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笑了出来。
姑娘的意思,应当是,这些食物左右也不好,就不要分给皇上了。
刘嬷嬷赞道:“姑娘真是个会疼人的。”
杨幺儿却满眼茫然。
李妧到底是不怕尴尬的,她面色恢复如常,而后出声与另一边的几个女孩子搭起了话,院中的气氛总算是救了回来。
李妧唇角微微上翘,正待露出一丝浅笑的时候,小厮满头大汗地进来了。
那小厮环视一圈,发觉院中有不少人,他张了张口,想说又不敢说,憋得他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李妧见他这般扭捏姿态,实在不符李府的家风,便出声道:“有何事?说。”
小厮走到她的跟前,垂着头,道:“柳家上门来送聘礼了。”
李妧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送的什么?”
“就……就一抬,小的们也不敢打开来看。”
李妧看了看身边的杨姑娘,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可如今多了个变故,她也不知道,那萧光和是否移情到这位杨姑娘身上了……
李妧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心道,那只有换那个法子了……
李妧以托词起身,将小厮叫到一旁问:“柳家送礼来的是谁?”
“柳家公子。”
也就正是她的未婚夫了。
李妧冷了冷脸色,道:“你去请我三哥,让他在府中摆酒请同窗论诗文,将萧光和也一并请上。”
小厮一愣,不懂得她这是要做什么,便只好讷讷问道:“何时请?”
“就今日。”
“可今日时辰不早了……”
“那些个纨绔子弟最好凑热闹了,自不会理会时辰早晚的。”
李妧吩咐完,不由转头又朝那位杨姑娘的方向看去。
杨幺儿正抬起手。
李妧隐约瞥见她腰间的香囊,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将香囊撑得鼓鼓,撑得上头的绣纹分外明晰——光一闪,像是金线绣的爪子。
爪趾尖细,向内弯曲,似鹰爪。
但女儿家哪里会在腰间挂鹰爪的纹路呢?
那是什么?
李妧还待细看,可这时杨幺儿已经放下了手,挡住了香囊,怎么也看不见了。
涵春室。
萧弋正盯着那缸里的鱼瞧。
先前留下的那条鱼和后头送来的锦鲤,养在了一块儿,一黑一红,首尾相衔地游动,十分有灵气。
萧弋瞧了会儿,便见门外探了个人进来,那人身形纤细柔弱,仿佛浑身无骨一般。
她着普通的宫装,相貌娇弱,但却叫萧弋连多看的一眼兴趣也无。
她缓缓迈步进来,呼吸急促,大着胆子朝萧弋弯腰行礼:“蕊儿,见过皇上。”她按捺不住了。在杨幺儿离宫好几日之后,她实在等不下去了,这是最好的机会,不妨搏一搏,她可从未得罪过杨幺儿,想来不会招致祸患……
蕊儿这样想着,便强装出随意的姿态,柔柔弱弱地一笑,同萧弋道:“皇上在瞧什么?”
萧弋转过头,盯着她。
蕊儿身体紧绷,突然觉得后背直冒冷汗。皇上便是这样叫人觉得畏惧的吗?她脑子里胡乱想着。
他的眸光晦暗,他问:“你想瞧?”
蕊儿没想到皇上会同她说话,她一颗心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她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努力摆出最好看的一面来,眼眸里闪动着激动的光亮,她道:“嗯……”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股极大力道按进了水里。
“那你便瞧个够吧。”萧弋嗓音森寒。
口鼻都陡然涌进了水。
蕊儿奋力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挣不开。
她的心跳得飞快,眼前阵阵眩晕,强烈的窒息感笼罩住了她,她冒出了一身冷汗,更几乎吓得要尿出来。
到底是哪里不同……
她浑身颤抖又绝望地想。
她们同那个傻儿,到底是哪里不同?
涵春室内的宫人都吓了一跳,忙跪了下来。
杨姑娘进宫时日久了,他们倒是险些忘记,这位年少登基的皇帝是个什么性子了。
宫人们正战战兢兢,萧弋却又松了手,他看着蕊儿的目光,与看蝼蚁草木没有分别,他从赵公公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道:“将她架出来,莫要吓死了杨姑娘的鱼,杨姑娘回来该要伤心了……”
赵公公笑着说:“正是呢,姑娘的鱼不是谁都能瞧的。”
第40章 她的谋划
兴许是人多了,众人都开口说着话, 叽叽喳喳, 比鸟儿还要吵。
赏花也没什么可赏的。
杨幺儿盯着那丛妍丽的花, 目光竟是飘远了。春纱见惯了她这般模样, 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只陪在一旁,一会儿给她斟茶,一会儿给她摘朵花儿。
李妧看得眉头直抽。
她这花儿摆在那里,自然是供人看的,可谁晓得, 这位杨姑娘身边的丫鬟,胆子大得很,伸手就给拔了去,只为哄杨姑娘开心。
李妧看着秃了的那盆花, 心底如针扎。
她觉得这位杨姑娘恐怕是有心耍弄她……
旁人都说着话, 却没几个来打搅李妧,也没人贸然与杨幺儿搭话。
刘嬷嬷将这场所谓的出阁前的姐妹聚会收入眼底,心下觉得好笑。刘嬷嬷转念一想, 等到以后举行了大典了, 姑娘想办什么样的宴会都可, 保管宴上热热闹闹的,众人都盼着同她说话。
刘嬷嬷想着, 屈身问杨幺儿:“姑娘若是觉得无趣, 咱们这就回去。”
手底下的人行事随性, 全然不将他人的感受放在眼中,偏偏有些方面又极重规矩。
她到底是什么人?
李妧眼底的光闪了闪,她立即出声道:“杨姑娘是客人,杨姑娘觉得无趣,那必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没有做好。杨姑娘喜欢玩什么?我陪姑娘玩。”
旁人听见她这样说,都是一愣,不由多看了杨幺儿两眼,心道,待会儿这俩人不会掐起来吧?
杨幺儿眼神空茫,她回头看了眼李妧,摇头不言。
李妧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更觉得这人实在不可小觑,也更叫李妧觉得嫉妒。她虽身负盛名,出身也好,但却无法像这位杨姑娘这样行事。可以选择不开口、不动作,真真是全随了自己的性情来。
就在僵持间,李妧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款款走进门来,笑着道:“巧了,前头三爷在摆酒宴同窗呢,来问姑娘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李妧微微笑着,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她问:“你们要同去吗?”
这些女孩儿也正觉得无趣呢,与李妧坐在一处气氛实在干巴巴的,听她这样说,一下便来了兴致,点头道:“去前头走走罢。”
李妧起身,命仆妇们收拾了狼藉的桌案庭院。
随即她转头看向杨幺儿:“杨姑娘,咱们也一并去吧。”
说罢,竟是大有要与杨幺儿并肩同行的意思。
杨幺儿手里还攥着春纱摘给她的花儿,她由刘嬷嬷扶着起身,一块儿往外走。
李妧见她配合,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等到了前头,萧光和赫然在列。
原本正举杯高唱诗文的男子,声音卡在喉咙里,被他生生咽了下去,那男子倒也不觉羞,马上抬手朝李妧的方向一拱手:“见过李四姑娘,这位是?”
杨幺儿已然戴上了帷帽。
见她戴着帷帽,又不言不语,全然一副超脱世俗的模样,李妧又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她是不愿面对心底的那点畏惧的。她怕被杨姑娘抢了风头。
李妧抿了下唇,淡淡笑着道:“这位是杨姑娘,如今住在静宁巷。”
“静宁巷住的不是柳家人吗?”有人疑惑出声。
“好像被谁买下来了吧。”又有人道。
他们都是知分寸的,没有大肆提起,柳家落魄,连宅子都卖了的事。
随即,众人一一见礼。
萧光和朝这边看了一眼,脸色阴了下来。
而李妧却是缓缓走到了他的跟前,她道:“多谢二公子从前的照拂,今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萧光和嘴角往上斜斜勾起,一张俊俏的面孔,无端多了几点冷意:“我哪里有照拂过李四姑娘。”
李妧也不在意,她只是从丫鬟手中接过酒杯,敬了萧光和一杯酒,随即转身走向了杨幺儿。
众人见状,不由暗道:“李四姑娘嫁那柳家公子也的确是可惜了。”
“李四姑娘倒也是个磊落人物……”
旁人的议论都与杨幺儿没关系,杨幺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她抬头看天,又低头望脚边载种的花儿。
这时,一阵喧闹声近了。
“不可!不可……柳公子……柳公子且等等!”小厮在后头高声喊,而前头却有个青年疾步行走,转瞬便穿过月洞门,跨进了这间庭院中。
杨幺儿听见大呼小叫的声音,扭头朝那门边看去。
大家这会儿都一样,他们也都在看那门边闯进来的人。那是一个穿着青衫,青衫上东一块污渍西一块污渍,头发凌乱束起,瘦得有些形销骨立的年轻人,他的眼下带着青黑之色,嘴角以一个刻薄的弧度抿起,他冷笑道:“我柳开宏乃是李家的正经亲戚,却进不得门。他萧光和与你李家四姑娘半分关系也无,倒是能来去自如……”
听见这话,众人面上多少都有些尴尬。
萧光和倒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面色微冷,连看都不看那柳开宏一眼。
刘嬷嬷此时皱起眉,道:“这李四有这样蠢?故意将人招来找麻烦。”
杨幺儿是一概都听不懂的,她只觉得那门口的人看着形容可怖了些,于是她便往刘嬷嬷的方向靠了靠。刘嬷嬷见状,不由笑了笑。
这里人虽多,但却还没一个能让她放在眼里的。
刘嬷嬷便道:“姑娘不怕。该是他们怕你才是。”
杨幺儿懵懂地眨了下眼。
那厢几个小厮上前,只敢围住柳开宏,却并不敢动手。
李府上的三公子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冷声道:“柳公子这是发的什么脾气?若是柳公子愿意,坐下来共饮酒就是,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气人……”
柳开宏狠狠地盯着萧光和,推开了跟前的小厮。
他随意拿起酒杯倒了杯酒,对萧光和道:“萧二公子可否赏脸啊?”
他这番行径实在粗鲁无礼,如同一个醉酒的疯子。
李妧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她隐晦地看了一眼杨幺儿,知道不能再等了。
此时,杨幺儿听见刘嬷嬷说:“一身的酒渍,这柳家公子着实堕落……”
杨幺儿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知道,大抵是说柳公子不是个好人。
于是她又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拉远了距离。
柳开宏见萧光和不理他,心下更为恼怒,柳家如今败落,他身上也没了功名,家中开销都捉襟见肘了起来。现在再见萧光和,岂止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柳开宏心下的嫉妒,几乎都要将他自己吞下去了。
他一拍桌面,道:“好,萧二公子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说罢,柳开宏居然端着酒杯,到了李妧的跟前,他笑了笑,依稀还能看出点往日风采,他道:“李四姑娘,李四姑娘!你我不如喝一杯……说起来也是许久不曾见了……也不知下回来时,李家的人还不会将我拦在外头。”
柳开宏说到后头,声音都阴沉了起来。
看着着实像是个疯子一般。
李妧的手都在发抖。
她是气的。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幕,但……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岂能配得上她?
柳开宏见她不动,眼底甚至更透出轻蔑憎恶之色,柳开宏心头一火,从旁边的桌案上随意夺了杯酒,就要去拉李妧的手,往她手里塞。
李妧自然奋力挣扎。
周围的仆妇、年轻公子和年轻姑娘们,也都吓得惊声尖叫了起来。
这时候,李妧往旁边倒了倒。
她与杨幺儿挨得近,这一倒,便扑开了春纱,径直将杨幺儿撞了下去。
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石火间进行的,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李妧会在挣扎推拒之间,倒向了杨幺儿。
杨幺儿结结实实地摔倒了下去,头上的帷帽也被撞飞了出去。
发丝散乱,衣裳也脏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儿,眼底带着水光。
众人也是一呆。
好一个美人儿!
他们想起来了……上回文昌观里似乎也曾见过一面。
果然不仅风姿如仙子一般,就连帷帽下的容貌也是……
柳开宏也傻了眼。
他冷嗤道:“李妧,你……”
话还未说完,那头萧光和脸色大变,已经愤怒地冲了上来。
刘嬷嬷和春纱脸色铁青地将杨幺儿扶起来,春纱蹲下身给她拍灰,刘嬷嬷则握着杨幺儿的手腕,一声接一声地道:“姑娘不怕,姑娘不怕,是嬷嬷不好,没有看紧了姑娘……姑娘可伤着了?”
杨幺儿攥紧了刘嬷嬷的袖子,并不出声,她呆呆盯着那柳开宏。
只见萧光和已是怒发冲冠,他将柳开宏骑在身下,揪住他的领子,捏紧拳头就全朝他头脸上招呼,嘴里更是愤声喊道:“柳开宏你个狗东西!”
众人只听得“砰砰”作响,拳拳到肉,忙放了酒杯上前去拉,但萧光和却使足了劲儿,怎么也不肯撒手。
柳开宏也不痛呼,满脸血也不顾,他只是放声大笑,冷冷地盯着李妧。
李妧也已经叫人扶起来了,几个丫鬟妇人将她围在中间,小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