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是假正经——初云之初
时间:2019-01-09 09:54:47

      方才被扣押的时候,徐夫人并未见到元娘,现下她想到此处,禁不住在那满心的苦涩不甘之中,生出些微的好笑:报应来的这么快,还真是讽刺。
      上天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想到元娘,元娘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被她搀扶着的,是个年轻英俊的郎君,定睛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陈志。
      徐夫人双目圆睁,大喜过望,看也不看元娘,便欣喜道:“二郎?!你无事吗?是不是事成了?快救娘出去!快啊!”
      她手上并未套上枷锁,轻而易举的就从栅栏中伸出,常年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即便是上了年纪,也仍洁白如玉,同这间脏乱且带着汗臭气的牢房格格不入。
      徐志目光哀伤的看着她,看着这个尽管糊涂、却孕育了自己,将自己教养长大的女人。
      心中情绪杂乱,正如波涛起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顿了半晌,方才将声音放柔,徐徐道:“阿娘,阿爹事败,已然被擒了。协同他人谋逆,这罪过太大,谁也救不得他。”
      徐夫人眼底的光芒熄灭了,伴随着那希冀的消失,她整个人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灰,丢了魂儿似的,语调似哭似笑:“救不得了,救不得了……”
      “阿娘,阿爹怎么会有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这原就是不应该的,”徐志心中有些忐忑,深吸口气,柔声道:“我不能眼见他犯这种错,所以……”
      他合上眼,鼓起勇气道:“我向武统领揭发了此事。”
      徐夫人脸上闪过一抹惊骇,她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向武统领揭发了此事。”徐志定下心来,徐徐劝道:“后来我才知道,陛下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异常,即便我不揭发,也不会成功的……”
      后面的话,徐夫人已经听不到了,她只记得一件事:她的儿子揭发了她的丈夫,害死了她的丈夫,也即将要害死她!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儿子?!”
      徐夫人状若疯癫,尖声叫道:“你居然出卖你父亲,你害死了全家人!”
      她目光恶狠狠的投到徐志身上,不像是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再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怨毒的骇人:“没有心肝的东西!早知如此,你刚生下来时,我就该把你掐死的!”
      徐志面色惨白,身体摇晃一下,却被元娘及时扶住了。
      他嘴唇颤抖一下,轻轻唤道:“阿娘……”
      “你不要这么叫我!”徐夫人剧烈的喘着气,恨声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徐志怔怔的看着她,忽然间流下泪来,元娘握住了他的手,无声的给予他安慰。
      有脚步声自外边那条通道处传来,却是个年轻的内侍。
      “徐郎君,”他似乎有些感怀,轻叹道:“路都是人自己选的,你不要太伤心。”
      徐志勉强笑了一笑,松开元娘的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跪下身去,最后向徐夫人磕了三个头。
      徐夫人冷笑一声,别过身去:“假惺惺!”
      “阿娘,”徐志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最后道:“儿子走了。”说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搀扶着元娘的手,夫妻相携离去。
      那内侍见他们二人离去,含笑送到门口,再见徐夫人神情不屑,禁不住摇头:“夫人,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吗?”
      徐夫人冷冷道:“失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真是天大好事。”
      “非也非也,”那内侍失笑道:“你失去的不仅仅是儿子,还有自己的性命。”
      徐夫人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少夫人是皇后娘娘闺中的手帕交,即便徐家人都没了,娘娘也会求陛下留下她的,至于令郎,检举有功,也可无罪。”
      内侍目光有些嘲讽,看着她,徐徐道:“他向陛下求情,想求陛下宽恕父母,甚至愿意以身抵罪,忠武将军谋逆,必然难逃一死,唯一能救的,也就是夫人你了。”
      徐夫人惊悔交加:“他方才为何不讲?”
      “陛下说不必他死,但也不会直接赦免夫人,刑杖五十,换取夫人的一丝生机。”
      那内侍笑吟吟道:“他将实情和盘托出,但凡夫人有所懊悔,便赦免无罪,否则嘛……”
      他没有再说下去,含笑拍了拍手,冷下脸去:“来人,送徐夫人去菜市口,同忠武将军夫妻团圆。”
      徐夫人嘴唇大张,一时竟哑口无言,想起自己方才所言,又痛又悔,想要纵声呼唤,叫儿子回来,却先一步被人堵住嘴,连拖带拽,带离了这间牢房。
      双目流下的两行眼泪,大抵是她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
      谢家这场喜宴,吃的人心思都乱了,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临分别的时候,沈国公拉住谢偃,似笑非笑道:“令公,你不实诚,两家还是姻亲,你却半点儿风声都没透。”
      “事关重大,”谢偃笑道:“望请沈兄见谅。”
      沈眷秋与谢梁一道去送,闻言也道:“阿爹,即便不说,你不也没出错漏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虚呢。”
      沈国公咂舌道:“果然是泼出去的水,转眼就把娘家忘了。”众人齐齐笑了出来。
      沈眷秋有孕将近六个月,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沈夫人虽多有叮嘱,仍旧有些不安心,同谢梁道:“眷秋在沈家最小,被我们宠坏了,若有不得当的地方,你多担待些。”
      谢梁温和一笑:“阿娘,我会的。”
      倒是沈眷秋,见状面颊微红:“阿娘,我们好着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沈夫人失笑,就着女婢的手登上马车,沈国公同样翻身上马,回头颔首道:“令公,就此别过。”
      先后送别了所有客人,谢家骤然安谧下来,谢偃与谢令往书房去说话,卢氏则吩咐仆从收拾厅堂,忽然想起被蒋六郎所辱的女婢,心中暗叹,叫人去同刘氏提了一句。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刘氏做的,送佛送到西,她再掺和,倒叫弟妹不自在。
      刘氏其实也没忘记这茬,刚将宾客送走,便叫人将早先主事的仆妇唤过去了。
      “今日之事,谁也不曾预料到。”
      即便是谢偃与谢令,也只知道今日有变,哪里想得到延平郡公这样不喜欢谢家,即便知道事成之后谢家没有好下场,也非要赶在这样的时候,在谢家头上踩一脚。
      想到此处,刘氏不禁叹口气,徐徐道:“蒋六郎不是色胆包天,只是想借机打谢家的脸,可怜那女婢,受了无妄之灾。”
      “小姑娘脸皮薄,我便不见她了,将她的身契还给她,再给一百两银子。愿意走还是愿意留,都凭她自愿。并非我吝啬,舍不得银钱,而是给的多了,她孤身一人,反倒招祸。”
      时下风气开放,妇人二嫁并不稀奇,三嫁的也有。
      从高门中出去的仆婢,更是不乏争抢,平头百姓家娶回去,是很体面的,回到老家之后,嫁个乡绅也不奇怪。
      “夫人慈悲。”
      那仆妇谢了她,便匆匆去传话,不多时便回来了,身侧是个面孔苍白的女婢,往脸上看,很有几分秀色,只是脖颈处隐约有些淤青,瞧着很是狰狞。
      那女婢跪下身去,眼泪便流出来了,再三谢过刘氏之后,拿了银钱与身契,离府返乡了。
      于她而言,这样的选择其实也不坏。
      ……
      今日之事,谢华琅原本是不知情的,同往日一般用了午膳,便盖上狐裘,伏在郎君怀里睡下了。
      她近来总有些贪眠,人也惫懒,吃饱之后找个暖和地方躺下,没多久就能睡下,不多叫几遍还醒不了,倒像是只贪懒的猫儿。
      顾景阳倒很喜欢她的改变,每日抱在怀里亲亲揉揉,怜爱的不得了。
      这个时辰帝后二人只怕正午歇,侍奉的内侍宫人都知道,故而平日里也无人前去搅扰,然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大,即便皇帝早就下了决断,仍免不得有人前来回禀,或是复命,或是问询,不一而足。
      衡嘉前去监斩回宫,便听人讲皇后已经歇下,自知是见不到皇帝了,便守在外殿等候,等彻查涉事宗亲的江王前来之后,因为事情太大,却不得不去通传了。
      “陛下,陛下?”
      隔着一层轻柔的帷幔,他低声唤道:“您听到了吗?”
      谢华琅有了身孕,所以格外贪睡,顾景阳可没有,静静搂着小妻子,见她眼睫低垂,红唇微张,他怎么看怎么可爱,再见她衣衫微松,细颈雪肩,那隐约展露出的肌肤,如同最温润的羊脂玉一般细腻,更是动人。
      他低头亲了一下,顿了顿,又亲了一下,到最后,索性将她外衫脱去,唇舌轻柔的舔舐上去,爱不释口。
      衡嘉唤第一声的时候,顾景阳便听见了,只是觉得自己不出声,他应该便会懂事的退下,哪知衡嘉这么蠢,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却一点上意都领会不到。
      衡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盖了一个名为“蠢”的戳,锲而不舍道:“陛下,陛下?”
      顾景阳现下还抱着自己的小妻子,想要下榻,又怕将人惊醒,伸手掩住她耳朵,这才低声道:“怎么?”
      衡嘉尽量将声音压低,言简意赅道:“江王求见。”
      顾景阳按捺住火气,低声道:“叫他去偏殿等着。”
      衡嘉听这语气,便知是不高兴了,暗暗叫苦,低低的应了一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谢华琅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打着哈欠醒来后,便被喂了一口温水。
      顾景阳摸摸她的头,语气柔缓道:“帮郎君演场戏?”
      谢华琅心中一动:“什么戏?”
      ……
      今日这场风波,席卷了大半个长安,菜市口那几百颗脑袋,任谁都无法忽视。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那都是跟他们一起列席,宴饮说笑的人物啊!
      许国公与延平郡公等人想要扶植的人,是宗室血脉比较偏远的一个子弟,因为希望淡薄,所以更容易被人蛊惑。
      皇帝连魏王的儿子都杀得毫不犹豫,更不要说别人了,连带着那一大家子,都整整齐齐的给他做伴儿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处置掉了,这世界变得太快,长安勋贵们心中不禁有些疑虑:这到底是风雨欲来,还是说风暴已经过去,明天就会风平浪静?
      这谁也说不准。
      不过,就在事变的当晚,几位宰辅便被传召入宫,与他们一道的还有宗室几位长者,乃至于其余几位重臣。
      夜色幽深,宫室中虽点了灯,却仍旧无法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相较。
      夜风吹起帷幔,空气中弥漫了淡淡一层药气,顺着人的口鼻潜入心中,逐渐发酵成一种名为不安的感情。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几分凝重,这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大家微微颔首致意,随同内侍一道进了寝殿。
      较之外殿,内中的药气更重,皇帝躺在塌上,看不清神情如何,皇后身着素衣,坐在塌边,正将手中药碗递与宫人。
      灯光晕黄,隐约看出她面色憔悴,双目微微有些泛红。
      众人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跪下身去,极为恭敬的向皇帝请安,却迟迟没有听到唤起的声音。
      他们很有耐心,低垂着头,静静等候。
      到了这等地步,绝对不能再有所慌乱,说不准这就是托孤之日,若因一步之差而被驱逐出去,错失掉的,兴许就是接下来几十年的前程。
      如此过了良久,皇帝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江王,谢卿。”
      那二人忙膝行一步,略微近前:“臣在。”
      “朕身染沉疴,时日无多,来日新君继位,便需尔等协心,共襄国事,你们一人是臣工之首,一人是皇族宗正,更要恪尽职守。”
      皇帝说及此处,轻咳两声,皇后忙取了水,动作轻柔的喂他饮下,这才继续道:“皇后是朕嫡妻,虽然年轻,却也聪慧,军国大事若有不决者,皆可言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