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红齿白,惊心动魄。
像是误入人间的嫡仙。
诸祁皱眉,他觉得嫡仙不应该这样委屈自己,这样落魄的缩在墙角。雪落在了江宝珠的月牙发髻上,她没戴什么宝石首饰,只是在发髻里斜斜的插了个素银簪子。除了垂在耳朵边的两缕发丝,他还看见两只被冻的通红的耳朵。
江宝珠也看见了他。
一个男人披着黑色大氅,站在雪地里。茫茫的雪色之中,好像就只有这样一个人站着。
江宝珠没有见过什么面生的人,但是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和别人不太一样。气质不太一样。
诸祁被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吸引了。那双眼睛里除了温柔的水纹,再别无它物。像是装满了世间万物,又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心头微动,朝这边走了两步。江宝珠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半响才问:“你会背千字文吗?”
诸祁愣住。
他动了歪心思。
“会。”
江宝珠的脸上一瞬间漫上笑意。她又高高兴兴的开口道:“那你能给我背一边吗?”
诸祁的眼睛落到她一张一合的朱唇小口上。像是被别人下了迷药,一向冷静干练的他失去了理智,他居然开口要求:“你跟我来。我教你。”
仿佛是看透了男人眼底的阴戾,江宝珠瑟缩了一下脖子,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娘亲告诉我不能随便跟别人走。”
诸祁笑,眉眼分明。他心里志在必得。“那谁叫你在这里背书呢?”
江宝珠簇起细细的眉头,老实回答:“夫子。夫子叫我背千字文,我没有背出来。夫子就叫我在这里背,直到背出来之后才能回去听课。可是我明明背过了,为什么被不出来……”
她声若蚊蝇。诸祁将幽深的眼神投向她,发现了她神智有些痴傻。痴傻的……也只有那家的小姐了。
他心里豁然开朗,沉声开口,循循善诱道:“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给你吃糖,教你背书。等你背过了,也吃饱了,我再送你回来。你说怎么样?”
江宝珠眼睛亮了亮:“糖?”
诸祁走近她,居高临下的伸出了手。江宝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他说的对,这里这样冷,背不好。还不如寻一个暖和的地方呆着背书呢。
江宝珠高高兴兴的跳起来,也忘了男女大防,把手搭进他的手心里站起来。
他的手掌宽大,能够完完全全的将她的手包在手掌心。江宝珠的手小而软,像是没有骨头,缩成一团。
他身上是黑色的鹤氅,她身上是白色的裘衣。
在满天雪花纷纷里,仿佛就是天生一对似的。
鼻头间涌入一股淡淡的馨香。紧紧握着手掌里包裹的小手,诸祁皱起眉头。难道别的男子这样要求她,她也会同意,然后这样平静的把手放在别人手心里吗?
这样想着,诸祁居然动怒。
但是看着她干净清澈的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诸祁是来私塾接二弟回宫的。没有去江家看大小姐,反而来私塾找来了二小姐。乘风隐匿在暗处,观察着周围有无可疑之人出现。
诸祁承认自己有私心,直接将人带到了潜邸。看着比江家豪华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府邸,江宝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你家?”
诸祁点头。拉着她的手穿过甬道,从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进了屋里。
屋里点着龙凤檀香,十分好闻。旁边立着几个穿翠色袍子的丫鬟,瞧见人进来马上要行礼。诸祁眼神暗暗,丫鬟们便立即改口,屈膝施福:“少爷万福金安。”
诸祁嗯了一声,沉声说:“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齐齐应允,关上房门退下了。
江宝珠好奇的张着脖子打量四周。这个人家里真大,四周摆着柜子,中间是椅子与卧榻。柜子里好多金铜瓷器。江宝珠眼见的瞥见了个靛蓝淡墨三彩白马,江家书房里也摆着一个,父亲说那是皇上赏的呢!
看来这个人是达官贵人了。江宝珠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牵着,出了层粘腻的汗,十分不舒服。她用力想要把手抽开,可是发现男人力气好大。她的手仍然纹丝不动的被钳在他手掌心里。
江宝珠有些怕。她怯怯的开口:“你能放开我吗?”
屋里融融缓缓的熏香把她的脸颊熏红,诸祁离得近了,看的更清楚了。江宝珠眼睛像颗圆杏儿似的,轻轻颤着水纹。皮肤白皙,像个鸡蛋光滑细腻,找不出什么瑕疵。
真干净。
诸祁心里喟叹一声。
他松开了她的手,心中一阵难忍烦躁。诸祁身形高大健硕,刚刚将身上披着的鹤氅取下,露出里面镶金丝线的袍子来。
江宝珠仰头看见他有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嘴唇极薄。
娘亲说过,嘴唇薄的人生性凉薄。
江宝珠从上到下打了个寒颤,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傻,跟着一个陌生人进了家门。
她转身又看了看诺大的屋子,装饰豪华。看起来比她家都要有钱,不像是穷凶恶极的匪徒。
烛火微动。诸祁指了指厅里中间桌上的一盘糕点,问:“想吃吗?”
江宝珠被忽悠了视线,眼里不自觉的露出羡慕。那盘糕点被做成梅花花瓣的形状,五颜六色的,比她家不知精致了多少倍,一看就十分好吃。
但是江宝珠还是有理智的。她摇了摇头,正色:“不吃。你快教我背千字文吧。我背会了就走了。”
声音软绵绵,听起来就好欺负。诸祁眼里波光流转,像个狡猾狐狸似的倚在榻子上,大大咧咧的看着江宝珠问:“我凭什么教你?”
宝珠被问愣住了,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愣了三秒,才指控道:“你说好的!刚刚你在雪地里说了的!”
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素白的,只在胸口处印了几朵艳丽的梅花。少女身段姣好,因为生气,胸口起伏,别有几番味道。
诸祁神色变得幽深。江宝珠已经生气了,因为这个人骗她。她讨厌所有骗她的人。不虞几时,宝珠的眼眶子就变红了。她觉得自己落入了虎口,眼泪就要齐刷刷的往外涌。
美人落泪,楚楚动人。诸祁没有哄过女人,咳嗽一声:“你哭什么?”
许是他声音有些大,又一贯严厉。江宝珠眼里的泪珠瞬间止住了。她被吓了一个激灵,继续控诉道:“我要回家……”
诸祁起身逼近,烛火下高大的影子十分惧人。江宝珠胆怯极了,瑟缩着向后退,嘴里还呢喃抽噎:“我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鞠躬
第3章 胆怯
诸祁身为嫡子,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要思量几分,从来不会有从心所欲的念头。
其实皇后本不是他嫡母的。诸祁幼时,亲生母亲后妃萧氏在午夜投湖自尽,宫人们只在湖心发现了萧贵妃的一双金丝履鞋,还有在湖边石头上瑟瑟发抖的年幼皇子。
诸祁第二日就变了。性子狠厉手段阴辣,脸上也鲜有笑容。同宫人们说话时,那股阴厉之风经常把宫人吓的瑟瑟发抖。
他没有贴心的人。平日里也不爱说话。
好在继后对他极好,当做自己的嫡子来养着。不仅封了太子,到了成婚的年纪,也像是寻常母亲一般寻着门楣合适的富家小姐。这一次除了江家,还有不少入选的大户。都是门楣高的。
想到这里,诸祁眼神暗暗,视线又落到那边缩在角落像是个鹌鹑一样抖着的小傻子。
小傻子头脑不怎么清明,倒是生了一副好皮相。明眸皓齿的看过来,无端的叫人心痒。偏偏眼里清澈,什么东西都没有,看起来青涩勾人。这才十三四岁就已经出落的这副模样了,恐怕来日里长的不知道多娇媚。
他眼底愈发阴鸷,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叫别人占了去呢?
江宝珠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他,嘴里一直嘟囔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诸祁暗笑,起身拉住她像是截小嫩芽似的胳膊。
江宝珠一个激灵,眼泪像是珠子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了,她用另一只闲着的胳膊抹了抹眼睛,哭着说:“我要回家……”
“好好好。”诸祁一把把人拉进怀里,装做拍着背安抚道:“我带你回家。”
胸膛前有两处柔软的东西抵着,跟着胸口起伏。真是个身娇体软的小姑娘。诸祁胸前的金丝薄衣被湿濡的泪水打湿了一小块子,他眼神暗暗,掴着江宝珠的胳膊却愈发用力了。
江宝珠喘不过气来,嘤,咛一声,险些把鼻涕抹到他身上。
诸祁叫来马车,把江宝珠送回了江家。
那个人好可怕,真像个抓小孩儿的人贩子。以后看见他一定要躲远一些。江宝珠暗自告诉自己,看见了自己的家门,像只兔子似的从马车上跳下去,一溜烟跑进去了。
江宝珠走了之后,乘风从暗处走过来,低声问:“主子,您是否去江家看一看?”
诸祁收起眼底的笑意,双手负于身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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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里依旧热闹。
大小姐要嫁到东宫做太子妃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情。二夫人刘氏早就叫来了京城里最好的裁缝,为江宝月裁制衣物。东海龙珠,西山玉石,红玉珊瑚,绒宝丝线。这些都通通的准备上,金银细软的嫁妆足足准备了几大箱子。
徐氏在东厢房里缝织冬日里的袖手,外面的热闹清清楚楚的传过来。她屋里向来素净,只点着盏八宝玲珑灯,炉子里燃着香。
昨日下的雪今儿个可算是停了,外面阴冷的厉害。
长嬷嬷立在一侧,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道:“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了江家小姐,可到底是大小姐还是咱们二小姐都没说明白。夫人,看刘氏那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奴婢心里想着就难受。怎么就不可能是我们二小姐了?”
徐氏瞥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她转头看外面,怎么不会是二小姐?徐氏心里难受的紧,若是宝珠不那么痴傻,怎么可能不是二小姐?都是她这个做娘亲的不好,没用……
江宝月坐在自己的厢房里,对着铜镜疏理云鬓。她向来爱美,屋里上上下下的摆了不少瓷器花瓶。月榭是她屋里的婢子,站在江宝月旁边伺候着。仿佛看出来了主子心里所想,她边递过去篦子边开口道:“听说咱们大晟的太子爷文韬武略,相貌十分英俊呢。”
江宝月支起耳朵:“是吗?”
月榭点头:“是呀。京里无人不知呢,太子爷貌若潘安,京里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眼巴巴的看着想一睹真容?听说咱们小姐做太子妃,都一水儿的羡慕呢。”
江宝月不由得羞红了脸。少女怀春的心思愈发明显。她听了这句话心里更加得意,急切的想要出去炫耀炫耀。
江宝珠从外面急匆匆的跑回来了,发丝凌乱的扑到耳朵边儿。江宝月正要出门,披着狐裘大衣站在门廊上看见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宝珠,你去做什么了?这样慌张,没有一点大户人家的样子。”
宝珠噎住,瞪着杏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江宝月心里嗤笑,不由得有几分得意:“宝珠,你知道姐姐要做太子妃了吗?以后在外面人多眼杂,你也注意些,别疯疯癫癫的叫人笑话,丢了我们江家的脸。”
月榭站在旁边,应景儿似的嘲讽一笑。
江宝珠屋里的婢子闻梦急忙跑过来,扶住宝珠颔首解释道:“大小姐,我们二小姐是因为受了惊所以才会这样,平日里是万万不会的。”
江宝月挑眉讽笑,咄咄逼人:“受惊?恐怕不是吧。她天生就是个傻子!”
傻子?又说她是傻子!江宝珠瑟缩了一下脖子,凭什么这样说她?为什么谁都这样说她?宝珠痛苦的簇起眉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一个箭步向前,用力甩了江宝月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
江宝月摔到了地上,地上铺着白雪,发出咯吱一阵响声。谁都没有看清楚,月榭惊住了,闻梦也惊住了。
江宝珠睥睨着她,认真的一字顿一字:“我不是傻子。”
有几分吓人。
江宝月右边脸颊迅速变红,刚刚戴在鬓间的红色珊瑚也被打歪了,垂在地上。江宝珠力气不小,这一巴掌落在脸上的疼痛可想而知。江宝月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在被烧,她不可置信的大吼:“江宝珠,你疯了?!你敢打我?!”
下人们手忙脚乱的过来扶她。
江宝珠眼里迷茫,空空的,但是依旧没有惧怕,她冷眼看着地上趴着的江宝月认真重复:“我不是傻子。”
“我要告诉父亲,你打我!我要告诉父亲,你敢打我!?”江宝月气急败坏,一把甩开周围七手八脚扶着她的下人:“滚开,你们都给我滚。”
江宝月哭哭啼啼的跑到了正厅里。
江远政刚刚结束了公务,在正厅里喝茶。抬眼就看见大女儿江宝月抹着鼻涕跑进来跪在地上:“父亲!”
江远政皱眉呵斥:“你一个姑娘家衣衫不整,仪容凌乱是做什么?”
江宝月更加委屈,跪在地上小声抽泣:“父亲……江宝珠那个傻子打我!”
江远政顿了顿:“不是告诉你了,不要随便叫你妹妹傻子。外人听见了像什么话!你还是她的亲生姐姐!”
江宝月愣住了,她没有想到父亲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来指责她。她不甘心的摇头质问:“可是宝珠凭什么打我?”
江远政这才看见,大女儿的面颊上的确有一个巴掌印子。
下人们噤若寒蝉站在一旁,偷偷朝地上狼狈的大小姐看。
江远政心里疑惑,这宝珠天性善良,是断断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他不好拂了大女儿的面子,只好说:“抹药了?教训宝珠一顿也就是了。”
江宝珠觉得很冷,在厢房里换了一身暖和衣服才慢吞吞的走过来。徐氏和刘氏也听说了事情,纷纷急急忙忙的跑来了正厅。
刘氏看着地上跪着啜泣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是,怎么叫一个傻子打了?!”
她又转头看着江远政:“老爷,您可得为您大女儿做主呢!这今儿个让人打了一巴掌,明儿个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过分勾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