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是假正经——初云之初
时间:2019-01-09 09:54:47

      卢氏听得莞尔,抬眼看他。
      谢允是长安闻名的美男子,谢偃作为他的父亲,自然也仪表雍容,雅正非凡,虽然上了年纪,却更见气度敛和,那种岁月沉淀的深沉,也是年轻郎君们所不具备的。
      她在心里叹口气,假做没有看见他目光中的期盼,摇头道:“没有。老爷觉得我该同你说些什么?”
      谢偃眼底的光彩淡了些,伸手捡了一筷子醋笋用,勉强咽下肚去,忽又没了兴致,将手中筷子重重搁下。
      卢氏道:“老爷怎么了?”
      谢偃郁卒道:“我胃疼。”
      他现下面色如常,哪里像是胃疼的样子,卢氏瞥了眼,便吩咐一侧仆婢:“去请个大夫来,快些。”
      “不必了,”谢偃自侍立一侧的女婢手中接了香茶,漱口后道:“现在又好了。”
      “夫人慢用。”
      他站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
      父母处的这一节小插曲,谢华琅自是无从得知,同郎君一道用过膳之后,又亲去取了披风,踮起脚为他系上。
      顾景阳还要去寻淑嘉县主,两处离得不算远,其实没必要再用披风,然而她既有心,他也不会拦,由着那小姑娘将披风的带子系上,才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早些睡,”他柔声道:“别叫我忧心。”
      谢华琅心知这一去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也不叮嘱什么,伸臂环住他腰身,小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才道:“去吧。”
      夜色已然深了,秋风瑟瑟,有侍从挑了灯照路,除去脚步声之外,再无其余声响。
      这显然不是回宫的路,然而皇帝没有说话,内侍监也没做声,其余人便当自己是聋了瞎了,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淑嘉县主还在月子里,生产之后,便再没有出门,卢氏这个正经婆母都不搅扰,更别说其余人了。
      北境战事终结,事后要做的事情仍旧很多,谢允年轻,又处于谢家新旧两代权力过渡的时候,免不得要忙碌些,近来归府也晚。
      淑嘉县主院外的人远远瞥见有人提着灯笼回来,还当是谢允,忙迎上去,待见了顾景阳,却是吃了一惊。
      为首的仆妇慌忙行礼之后,又道:“陛下来的不巧,时辰太晚,县主想来已经歇下……”
      说话的时候,她下意识一指内苑,看了一眼,却怔住了,奇怪道:“咦,今晚怎么歇的晚了呢。”
      “朕同淑嘉约好了,晚些要来说话的,”顾景阳淡淡一笑,吩咐道:“退下吧。”
      仆妇恍然大悟,忙让开道路,请他进去。
      另有人入内通传,掀开厚重的毛皮帘子进去,便见淑嘉县主穿了家常衣裙,不加珠饰,意态闲适的倚在暖炉上,垂首翻阅一本不知名的旧书,倒真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通传的仆妇心下奇怪,道:“县主,陛下来了。”
      “知道了。”淑嘉县主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只是将手中书册合上,抬首道:“叫他进来吧。”
      皇帝亲至,淑嘉县主即便不去亲迎,也该起身恭候的。
      那仆妇见状,以为她是听错了,忙重复道:“县主,来的是陛下。”
      淑嘉县主坐在绣凳上,较之立于门外的仆妇,其实要矮的多,然而只是淡淡一抬眼,却自有一种身处万人之巅,受亿兆黎庶景仰的威仪与气魄。
      “我听得很清楚。”她微微一笑,道:“叫他进来吧。”
 
      第75章 母子
 
      已经过了月中,夜色深深寂寥, 天上明月掩在乌云之后, 半分光亮都不曾散落到地上。
      顾景阳将披风解下, 递与衡嘉:“你们在外等候。”
      衡嘉将披风搭在臂上,神态平静, 一如往昔:“是。”
      天气已经很冷了, 更别说淑嘉县主才生产完没多少时日, 愈加需要保暖。
      顾景阳将厚重的织物垂帘掀开, 人一入内, 便觉内中暖香袭来。
      他并不停留, 继续前行,到内室门前去轻叩三下, 就听淑嘉县主柔缓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吧。”
      顾景阳推门进去,便见淑嘉县主斜倚在暖炉上, 神情恬静如常, 抬眼见了他, 才正坐起身。
      她的相貌是很年轻的,娥眉淡扫,唇脂轻点,然而眉宇间的气度却很沉稳, 仍有种令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威势。
      顾景阳将门掩上,微微欠身, 向她致意:“很久不曾见到天后了。”
      郑后神情中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抬手示意他起身, 不像是曾经势同水火的一对仇寇碰面,倒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九郎风采如昔。”
      不远处另有绣凳,顾景阳近前去落座,郑后端起面前茶盏,徐徐饮了一口,方才道:“想来,你心里有很多话想问。”
      “曾经是有的。”顾景阳彬彬有礼道:“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问与不问,其实都一样了。”
      郑后没有问他打算怎样处置自己,更不会开口求饶,他们都曾经在帝国最高的权位上停驻住,内心的强大与坚韧,远非寻常人所能比。
      她只要知道,倘若易地而处,自己会如何处置此事,便不会再说那些多余的话了。
      郑后淡淡一笑,道:“是哪里露了痕迹,叫你生疑的?”
      顾景阳并不隐瞒,坦然道:“新平不经意间,透露出了阿媛的真正死因。”
      “怪不得你叫人处置了她。”郑后微露恍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她转目看向顾景阳,若有所思道:“我以为早先三娘遇刺,不足以叫你对宗室下狠手,所以才格外添了这一步,不想竟是画蛇添足。”
      “已经很了不起了。”顾景阳却赞道:“从得知我与枝枝生情开始筹划,环环相扣,借力打力,这样精妙绝伦的计策,只用了几日时间便策划出来,若非是偶然疏漏了一点,兴许天后来日便能成功。”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郑后从容一笑,道:“但输了就是输了,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于因何失手。”
      顾景阳同样也没有再提,只道:“天后是如何知道,我与枝枝生情的?”
      他略一思忖,旋即又道:“是因为我赠与枝枝的玉佩?”
      “的确是。”郑后颔首:“那是太宗文皇帝所留,先是给了先帝,后来先帝又给了你,意义非同一般,那日在三娘身上见到,我也吃了一惊,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不要这么看着我,九郎。”她轻轻笑了起来,长眉一挑,又释然道:“罢了罢了,左右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郑后静静的注视着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弭,如此过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你小时候,我便不喜欢你。你生的不像我,也不像先帝,反倒很像太宗文皇帝,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同他一模一样,先天就带着几分憎恶。”
      “我是你的生母,也是我将你带来这世间,你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重又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残酷冷血,永远都充满了向上爬的野望,你觉得女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们应该是温柔的,顺从的,卑微的伏在男人身后,以敬慕与谦卑的神情仰望他们,是不是?”
      顾景阳静默不语。
      “我偏不要做那种人!”
      郑后冷冷一哂,道:“我是家中长女,你外祖母生我时难产,再不能有孩子了,父亲便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娶,那些侍妾暗地里挤兑我母亲,对她冷嘲热讽,还有人敢到我面前去说三道四,我母亲劝我忍一忍,我偏不忍!”
      “后来我嫁与先帝,做了太子妃,太宗文皇帝便不喜欢我。他觉得我太过锋芒毕露,可他忘了,当初他叫先帝娶我,不正是因为我这性情吗?”
      “先帝驾崩,我登基为帝,天下侧目,议论纷纷,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昏庸吗?因为我无能吗?因为我任用奸佞,铲除忠直之士吗?”
      “都不是,”她冷喝道:“因为我是个女人!”
      “但我不服气!谁说这天下,便一定要男人来坐?!”
      郑后说的时候,顾景阳便坐在一侧静听,待她说完,仍旧心平气和,神情之中甚至于带了三分温煦的笑意。
      他轻轻击掌,赞道:“真是十分动人的言辞。”
      郑后冷笑不语。
      顾景阳淡淡道:“天后既不服气,既然觉得不公,为何还要在宫廷政变之后,退居太后之位,要求与先帝同葬呢?”
      郑后面色微变,深深看他一眼,却没有言语。
      “因为天后的政权体统,原本就来自于顾氏皇族,因为你是先帝的妻室,因为你是我、章献太子、魏王、临安长公主的生母。”
      顾景阳道:“天后称帝,若是公然起兵,杀入长安,尽屠宗室,我绝无二话,然而你挽着先帝的手臂坐上朝堂,又踩着顾家人的尸骨,坐到顾家先祖战场厮杀夺来的江山上,我不服气。”
      “韩王、齐王、蒋王、越王、曹王、霍王、鲁王等人,还有建安大长公主、常山大长公主、金城大长公主、丹阳大长公主等等诸多宗室,天后称帝之后,高祖、太宗子孙,几乎屠戮一空,这是多少血泪?”
      “天后,”顾景阳一字字道:“我也姓顾。”
      郑后静静看着他,他也没再言语,如此过了良久,她轻轻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景阳颔首道:“正是如此。”
      “还是说点别的吧。”郑后低低的叹口气,又笑了起来:“虽然彼此憎恶,但最后一面,还在争执不休,将来回想起来,总会有些感伤的吧。”
      她现下这幅面孔,正是青春鲜艳的时候,莞尔微笑时,更觉美貌动人,然而就在这言语间,却透露出几分夕阳暮色,哀伤淡淡,顾景阳即便素来同她不亲近,现下也不禁有些感怀。
      “淑嘉呢,”他顿了顿,道:“天后进了她的身体,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郑后说起此事,神情中闪过一抹伤怀,她是很喜欢这个外孙女的:“我不知道她在那儿,或许,已经……”
      她又叹了口气,道:“多半是那样的吧。”
      顾景阳早先也有猜测,对此倒不奇怪,只叹道:“倘若我与枝枝不曾相恋,或许,天后也能安享此生吧。”
      “谁知道呢。”郑后随意应了一声,倒是真的仔细想了想:“谢允是谢家的长子,将来必要承继家业,我笼住了他,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坏。”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忽又笑了起来:“谢家人总觉得我会对谢澜做点什么,其实真的没必要,区区一个国公之位,我岂会放在眼里?若我谋算成真,封王亦不在话下。”
      顾景阳同她不甚亲近,但对于她的头脑,惯来都是钦佩的:“的确。”
      “三娘聪敏,只是不喜政事,既如此,来日做了太后,只管安享富贵,岂不乐哉?”
      郑后并不讳言自己的计策:“谢家作为后族,幼主登基,能得到的益处可想而知,就局势而言,他们其实是有短板的,只是谢家女郎实在出众,大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定的下心,将永仪侯府笼络的如此稳妥,最后一块短板也齐全了。”
      “来日谢家再嫁女入宫,连出两朝太后,声势之显赫可想而知,废帝自立,也未可知啊。”
      顾景阳静静听着,并不为之动怒,只在她说完之后,颔首赞同道:“的确是非常好的计策,天后心思缜密,几乎要将其达成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在意三娘。”
      郑后神情有些复杂,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你自幼性情淡漠,冷静自持,我以为,你不会爱上别人的。”
      提起心上人,顾景阳的神情似乎也柔和起来:“枝枝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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