人十分焦急,命我连夜带兵出城,所幸我们没来迟。”
  听闻夫君与儿子皆无事,倪氏这才将一颗放回肚中,一时间眼圈儿又红了,掩袖道:“这样才好。我这心悬了一天一夜,真真是……”
  这一日一夜于她委实漫长而又艰难,好在熬过来了。
  见她语声哽塞、难以为继,一旁的李恭忙接下她的话头,说道:“母亲很是忧心父亲与表弟他们,如今听闻大家都无事,自是欢喜。”
  他也已收拾一新,恢复了素常那温润公子的模样,此刻与裴恕说话亦是进退有度。
  裴恕的态度十分温和,说道:“几位夫人请放宽心,韩家、何家如今亦是一切安好,蓬莱县的局面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在我裴家军在,自会护佑忠良、保大家平安。”
  这话一出,何氏并郭婉亦是神情微松,帐中气氛再不复方才的紧张。
  又简略说了几句后,裴恕便在李恭的陪同下辞了下去。
  众女眷此时皆是心中大定,倪氏头一个便向李氏笑道:“若要论功行赏,咱们三丫头可是立了头功。”
  黄氏亦接口道:“这话很是,三姑娘委实聪明能干。”
  “三姑娘真真是女中豪杰,此番若是没有三姑娘,咱们这么些人还不知道怎么着呢?”郭婉此时亦道,看向陈滢的眼神中满是激赏。
 
 
第180章 为母之愿
 
  李氏闻言便笑,只那笑容却有些疲惫,又含着几分心疼,说道:“这孩子打小儿就跟别人不一样,我这个做娘的一天天的担着心,唉,你们也别夸她了,我倒情愿她安安分分地。”
  这是全天下所有母亲的愿望,只希望孩子这一生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至于建功立业、出人头地,那也是在以前者为基础的条件下,才会产生的附加条款。
  陈滢知道李氏这是吓怕了,自己此前所为也确实很冒险。
  可是,如果当时她不这样做,他们必定会落在敌人手上,届时会是怎样的情形,无人能够预料。
  李氏自己想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事情落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道理再明白,她在心理上还是会难以接受。
  众人尽皆得惠于陈滢,此时倒有些不好再劝,帐中一时变得安静起来,气氛也略显尴尬。
  好在李恭却在这时候突然回转,进帐后便向李氏躬身道:“姑母,小侯爷有些事情要问,怕是要请表妹出去说话。”
  李氏闻言一怔,旋即便知裴恕怕是要就贼人之事与陈滢相谈,不由有些迟疑。
  在这荒郊野外的,男女私会总有些不妥,她还是很怕陈滢名声有失。
  陈滢便柔声道:“母亲,我出去与小侯爷说几句话就回来,到底这也算是一桩案子,稍后我还要请小侯爷转交呈予陛下的记录呢。”
  李氏立时醒悟了过来,觉得自己似乎想得有点太多了。
  元嘉帝御赐的那面金牌本就给了陈滢许多便利,且就算是在盛京城时,陈滢与裴恕也会偶尔见上一面,这应该算是陛下公然应允的了。
  此念一生,李氏心头立时微松,含笑道:“既这么着,那你便去吧。”语罢又吩咐冯妈妈:“劳妈妈多带几个人跟着,外头下着雨呢,别叫姑娘淋着了。”
  冯妈妈尚未开口,李恭便上前说道:“姑母不必忙了,小侯爷方才命人送了几套雨具来,就在外头,一会儿便叫表妹穿上便是。”
  众人闻言,不免又要夸几句小侯爷细心之类的,陈滢便此告退。
  帐外雨幕如烟,雨势不像方才那样大,林木间一片潇然,山谷上方天穹如盖,布满铅云。
  “这雨怕是还有得下。”陈滢低声自语地道。
  随侍在侧的寻真悄步上前,问:“姑娘要不要换身儿衣裳?”
  陈滢仍旧穿着那件男式箭袖,连皮护腕都没摘下来,身上到处都是半干的血迹,瞧来有些触目惊心。
  陈滢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就这样跑去帐篷里与众人说话,委实不妥,便道:“那便换吧,不过,还是换男装。”
  天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她可不想临时拖手拉脚地去迎敌。
  她向李恭先告了个罪,便去“净房”换了干净的衣裳,待出来时,仍旧是一身男式箭袖,头上戴了个大号儿的范阳笠,身上披着针蓑。
  裴恕远远见她过来,面上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想笑。
  那针蓑刺猬似地,再加陈滢身材并不算高,偏那斗笠还有些大,远远看去,颇有几分滑稽。
  “小侯爷是要问我这几仗是如何打的么?”一俟走到裴恕面前,陈滢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裴恕闻言,先是点了一下头,旋即却又摇头。
  陈滢被他这动作弄糊涂了,便不再说话,只凝望着他,等着他表明意图。
  “叶青在何处?”裴恕很快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陈滢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您派来的。”
  难怪叶青根本就没去管何家人,一路都跟在她们的车上。
  “是。”裴恕此刻的神情很严肃,并不是往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是我的人,我专门调她来保护你与李家姑娘。”
  陈滢只迟疑了一瞬,立时了然。
  裴恕这话的潜台词只有二字:名声。
  他像是对姑娘家的名声问题十分介意,早在四宜会馆时陈滢就发现了,裴恕在这种事情上比一般人忌讳还多。这让她不免猜测,在裴恕以往的经历中,会否有过关于女子名声的不愉快回忆。
  心念转过此处,陈滢便向裴恕笑了笑,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挚的意味:“叶女侠很厉害,如果没有她,我们也支持不了这么久……”
  她用简短的语句将叶青护送他们以及受伤的事说了,裴恕闻言倒也没显得很吃惊,想来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提声叫来郎廷玉,命他拿些伤药过来,复又语道:“我们裴家军有自制的伤药,药效不错。”
  陈滢谢了他,吩咐寻真把药交给郭婉,复又有些担心地道:“叶女侠的外伤倒还好,就是肋骨处的骨折比较麻烦,却不知小侯爷手下可有精通接骨的医生?”
  裴恕闻言,仍旧是那副不出所料的神情,摆手道:“无事的,我一会儿叫军医过去瞧瞧。”
  陈滢松了口气。
  看起来,裴恕手上的这支军队应该就是裴家军了,这种正规军队应该配备有军医的,如此便好。
  待交代完此事,裴恕这才换上了一副微有些好奇的神情,看向陈滢:“如果陈三姑娘愿意的话,可否跟我讲一讲从昨日下晌到今晨的事?”说着他的嘴角便斜到了一旁,笑容怪异:“我确实有些好奇,你们这两三个人,如何守了一整夜?即便有地势之便,能守这么久也很难。”
  他还有一语未尽。
  就算是裴家军那样的铁血军人,若只得两三人守在这里,且还要护着一大批妇孺,怕也未必能做到陈滢这种地步。
  以他对这位陈三姑娘所知,这其中必定还会用到些诡道。据之前那个被俘的老九说,直到最后关头,那“女弓箭手”还妄图引导他们自相残杀,且居然计成了。
  裴恕总觉得,这世上若要论脑袋瓜子灵光,怕是鲜少有人能比得过这位陈三姑娘了。
  见裴恕果然问出此事,陈滢便也没有隐瞒,从小村庄马车被围说起,巨细靡遗地将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直说到裴恕他们出现才结束。
  裴恕听得很十分认真,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直到陈滢落下话音,他也仍旧是面带沉吟。
 
 
第181章 脸要好看
 
  山雨淅沥,洗出满山苍翠,这初秋的深山仍旧还带着夏时绿意,瞧来越添幽凉。
  陈滢等了好一会儿,见裴恕始终不出声,便打破沉默,轻声问道:“如今我倒想问一问,那几十骑贼人是什么来头?还有,既然蓬莱县的混乱已经平定,那么你们有没有审出来关于我们这边的事,比如内鬼之类的?”
  那一个或数个可能存在的内奸,始终是陈滢最放不下心之事,此时便问了出来。
  裴恕似被她一语惊醒,侧首望了望她,蓦地斜着嘴角一笑:“陈三姑娘聪明绝顶,难不成竟没查出来那个内鬼?”
  原来还真有内鬼。
  陈滢面色平静,心下却仍旧不免有一丝丝的后怕。
  她是出于谨慎才把内鬼问题考虑在内的,未料此事竟是成真,好在她一直防备着,那内鬼才没作下乱来。
  “陈三姑娘向来会探案,抓出内鬼应是轻而易举。”裴恕再度说道,醇酒般的声线里掺了几许笑意,听来格外使人醺然。
  陈滢却是不为所动,平静地道:“小侯爷真会说笑,我那一整夜都忙着对付这群黑衣人,哪有闲功夫查这个,只能尽量让他没有出手的机会罢了。”语罢,抬头看向裴恕,唇角动了动:“小侯爷应该已经查到内鬼是谁了,还请不吝赐告。”
  “是李家的一个长随。”裴恕并没有隐瞒,马上便说出了答案。
  陈滢早有准备,闻言亦无丝毫惊讶。
  内鬼出自李家也正常,毕竟李珩才是对方真正的敌手,何、韩两家并不要紧,对方要安插人手,自然是尽着最重要之处入手。
  果然,裴恕此时又续道:“我的人之前已将此人锁拿,李家大公子也亲见了。方才我顺便审了审此人,据他交代,他被人花重金收买,原本是要从李大人书房里偷东西,不想李夫人突然要去鸡笼山,他被派出去跟车,直到黄县时才有机会留下暗记,其后你们去鬼哭岭,他再无下手之机,只能潜伏不动。”
  醇厚的语声嵌入细密的雨声中,仿若那雨丝亦被轻轻拨动。
  陈滢凝思片刻,蹙眉问道:“这内鬼在黄县留下暗记,是藉此通知其他人等么?”
  “正是。”裴恕目视前方,神情微冷:“若非如此,那些贼人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言至此,他忽尔侧眸,看向陈滢的眼神中仿佛带着点别的什么。
  陈滢凝目看去,却见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两眼,那种像是好笑的神情再度出现:“其后,因见陈三姑娘威风凛凛,此人心下害怕,便打消了通敌的念头,又因陈三姑娘将四家仆役合在一处,这人不免心下害怕,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混在人堆儿里,专等着黑虎帮的人何时攻进来,他再挑明身份。”
  “黑虎帮?”陈滢立时挑出了这个词,丢开那内鬼不提,只问:“方才就听小侯爷说过一次黑虎帮,莫非这群黑衣人便是黑虎帮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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