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川澜
时间:2019-01-07 10:23:46

 
    却没有吐。
 
    大火之后几乎两年时间,他第一口,主动咽下而不吐的食物。
 
    桑瑜递来的信,逐渐从早点菜谱,念叨到琐琐碎碎的日常。
 
    “明天窗台上的花要开了,我没有相机,只好画给你看!”
 
    “明天据说会下大雨,我要是不出摊,你就后天再来哦。”
 
    “明天我新做的裙子可以试穿了!长到脚腕的,我已经两年没有新裙子了!”
 
    每一封信,开头都是明天。
 
    这个对蓝钦来说无比奢侈的词语,日日跳在她的信纸上,他也无法自控地,想等到明天,看一看她画的花,是否下雨,还有她穿新裙子有多漂亮。
 
    他居然在期待……
 
    一个日夜盼着快些结束生命的怪物,瑟缩地躲在车里,隔着黑蒙蒙的车窗,通过一封封简短的信件,拥有了能够下咽的饭,可以安眠的夜晚,和看得见的明天。
 
    蓝钦的手逐渐恢复力气,藏在车窗后偷望桑瑜的那双异色眼睛,也添了愈发深重的依恋。
 
    他在车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手中不停勾勒线条,画出她有着粉色水滴的漂亮锁骨,在上面添加简单或繁复的首饰。
 
    图很快攒出一叠,奶奶发现后,满脸诧异地想全部捧走,被蓝钦抢回,护着死不放手,奶奶无奈与他商量约稿,新的设计稿上没了水滴,满纸灵感天分却毫不打折,奶奶转而给他卡,“图我收了。”
 
    蓝钦拿到钱,暗中给桑瑜的妈妈换医生,提前交钱再谎称便民优惠,用设计稿换奶奶帮忙,给桑瑜物色没有闲言碎语的学校,找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她以为是学校广招生源,才会减免费用让她重新入学,还给予合情合理的助学金。
 
    最后一天卖早点时,桑瑜给他写了信,没有托人送,而是自己走到车窗边,笑盈盈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露面,不说话也不写字,但是这段时间,谢谢你每天跟我沟通。”
 
    “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天天傻笑,我差一点——”她大眼弯着,轻松说,“差一点就抱着我妈跳河去了!”
 
    蓝钦坐在车里,把画稿团成废纸,不敢置信地剧烈心震。
 
    “是你帮了我,”桑瑜说,“我每晚都想,明天还有人,专门坐车过来吃我做的饭,我得好好的,不能偷懒。”
 
    “寻死觅活就是偷懒,”她笑出整整齐齐的小白牙,“活着很累,但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我想跟你说,我妈妈的病好多了,明天开始我也要去上学,不过晚上我在家门口卖小吃,我们还是可以继续通信呀!”
 
    这次顺着车窗缝隙塞进来的,是她家里的详细地址。
 
    蓝钦白天断了粮,却开心得仿佛自己有了新生,让司机把车停在暗处,每天悄悄陪伴她上学放学,晚上守着她卖各种小零食,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桑瑜亲手烹饪的食物,他亲眼看着做,日日品尝,手法味道像烙印般刻在身体里,每种都让他胃口大开,他几乎以为伤病痊愈,然而一旦离开她身边范围,吃了外来的东西,立刻被打回原形。
 
    身体和情感,犹如在创伤下自动做出选择,给了他名叫桑瑜的活路,也封死其他所有。
 
    蓝钦的设计图对奶奶有了足够大影响的时候,他提出的条件是索要桑连成无辜的实际证据,得到的当晚,是桑瑜的生日,他初次走下车,一手拿着精心挑选的毛绒小猫玩偶,一手拿着装有重要证据的档案袋,放在桑瑜家的大门外,按响门铃。
 
    她开门出来前,他摇摇晃晃落荒而逃。
 
    那一晚,他躲在车里,嘴唇无声的动,轻轻跟她说生日快乐。
 
    一年半后桑瑜考上医学院,最后一次夜里摆摊卖小吃,又来给他从缝隙里递信,气呼呼说:“两年多了,你天天来,结果连面都不露,好歹写个字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是男是女吧!”
 
    蓝钦紧张无措地僵在车里。
 
    桑瑜凶巴巴敲了下窗,“给你啦,我大学的地址,记得写信给我!”
 
    蓝钦已经不用戴眼镜和口罩了,他干涩地吞咽,挣扎好一会儿,略微把车窗降多一丝丝,埋着头露出了指尖,亲手去接信。
 
    他的手……还算干净整齐,也能看出性别。
 
    接过以后,他又怯怯的,把自己的回信交给她。
 
    那封回信……
 
    他打印的字极其简单,初次叫了自他写错了“桑鱼”开始,她衍生出的专有昵称“小鱼。”
 
    ——“小鱼,盼你幸福。”
 
    这封信,也被蓝钦从大盒子里找出,水迹沿着他的脸颊,滴到发黄的纸张上,那行字下面,满满的,是桑瑜自己写上的吐槽。
 
    “是男人!妈呀是男人!手超级好看又白又整洁!”
 
    “都是你乱写桑鱼啦!不然我哪会有小鱼这种奇葩名字——”
 
    “上大学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虽然说我本来也没见过你。”
 
    “祝福收下了,希望!你比我还要幸福!”
 
    她像发弹幕一样,在信纸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串串的小唠叨,蓝钦一字一字珍爱地看,张着口用力呼吸,控制不住这颗为她跳动的心脏,软烂成一滩泥。
 
    小鱼不知道,她去上大学,他立刻就搬去了她在的城市,和以往一样守在她的校门口,贪婪地窥探着愈发娇俏动人的她,夜夜辗转,刻骨思念。
 
    他不敢露面,不敢真正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最大限度的胆量,是武装上眼镜口罩,装作陌生人跟她擦肩而过,维持着通信的关系。
 
    信里,她给他讲述见闻,告诉他她在蛋糕店打工,做了很多创新的糕点,说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奇闻异事。
 
    蓝钦手心滚烫,抚过他的那些回信,摸到盒子里最上面的一封。
 
    是他给她寄去的最后一封信。
 
    里面印着,“我一切都好,以后会很忙,到此为止,不要再联系了。”
 
    打下这行字的当晚,他病情恢复后第一次心理崩溃,蜷缩在桌子下面,眼前一片黑暗。
 
    只因为,他在校园里暗暗看小鱼时,遇见她在收发室取到他的信,被一群同学笑话,“太土了,什么年代了还交笔友,天天通信,笑死人了,你知不知道系里都议论你啊!”
 
    他宁愿自己折磨,也绝不能……让小鱼因为他,受到任何嘲笑。
 
    现在,这封几乎要了他命的信,就静静捏在他的指间,磨得发烫。
 
    蓝钦双手发抖,抽出展开,看到信纸上有桑瑜留下的圆形水痕,以及大片晕开的蓝色钢笔字,“不联系就不联系!我学习也很忙的!哼!”
 
    他的小鱼,没有……没有忘记他,也不曾把缩在车里那个行为异常的怪物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和负担。
 
    即便是当年那样不堪的他,依然为她所在意。
 
    蓝钦把信压在心口,用力蜷着身才能勉强克制着不冲出去。
 
    衣柜外,徐静娴试了试眼角,叹息着轻声说:“……小鱼,要不是今天小沈出现打岔,可能妈还要过些天才能做好准备跟你聊这些,妈希望你好好考虑,跟钦钦直说吧,你爸的事,早晚也瞒不过他。”
 
    桑瑜脸色苍白,垂头坐在床边,头昏脑涨地想着,不用说……
 
    钦钦就在衣柜里,肯定已经把妈妈说的话全部听到了。
 
    她家的情况,曾经有过的污名,她是个辍过学摆过摊的穷丫头,不是现在纯纯美美干净整洁的小护士和营养师。
 
    徐静娴拍拍桑瑜的肩,走出卧室关上门。
 
    衣柜里没有动静。
 
    桑瑜咬着唇,钦钦怎么了……是不是听到这些,介意她了?
 
    她眼角泛潮,忽的站起来,大步走去衣柜边。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不要她。
 
    桑瑜吸吸鼻子,心里紧巴巴抽着,一把拉开衣柜门,低眸看下去,惊讶对上蓝钦通红的双眼和脸颊尚未干涸的水痕。
 
    “钦钦?”
 
    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她就被蓝钦拦腰抱住,狠狠往怀里一拉,惊呼着跌进衣柜里,扑到了他的胸前。
 
 第59章 神仙·59
 
    挂裙子的塑料衣架错乱地互相碰撞, 发出闷响, 很快归于宁静。
 
    衣柜的对开门吱吱扭扭阖动一阵, 停在了将关未关的位置, 留下宽宽一道, 洒进晕黄的灯。
 
    桑瑜鼻息混乱,紧紧贴在蓝钦胸口上。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把心里揣着的那些忐忑难过全忘了,好半天缓不过来神,乖驯的小动物一样窝在他胸口。
 
    蓝钦身上穿着触感绵绒的针织衫, 她买的。
 
    桑瑜越贴心里越软,拿额角来回磨蹭,不在乎身在哪里, 是否逼仄狭窄, 一门心思黏上去, 搂住他的腰。
 
    蓝钦用尽力气箍着她,咸涩的吻连连落在她头发上, 抱着不够,亲吻也不够,他手脚并用困住她,又不知所措, 想不出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把她锁入身体里, 再也不要离开分毫。
 
    桑瑜额前的细碎刘海被他的眼泪沾湿, 她感觉到凉, 脑袋里清楚了些许,想起刚刚看到他时,他是哭了的。
 
    她连忙从他的桎梏里抬起手臂,摸黑触到他的脸,果然一片潮湿,她急得立刻想坐直,“钦钦?怎么了?!”
 
    刚动一下,就被按回去。
 
    别的事她可以惯着他,可都反常地哭成这样了,怎么能放任不管。
 
    桑瑜坚持爬起来,紧张地去推门,试图让灯光更亮点方便看清楚,蓝钦不愿自己这幅状态暴露在她眼前,揉着她往衣柜角落里缩,喉咙里挤出颤抖的气音。
 
    她被带着,身体略微晃动,指尖在柜门上擦过,顺势划在了一片滚热坚硬的金属上。
 
    金属?还滚热?
 
    那肯定是被衣柜里的人长时间摩挲过啊。
 
    电光火石的那么短短一瞬,桑瑜敏感的神经蓦地拉紧,这个衣柜里……是不是放着她过去通信的大盒子?!
 
    盒子里几百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她万般珍惜的三年时光。
 
    蓝钦……看到了是不是?他刚才还在吃一个小小称呼的醋,现下发现这些,他得是什么感觉?
 
    桑瑜心口乱跳,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看信了?”
 
    黑乌乌的柜子里,蓝钦的异色眼睛有如水洗过的宝石,挖不尽的情绪深深堆叠下去,半是明亮半是哀切,缓缓对她点头。
 
    没怀疑,肯定醋死了。
 
    桑瑜太阳穴抽痛,后悔不该推蓝钦进来,她对他不存在秘密,也不认为这些信件有任何见不得人,但是钦钦心眼儿小,太在乎她,哪怕是透彻至极的朋友也难免会让他刺激难过。
 
    要怎么跟他说清……
 
    她沮丧地垂下头。
 
    钦钦因为信生了气,必定也听到了妈妈说的那些话。
 
    现在她在他的眼里,多半成了浑身麻烦,家境浑浊,还有不明感情过去的坏女朋友。
 
    桑瑜刚压下去的那些晦暗心绪,在流泪的蓝钦面前,忽然成倍地激涌上来,他会对她失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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