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是假正经——初云之初
时间:2019-01-09 09:54:47

      天色微沉,但已经不下雨了,该过的仪典都结束了,宗亲们陆陆续续的告辞归府。
      顾景阳亲自送汉王与蜀王出了前殿,却不见庄王,心下微奇,问了一句,却听汉王笑道:“他老了,人也顽固,有些话非说不可,陛下不要同他计较。”
      庄王是现存辈分最高的三王中年岁最小的,却是最刚烈的。
      昔年郑后在时,他尚且不假辞色,因为郑后令顾景阳为太宗文皇帝祈福静修一事,愤郁之际,甚至当众拿笏怒砸郑后,为此被圈禁了许多年,很是吃了些苦。
      当然,说是三王中最年小的,但实际上,庄王也是六十四岁高龄了。
      对于这位叔祖,顾景阳是很敬重的,隐约还有些同病相怜,也能猜到他想说些什么,摇头失笑,便往偏殿去见他。
      谢华琅不明所以,原还打算跟过去的,却被他止住了:“我有些事需得处理,枝枝听话,到别处玩儿。”
      谢华琅原以为有什么能用得到自己的事儿,这才跟上去,既然是政事,当然不会掺和,可他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说出来,可让人太不自在了。
      “我都十六了,”她气鼓鼓道:“不会跟小孩儿似的疯玩了。”
      “十六也不大,在我眼里,枝枝还是小姑娘呢。”顾景阳温柔道:“听话,我待会儿再去陪你,好不好?”
      他一用这种语气说话,谢华琅便招架不住了,乖乖的应了一声,去后殿等着了。
      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微积水,一个不好,裙子就弄湿了,她还真没什么兴致出去闲逛。
      ……
      庄王在偏殿中等候,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讲,左右构思几遍,终于打定了腹稿。
      顾景阳进去,他问安之后,便开门见山道:“老臣有些不中听的话,想同陛下讲。”
      顾景阳道:“叔祖请讲。”
      庄王便将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道:“陛下立后,老臣是赞同的,您是太宗文皇帝的长孙,又是嫡出,若有子嗣,也最得宜,总轮不到那些心大了的。谢氏女老臣早先见过几次,相貌出众,品性也不坏,只是太过娇娇娆娆了些,陛下又有所偏爱,来日……”
      顾景阳明白他的忧心。
      他比枝枝年长许多,若是去的早了,主少母壮,或许会生出变故来。
      别人说这些话,或许是出于私心,但庄王不是。
      因为早些年同郑后硬杠,他也过得极为艰难,年岁上来了,便更加明显,时有病痛,冷眼一瞧,甚至比汉王还要苍老许多。
      顾景阳有些感慨,轻叹口气,道:“叔祖,昔年天后嫁入宫中,你便同太宗文皇帝抱怨,说她太过强势,现下皇后年轻,无意朝政,你怎么又唤了说辞?”
      庄王为之语滞,静默良久,终于道:“皇后太年轻了。”
      “是啊,朕比她年长整整二十岁,”顾景阳轻轻道:“所以,朕才觉得更应该怜爱她些。”
      他这样回答,便是驴唇不对马嘴了。
      庄王如何看不出他回护之意,心生气怒,哼了一声,道:“陛下要么在宫中理政,要么在观中清修,怎么就相中了皇后?总不能是人忽然间掉到陛下面前,您觉得喜欢,就娶了吧?”
      顾景阳被他问的一怔,回忆往昔,含笑道:“是在观中遇上的。”
      “那就更可疑了,”庄王没好气道:“陛下在庄王的地界上清修,寻常女郎怎么会找过去?找过去之后,又是怎么见到了陛下?”
      “是朕叫人请她过去说话的。”顾景阳神情恬静,轻笑道:“皇后虽年轻,但言出精妙,朕才动了心。”
      “三言两语就能叫陛下动心,那就更可怕了。”庄王听得毛骨悚然,道:“陛下当局者迷,已经看不清了,若是是她有意相欺,利用陛下……”
      “世间男子那么多,皇后为什么单单只利用朕?” 顾景阳莞尔,道:“还不是因为钟意朕。”
      庄王:“……”
 
      第47章 骤雨
 
      庄王原是打算劝诫一番的, 当然也没有指望因这一席话, 而令皇后身份作废。
      说到底,他也只是希望顾景阳能有所收敛,不要太过偏爱皇后, 以至于后宫恃宠生娇,来日再生出郑后一样的祸事来。
      顾景阳的态度是很亲和的,然而说出的话, 却叫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世间男子这么多, 皇后为什么只利用朕?
      还不是因为钟意朕。
      陛下你好好想想,这话真的没问题吗?
      庄王忍了又忍, 额头青筋绷起老高, 终于抬高声音,道:“陛下!”
      顾景阳神情恬静,道:“怎么了?”
      他这样云淡风轻, 倒显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庄王满肚子的话都给憋回去了,瞪他一眼,愤愤的站起身,拂袖而去。
      顾景阳微微一笑, 吩咐衡嘉:“叔祖年长,雨天路滑, 准许乘坐轿辇出宫, 你亲自去送。”
      衡嘉应了一声, 忙跟了出去。
      ……
      谢华琅人在后殿里闷着, 天气阴沉,又懒得翻书,索性搬了椅子到窗边落座,闲听雨声。
      顾景阳过去见了,便到她身后去,轻轻问:“枝枝,你看什么呢?”
      “还能看什么?不过是听雨而已,”谢华琅答了一句,又问:“宗亲们都走了?”
      顾景阳道:“嗯。”
      谢华琅微微一笑,顺势倚在他身上,顾景阳也没有再做声,二人便在窗前,静看殿外的绵绵细雨。
      衡嘉便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刚去送过庄王,他衣摆略有些湿了,便没有进内室,隔帘道:“陛下,太宗与先帝的几位太妃来见礼。”
      “有心便好,”顾景阳头也没回,道:“天色晚了,又要起风,好生送她们回去吧。”
      “是。”衡嘉对此并不奇怪,旋即应声退下。
      太宗与先帝留下的那些宫嫔,生育有儿女的都被接出宫奉养,位分低微、未曾生育过的都已经出家,剩下的那些,都是昔年的四妃、九嫔中未曾生养过的,她们大部分都还不算老,但这座宫城中最耀眼的舞台,已经不属于她们了。
      时人讲“子以父贵”,皇子公主皆是天家血脉,见了九嫔也不过点头,贵德淑贤四妃才有资格叫他们见礼,贵妃若见了太子,也是要先低头的。
      理所应当的,太宗与先帝留下的太妃们,也该向新帝请安。
      皇宫如此,高门勋贵的府中也是如此,谢徽的生母蒋氏见了女儿,也要行礼称一句二娘,而谢徽要做的,不过是唤一句阿姨。
      谢华琅见顾景阳这态度,倒不觉得吃惊,静默一会儿,忽然想到别处去了,内殿里没有别人,她悄悄退后了点,叫自己半伏在他怀里,低问道:“大安宫那位……”
      郑后自退位,便到了大安宫居住,再没有出现在人前,即便是今天,先帝忌辰这样的日子,也没有露面,诸位宗亲更是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
      不过这也是正常,郑后昔年称帝,最反感的就是宗亲了,只怕恨不能将她忘到九霄云外去,怎么会主动提及呢。
      顾景阳听她如此言说,也只是道:“不必管她。”
      谢华琅轻轻“嗯”了声,便不再提了。
      ……
      这场雨下了一日一夜,到第二日清早,才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
      虽然下的时间不算短,但好在雨势不大,太阳升起来之后,不多时,地面上的雨水便蒸发消弭掉了。
      采青昨日受凉,今日就有些咳嗽,采素与她住在一起,以防万一,便也不用她侍奉,谢华琅叫那两人服药,也好歇息几日。
      天气仍有些闷热,她手执团扇,轻轻打了两下,忽然问身侧宫人:“殿前那儿有几个花坛,怎么都种了蔷薇?看着有些怪了。”
      宫人抬眼望了望,笑道:“原先是种了茉莉的,后来陛下叫移栽到别处去了,打算挪几株石榴树来,只是那得等到秋天才行,便叫先用蔷薇补上,免得光秃秃的,不好看。”
      石榴多子,倒是很好的意头,花红艳艳的,也怪招人喜欢的。
      谢华琅有些猜到了他念头,心中暖融融的,一个人在这儿,便有些待不住了,左右手头上也没什么事,便往前殿去寻自家郎君。
      她到的可不巧,刚进前殿,便听里边有说话声,不是顾景阳,也不是其余内侍,显然是有臣工奏对,她便压低了脚步声,在屏风后坐下了。
      “北境不稳,高句丽屡有异动,正需人前去坐镇,”有人沉声道:“主事之人需得稳妥,才能压阵,可在朝中老将中拣选,至于偏将从将,则可在年轻人之中选拔。”
      顾景阳不置可否,另有人开口道:“前朝攻打高句丽,空耗国力,以至国衰,‘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今天下初定,妄动刀兵……”
      其余人显然不甚赞同,这句话刚说完没多久,便接二连三的有人反对,谢华琅原还听了会儿,最后却觉得没意思,好在这场争论也没持续多久,很快便结束了。
      屏风后一有人影闪动,顾景阳便瞥见了,猜知那是谁,不多时便遣散了朝臣,等他们都退去,方才唤道:“枝枝,出来吧。”
      谢华琅自屏风后探出头来,道:“今日没有朝议,也这样忙吗?”
      “不算忙,”顾景阳拉她到自己身侧落座,道:“该说的都在朝会上说了,今日也不过是叫他们嘴上过一过罢了,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谢华琅想起方才听到的,问了句:“真的要起战事了吗?”
      “梁王世子今日便出发了,”顾景阳颔首道:“现下是七月末,应该能在年前结束。”
      高句丽自前朝起,便盘踞在东北一带,前朝便是因打高句丽而亡国,太宗、先帝乃至在郑后都曾经打过几回,只是不甚顺利,加之先前有人反对,谢华琅不免多问了句:“可我听着,似乎有人反对。”
      “嘴上说说罢了,若不是顾忌到我的态度,兴许还会说‘莫如和亲便’”顾景阳有些轻蔑:“狄山之辈而已。”
      他所说的那人,是指汉武帝时期的博士狄山。
      武帝时,匈奴想要和亲,狄山表示赞同,说:“高祖困于平城,是因和亲而解决的,高后与惠帝时期,也因为和亲得以平安,陛下如若再开战事,只怕天下动荡,人心不稳。”
      武帝问:“假若让你治理一个郡,你能保证匈奴不来进犯吗?”
      狄山说:“不能。”
      武帝又问“一县之地呢?”
      狄山说:“也不能。”
      武帝问:“那一鄣(险要之处的城池)呢?”
      狄山不敢再说不能,只得应声,然后武帝派他前去边塞守城,一个多月之后,匈奴来犯,斩下了狄山的头颅。
      谢华琅想到这典故,便有些想笑,顾景阳也笑了,轻轻勾了勾她鼻梁,道:“不若也打发他到北境去,做个守鄣之臣。”
      朝政之事了了,他也有闲心说笑,二人黏黏糊糊的说了会儿,见外边天色正好,一扫昨日阴霾,索性相携出宫,往道观中去。
      谢华琅许久不曾过去,倒真有些怀念,人在马上,言笑道:“我好久没过去了。”
      顾景阳侧目看她一看,没有言语。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谢华琅笑容明艳,道:“有话便直说。”
      顾景阳还记得先前她生气,要与自己一刀两断的事情,淡淡道:“枝枝脾气那么大,我如何敢有二话。”
      “道长,这都多久了,你还记恨那点事呢,要不是你先欺瞒,我哪里会生气?”谢华琅催马到他身边去,悄声哄道:“好啦好啦,都过去了,你就别气啦。”
      顾景阳摇头失笑,没有做声,谢华琅也不介意,远眺天际,忽然道:“道长你看,那边的云彩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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