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吓得剧烈挣扎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杨幺儿。
原来这傻儿并不是要为她求情!
这怎么成呢?
不成的,不成的!
这傻儿难道就没有怜悯之心吗?
夏月惊慌地开了口,这回叫得更凄惨了:“皇上……”只是方才吐出两个字,便被堵住了嘴,而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拖出去了。
小太监这才小心地收拾起了桌上的饭菜。
杨幺儿中途还恋恋不舍地瞧上了好几眼。
“明日还会有。”萧弋道。
杨幺儿这才点了点下巴。
旁边的宫女顺势送上了一杯消食茶,笑着道:“请姑娘用。”
杨幺儿接过来,慢吞吞地一口接一口都喝光了。竟是半点也不肯浪费。
众人瞧见她这般行径,倒是不敢暗暗讥讽她小家子气、傻得很。
有曼荷、夏月在前,他们倒也明白过来了。不管这杨姑娘是个愚笨的,还是个聪明的。如今她既已送进宫来,便是皇上的人。她为主子,他们为奴仆,哪有奴仆去轻视、欺辱主子的道理?
不一会儿刘嬷嬷回来了,她瞧了瞧皇上的脸色,便大着胆子,笑道:“姑娘膝盖疼不疼?可要上药?”哪里还有方才那凶恶冰冷的样子。
杨幺儿从椅子上起身,弯腰自个儿揉了揉膝盖,说:“不疼了。”
萧弋蓦地想起,她被曼荷推搡到地上,哭得妆都花了的模样。他道:“给她瞧瞧。”
刘嬷嬷忙蹲下身去,撩起了杨幺儿的袄裙裙摆,又慢慢卷起裤腿。
杨幺儿的腿很细,裤腿轻易便卷到了膝盖以上去。
没了衣物的覆盖,杨幺儿觉得有些凉,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腿。
刘嬷嬷惊讶地道:“怎么伤得这样厉害?”同时握住了她的脚腕,不让她缩回去。
“快!快取药来!”刘嬷嬷高声道。
萧弋不由顺着看了过去。
便见杨幺儿圆圆的膝盖上头,好大一片淤青,中间还泛着紫,大抵是积了些淤血。再仔细瞧,还能瞧见膝盖上头轻微的挫伤,表皮翻卷,带出了点点血丝。她皮肤本就白,唯独膝盖上那么一块儿伤青紫带红,这样一瞧,自然触目惊心!
其余宫人都暗暗吸了口气。
曼荷落得这个下场,倒也不冤枉了。
“取麝香紫金膏来。”萧弋的声音响起。
刘嬷嬷惊讶了一瞬,而后才起身应了,忙去取了。
这麝香紫金膏不易得,只有皇上、太后方才得以取用。
待取了膏药来,两个小宫女便接了过去,跪在地上仔细为杨幺儿擦药,如此细致地擦了一炷香的功夫。
萧弋倒也耐心地坐在那椅子上,瞧着小宫女给她上药。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窗外夜色沉沉,已是戌时了。
“服侍姑娘洗漱,歇在外面的榻上罢。”
“是。”
刚用了饭食,腿又受了伤,今日必然是不会有什么了。
宫人们领着杨幺儿去拆发髻、换衣裳。
萧弋便命人掌灯,自个儿坐在桌案前,拿了本古籍翻看。烛光之下,他身形乍看削瘦,却全无病弱之态。他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画屏上,倒更像是某种蛰伏的凶兽。
……
翌日,永安宫中。
太后倚着芙蓉迎枕,脸上挂着几丝讥讽笑意,问:“昨儿那个傻子送到养心殿去了?”
“回太后娘娘,送去了。”底下的徐嬷嬷应声。
“那后头又如何了?皇帝有没有恼羞成怒将人赶出来?”
“从昨日送去,到今儿天明,都没见送出来。不过……养心殿里罚了两个宫女。”
太后闻言,顿时笑出了声:“拖着一身病体,送上门的傻儿不敢推,他也就只能如此了!让他去罢。爱打杀谁都好。先帝在时,不也是如此么?抗不过朝臣,管不住后宫,顶多拿宫人出出气罢了。”
徐嬷嬷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厢杨幺儿打了个喷嚏,她拥着被子,茫然地坐起身,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姑娘可醒了。”小宫女笑着上前,扯走了她怀中的被子,然后拿着帕子仔细给她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
“姑娘起身用饭么?”小宫女问。
吃是当然要吃的。
杨幺儿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那奴婢这就服侍姑娘起身。”小宫女道。
刘嬷嬷却是走进来,道:“先擦了药再下地吧。”
小宫女点头,从刘嬷嬷手里接过了麝香紫金膏,然后挽起杨幺儿的裤腿,先用热帕子将之前残留的膏药擦干净,再慢慢上药。
这会儿室内暖和得很,杨幺儿又方才睡醒,毫无防备,所以她大方地伸直了腿,不再往后拼命缩了。小宫女擦药的时候,她便低头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头,摇摇摆摆。
萧弋一早便用了膳,他从内室出来,便正好瞥见杨幺儿坐在榻上的模样。
过了一晚上,她腿上的伤痕反而变得更明显了。
她膝盖微微肿起,紫色淤血覆盖了大半的面积,看着好不凄惨。
小宫女生怕弄疼了她,便下手极轻。但就算是这样,光看着也觉得疼了。
偏她自个儿不觉。
她还摇晃着脚趾头,自己盯着看得出神。
兴许正因为她心智不全,所以虽然出身乡野,但应当是没有做过多少活儿走过多少路的。萧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
她的脚不大,脚趾头比常人要更好看、皮肤更细嫩些,脚弓的弧度也更漂亮。
她裸在外的腿也很好看。
纤细,但却并不枯瘦,应该是不常行走的缘故,所以养了些肉出来。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腿这样好看。膝盖上的伤才更叫人觉得难以容忍。
……
小宫女擦完药起身,回头一瞧,才发现皇上立在后头呢。
她吓得忙跪地行礼:“奴婢不知皇上在身后,请皇上赎罪。”
刘嬷嬷等人也才注意到了萧弋的存在,跟着跪地行礼。
萧弋摆了摆手,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小宫女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她忙扭头去看杨姑娘,却见杨姑娘还端坐在榻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呢。
萧弋神色淡淡,道:“裤腿。”
杨幺儿的裤腿还挽着没有放下来呢。
小宫女慌忙低头,伸手给杨幺儿理好了裤腿。
“她既不便行走,就将饭食端进来吧。”萧弋又道。
“是。”
萧弋脑子里却还是她那青紫的膝盖。他看向刘嬷嬷,问:“这药不起效?”
刘嬷嬷笑了下,道:“皇上,是这样的。寻常受了伤,那伤处第二日才是看起来最可怖的时候。到了晚些时候,就该消一些了。”
萧弋点头,遂不再问。
刘嬷嬷迟疑了一下,问:“只是姑娘受了伤,今儿个还送姑娘回燕喜堂么?”
“养两日再送回去吧。”
“是。”
于是杨幺儿便这么在养心殿涵春室的那张紫檀木雕花漆心榻上住下了。
每日都有好吃的食物送到她的跟前,梳洗等事,也有宫女们忙活。杨幺儿自然闲适得很。只是住在这里头,连个鸟儿都瞧不见。
一时间,杨幺儿也不知晓从哪儿寻乐趣了。
也唯有见着萧弋的时候,她方才双眼一亮,盯着萧弋看得目不转睛。
几个宫人私底下都笑,说,姑娘喜欢皇上喜欢得紧呢。
只是这话,他们不敢当了面儿说,怕触怒了主子,落个曼荷的下场。
这边养心殿内气氛大好。
那边燕喜堂内,春纱与小全子急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怎么还不见姑娘回来呢?夏月也不见回来。总不会是……”春纱脸色发白,哆嗦着道:“都被发落了吧?”
小全子苦着脸,道:“那日就不该让夏月姐姐去,她那张嘴,指不准什么时候便触怒了圣上。”
春纱实在忍不住了,便去寻了秦嬷嬷探问。
“姑娘何时回来?咱们也备着些,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秦嬷嬷冷着脸,阴阳怪气地道:“且等着吧!”
春纱得不到确切的话,走路都恍惚了起来。
……
如此过了四日。
杨幺儿的膝盖已经大好了,紫色淤血退了个干净,唯有点点青痕和还未长好皮肉的痕迹留着。
到底是能走路了。
这日,萧弋回到涵春室内,便见两个小宫女搀扶着杨幺儿走路。
萧弋惊讶道:“能走路了?”
“回皇上,姑娘能走了。”小宫女应声。
“那便送回去吧。”他一人习惯已久,有这么个姑娘家在,总归不适应。
作者有话要说: 幺儿走了还会回来的。
现在小皇帝还没那么快喜欢上幺儿。
第7章 赏一碗药
怕杨幺儿路上再摔着了,于是刘嬷嬷带了两个宫女,陪着杨幺儿一并回的燕喜堂。
春纱与小全子坐在那门槛上,望着天边的亮光,脸上失了神采。
春纱叹了口气,起身道:“虽说姑娘还没回来,但床上的被子总是要换的。”说罢,她便转身往里走。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
春纱抬头望去,便见杨幺儿被拥在中间,身边跟着嬷嬷宫女,跨过一道石阶,朝这边走来了。
杨姑娘今日梳的还是双环髻,只是比起夏月梳的要精巧细致许多。发髻上还簪了蝴蝶,那蝴蝶随着杨姑娘的走动,翅膀轻轻翕动,纯金打制的翅膀,在日光下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她也不似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在养心殿被折磨得消瘦苍白。
相反,养将几日,她似乎变得更好看了,脸颊丰润了些,更显得模样娇嫩年纪小了。
春纱和小全子傻傻地看着杨幺儿,等人都到了跟前了,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齐齐躬身行礼。
“姑娘回来了。”
“刘嬷嬷好。”
春纱是怕刘嬷嬷的,先不提往日刘嬷嬷的威名,光那日她来叫走夏月的场景,便足够叫人觉得畏惧了。
但这会儿,刘嬷嬷却突然敛起面上肃容,慈和一笑,道:“皇上命我等将姑娘送回来。”
“劳烦嬷嬷走一趟了。”春纱和小全子忙低头道。
刘嬷嬷脸上笑容不改,接着道:“姑娘前两日膝盖不慎受了伤,已经接连上了好几日药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须得小心伺候,每日用热水为姑娘敷一敷,活血化瘀。”
春纱惊了一跳。
姑娘受伤了?伤的还是膝盖?难不成是罚跪了?
可……可若是罚跪的话,刘嬷嬷又何必亲自跑一趟,还嘱咐了这样的话呢?
春纱忙点点头,道:“嬷嬷说的话,奴婢都记下了。”
刘嬷嬷这才看着她满意地道:“嗯,是个聪明姑娘。”
说罢,刘嬷嬷示意身后两个宫女:“先扶姑娘进门歇息。”
“是。”
杨幺儿由她们扶着进了门,也一言不发。
此时刘嬷嬷方才环视一圈,问:“燕喜堂伺候的便只有你二人?”
春纱摇头:“还有个夏月呢。”
因着杨幺儿已经被扶进门去的缘故,刘嬷嬷和蔼的脸色变又转回了肃穆冷淡的样子,她道:“以后没有什么夏月了。”
春纱心头一跳:“没,没有了?”
“再拨几个宫女太监过来罢,只有两个人伺候,像什么样子。”刘嬷嬷道。
“是,是。”春纱连声应。但她却忍不住开始想,为什么没有夏月了?夏月去哪里了?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仔细照顾姑娘。”
“是。”
“嗯,进去伺候吧。”
“是。”
刘嬷嬷自觉吩咐周全了,这才领着宫人回去复命。
萧弋坐在桌案前,正在练字。
他缓缓挥动手中的笔,写出了一行行劲瘦风骨的字。
宫女太监们都站在一丈远的距离,并不敢轻易上前,更不敢窥探皇上的墨宝了。
此时宫女打起帘子进来,躬身道:“皇上,刘嬷嬷来回话。”
“让她进来。”
刘嬷嬷小步走进来,在萧弋跟前跪地,回话道:“皇上,杨姑娘已经送回燕喜堂去了。”
萧弋怔了一下:“……嗯,朕知道了。”
他那日说过送她回去的话,转头便忘了。
“皇上,奴婢瞧杨姑娘那里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也太少了些,着实不成样子。奴婢便做主拨了几个宫人到燕喜堂。”
“可。”萧弋说罢,低头手腕一移,再度挥动,这回却见那纸面上跃然一行凌厉张狂的草书。
刘嬷嬷抬头瞧了瞧皇上,也着实辨不出皇上这是将杨姑娘放在了心上,还是没放在心上。不过左右都是要好生照顾那位杨姑娘的。
刘嬷嬷心下有了数,便告退了。
萧弋放下笔,又将那纸张折起来,在蜡烛上一点,烧了个干净。
他转头问赵公公:“杨姑娘叫什么?”
赵公公躬身道:“说是叫杨瑶儿。”
“嗯。”
过于简单普通。
倒是不衬她这个人。
萧弋出声:“收拾桌案,摆膳罢。”
“是。”
今日摆上桌案的膳食,苹果软烩、燕窝鸭丝、豆腐八仙汤……其中几道,竟是和那日摆给那杨姑娘的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