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纱惊愕地看着秦嬷嬷:“这,这是……”
如今还未举行大典,无名无分的……
这……
秦嬷嬷掩去眼底的嘲弄之色,道:“皇上龙体为重,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杨姑娘之所以进宫来,为的不正是冲喜么。除了这番作用……”
秦嬷嬷没将话说完,但旁人也都听出来了她的意思。
除了这番作用,还有什么用呢?
想来,在太后娘娘看来,这位杨姑娘连封后大典都不配举行了。
若真是这样……
连大典都未举行的皇后,恐怕连史书都载不进去。
更恐怕,还要成个笑话。
春纱满脑子杂乱的思绪,她讷讷地问:“那,那皇上那里……”
“今日皇上龙体更加不适了,御医方才瞧过。太后娘娘心下担忧,这才命徐嬷嬷来传了话。”秦嬷嬷道。
想来是要赶紧把人送到床上去冲喜了。
春纱也不敢再问旁的了,只好点着头,道:“奴婢这就服侍姑娘去梳洗。”
夏月也跟着应声,随春纱一块儿去了。
她素来欺软怕硬,到了这秦嬷嬷跟前,便怕得不敢吱声。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杨幺儿第三回 作打扮。
夏月巴不得她入了皇上的寝殿,却将皇上得罪了个彻底。所以这会儿哪里肯仔细为杨幺儿打扮。春纱也不擅梳妆,便只好又学着那日杨幺儿刚进宫的模样,给她堪堪梳了个双环髻,旁的钗环也不敢插,就拴了丝带,垂在脸颊两旁。随后又给她换上了太后命人送来的檀色袄裙。
那浅淡的红色在两个宫女眼底晃了晃,春纱咽了下口水,莫名觉得,仿佛待会儿是要送去拜堂一般。
待一切收拾完,已近酉时。
秦嬷嬷催促着她们扶起杨幺儿,往皇上的寝殿去了。
此时养心殿的后殿中。
赵公公跪在地上,小声劝道:“皇上换身衣裳罢。”
萧弋垂下眼眸,掩去眸中阴冷的光芒,嘴角却又挂着与之相违的笑,他道:“太后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将朕同这乡野丫头绑到一处了。”
赵公公劝道:“那日钦天监占卜,皇上是亲眼见的。兴许这姑娘,真能为皇上冲一冲喜也说不准……”
“举国上下盛行道术,就连宫中都推崇观天占卜……朕却不信这些。朕活得好不好,从来不由这些人说了算。”萧弋淡淡道。
赵公公叩地磕头,道:“皇上说的是。”
“取衣裳来。”萧弋却话风一转,突然松了口。
这戏,总是要演的。
钦天监卜卦,卜出最后的卦象。旁人以为这是羞辱掌控新帝的手段。却不知,正是新帝推波助澜方才有了这一卦。
先帝在时,后宫之中多有阴私,莫说宫妃,就连皇子皇女,都中过毒。
萧弋便是因此而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小心调养已然大好。但总有人是盼着他不好的。
所以先帝一驾崩,他一登基,他生过的病,便成了旁人阻拦他掌朝政的藉口。
病体孱弱。
又未立后。
于是新帝不得亲政。
如今有了冲喜的新后,他们又上哪儿去寻藉口呢?
萧弋张开双臂,让宫女伺候他换衣裳。
眼底掠过一丝锋芒。
不急,慢慢来。
这些个心怀叵测的人,他会一一拿他们的鲜血、头颅,来作他攀上顶峰的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
幺儿什么都不懂,但小皇帝会为她出气。:)
第4章 你更好看
春纱一行人拥着杨幺儿抵达养心殿后寝宫的时候,刚刚好是酉时。
门外的大宫女板着脸挡住了春纱等人:“杨姑娘留下,你们可以回去了。”
夏月乐得清闲,当即便福了福身,拉着春纱走了,只留下茫然的杨幺儿。
大宫女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些许妒意:“姑娘随我来。”
杨幺儿跟着她往里走,那天闻见的那股香气又钻进了鼻子里。和从前家里的味道很像……好像是药的香……
杨幺儿抽了抽鼻子,感觉到了一股别样的亲切。
大宫女突然顿住了脚步,她抬头小心地朝榻上望去,柔声道:“皇上,杨姑娘到了。”
杨幺儿便也顺着方向,朝那榻上望去。
那儿坐了个人,身形修长挺拔。
比她要高!
只是室内灯火摇晃,这人的面容瞧不大真切。只隐约觉得他好像很白。
像她睡的那间屋子里,帷帐上挂着的玉的颜色。
杨幺儿有些怕他,就好像从骨子里,见到天敌一样的怕。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还往后退了半步。
只是还没等她再退上两步,身后一股力道袭来,大宫女将她往地面一按,道:“杨姑娘见了皇上,怎么不懂得行礼?”
杨幺儿毫无防备,就这么被她推搡在了地上,膝盖磕出清脆一声响,眼泪登时便涌了出来,嘴里也跟着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
大宫女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杨幺儿一推就跌下去了。她面色尴尬,局促地伸手便要去扶杨幺儿:“姑娘行过礼了,便快起来罢。”
杨幺儿跌跌撞撞地被扶起来,立在那里却一副站不稳的模样,于是衬得她更像个小可怜了。
大宫女额上渗出了冷汗。她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轻慢,不将杨姑娘放在眼里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莽撞推搡那一把。
这时,萧弋终于出了声:“扶她过来。”
“是。”大宫女额上冷汗更多,她死死低着头,扶住杨幺儿的手,将她往前带。
这一触手,大宫女脑中便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她的手腕真细!
越走越近。
杨幺儿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她再度看向那榻上的人,目光怯怯。
榻上人的相貌,这才完整无遗漏地落入了杨幺儿的眼底。
这是个好看的人。
他年纪比我小。
杨幺儿懵懵懂懂地想,随后目光便紧紧黏在了萧弋的面庞上,挪也挪不开,像是看得入了神似的。
杨幺儿在瞧萧弋的时候,萧弋也在打量她。
她穿了身檀色袄裙,浅淡的红将她整个裹起来,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漂亮又稚气。
她怎么又梳了双环髻?
梳得还没那日好。
这一路走过来,发髻都散了,发丝耷拉下来,落在她的两颊旁,显得狼狈又可怜。
啊,她还哭了,一双眸子浸得水汪汪的,亮得像是两颗黑宝石。
她脸上的妆都被眼泪晕开了,也不知是谁给她上的妆,这会儿糊作一团,像个唱戏的小童。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和那天看见的影子一样,显得单薄极了。
她和萧弋想象中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锦衣华服上身,也无法掩住粗鄙乡野之气的女子。那女子也许长得还算漂亮,但上过妆后,怕也只是艳俗不堪的。更不要说还是个痴傻儿,也许流了鼻涕涎水都不晓得擦去……
可面前的少女,形容虽狼狈,却掩不住清丽动人。
她看上去太可怜了。
可怜得让人都几乎忍不住心生怜惜。
“坐。”萧弋开口道。
那大宫女忙扶着杨幺儿道:“姑娘请坐吧。”
榻边就放了一只锦凳。
但还不等小太监将凳子取来,杨幺儿便模样乖顺地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她仰起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弋。
这个人好看。
真好看。
比窗外飞过的鸟儿要有趣多得多得多……
一时间,室内静寂,众人都不敢发一言。
这杨姑娘不仅傻,还是个胆大的啊。
往常,谁人敢盯着皇上这样打量?这位虽是少年皇帝,但这养心殿中的人,没有一人是不畏其威严的。
就在这时候,萧弋突然伸出了手,他勾住了杨幺儿脑袋上顶着的双环髻,拽了下。
自然是拽不起来的。
杨幺儿似乎也不觉疼,只是她眨了眨眼,又一颗泪珠从眼底滚落,可怜巴巴,又楚楚动人。
“起来坐,坐这里。”萧弋收回手,指了指榻旁的脚踏。
这张紫檀木雕花漆心榻很是宽阔,光脚踏都能竖着躺下一个人,要容下一个杨幺儿自然轻松得很。
但旁边的宫人们却颇为惊讶。
他们都以为皇上会不喜这位杨姑娘,亲近是必然不会有的,能赏她一个位子,让她在这室内坐上一晚,都是恩典了。
谁晓得……皇上竟然邀她在身边坐下。
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
这杨姑娘动也不动,只盯着皇上出神。
果然是个傻子。
萧弋也没有要强求的意思,他淡淡道:“取水来,给她擦擦脸。”
“是。”两个小宫女忙退了下去。
之后杨幺儿便一直没开口,她盯着萧弋,像是在瞧什么宝藏一般,津津有味极了,一双黑眸越发明亮。
萧弋便也坐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他见过无数的目光,或畏惧或鄙夷,或贪婪或悲悯……但独独没见过这样的。干净纯粹,像是雨后洗过的天穹,不含一丝杂质。
“皇上,水来了。”小宫女在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手中托举着铜盆,并不敢擅自往前行。
“去吧。”
“是。”小宫女这才走到了杨幺儿的身边,将铜盆放下,而后跪在地上,仔细为杨幺儿擦脸。
杨幺儿便也乖乖由她擦,只是依旧仰着头瞧萧弋,目光都不带挪一下的。
萧弋便也瞧着她,道:“倒如稚子一般。”
“是啊,杨姑娘的心性实在单纯天真如稚子一般。但又不似稚子那样,随意啼哭吵闹。”赵公公在旁附和道。这养心殿中,也只有他敢接上萧弋的话了。
“如此说来,倒是比旁人都要省事些。”萧弋道。
这话赵公公就不敢接了,于是室内又归于了寂静,只剩下那小宫女拧帕子过水的哗啦声。
“皇上,擦好了。”小宫女起身,端着铜盆退开了。
洗去了那糊作一团的妆面,杨幺儿的模样才真正显露了出来。
室内众人小心地瞥了一眼,这一瞥,呼吸便跟着窒了窒,满脑子只想得到一句话——粉黛远不及其颜色。
“是个漂亮姑娘。”萧弋淡淡道。
众人闻言,忙低下头,不敢再瞧。
再漂亮,那都是皇上的人,哪里轮得到他们肆意去打量?
可不是个漂亮姑娘么?
过去惠帝在时,后宫中揽入了不少美人,有端庄秀丽的,有妩媚温柔的,甚至还有异域风情的……
但都不及她蛾眉曼睩,仙姿佚貌。
“皇上,可要安置了?”赵公公躬身问。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寒意也渐渐笼上了身。
萧弋应了一声,道:“扶她起身。”
“是。”大宫女紧张地将杨幺儿扶了起来,便将人扶进了内室里去。
萧弋这才起身,缓缓走进去。
宫人们忙动作起来,燃烛、点香,不一会儿的功夫,内室便热了起来。
杨幺儿两颊都因为热意笼身,而泛起了两团红。
她乖乖坐在床沿上,望着萧弋的方向,还真像是新婚的小娘子一般。
萧弋走上前去,在她跟前站定。
杨幺儿的脸颊更红了,她眨巴着双眼,巴巴地盯着萧弋,像是要从萧弋身上盯出一朵花来才肯罢休。
“瞧什么?”萧弋问。
“好看。”
“谁好看?”
“你呀。”
萧弋面上神色淡淡,他顿了顿,道:“你更好看些。”
杨幺儿闻言,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大抵是对自己的美丽,全然不了解。
茫然、懵懂。
她大概也不知道她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吧?
萧弋的目光闪了闪,挨着杨幺儿坐了下来。
宫人们正待退出内室,萧弋突然转头盯住了那大宫女道:“你叫什么?”
大宫女咬了咬唇,心下又难过又兴奋。她伺候皇上快半年了,皇上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低下头,道:“奴婢曼荷。”
“哦。”萧弋依旧神色淡淡,他道:“拖出去杖毙吧。”
曼荷仓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弋:“皇、皇上……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两个小太监快步上前,挟制住她的手臂,便将她往外拖去。
曼荷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才是真的怕了。她连缘由也不敢问了,颤抖着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错了,皇上饶命……”
曼荷哭得眼泪鼻涕都混作一团了。
钗发也都散了。
可皇上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无。
她没能等到皇上松口饶过她的命。
小太监力气极大,拉着她快步出了养心殿。
几个粗使太监用麻布将她整个儿裹在了里头,然后狠狠用刑杖敲下去,第一杖便见了血,却被麻布裹着,只渗了些许出来,连那地面上的青砖都没弄脏。
曼荷疼得哭都哭不出来。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才隐约想起来……是因为她推搡那傻儿那一把,推得太用力了么……
……
萧弋扭头去打量杨幺儿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