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忙笑道:“老奴心中倍觉欢喜呢。”
谁能想得到,在大婚前夕,皇上特地出宫来,同杨姑娘在夜幕之下,放了一晚上的风筝。身上的披风都给冻得凉了。
这样的行径,实在显得奇怪又好笑。
可这样的行径又叫人打心底里觉得欢喜。
因为这才说明,皇上身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人气儿了啊……
许是累极了,杨幺儿也顾不上去听刘嬷嬷与莲桂说的话,她眼底泛着晕,匆匆忙忙地沐浴洗漱,换了身干净又柔软的衣裳,然后便躺入了被子里。
刘嬷嬷等人怕她沾了寒气,还点了碳,又堆了床被子在她脚边,给她暖暖脚,免得寒气从那里起。
杨幺儿闭上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
马车驶进皇宫,皇宫中静悄悄的,哪怕有草丛树木间万千虫鸣,也并不叫人觉得吵嚷热闹。
萧弋打起帷帘来,往外看了一眼。
宫殿的影子在地面映得长长的,又极为高大,像是潜伏在深夜中的怪兽,那高墙、红瓦都成了龇咧开的爪牙。
萧弋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放下了帷帘。
回到西暖阁,萧弋才觉得身上有些粘腻,原来方才与杨幺儿一并玩闹,瞧着是不大走动的,但实际却热出了一身的汗。
他少有这样的时候。
哪怕是搭弓射箭,又或是练其它功夫来强身健体,都少有出汗的时候。那时御医便总说,他这样是极为不好的。
萧弋微微愣了下,随即才吩咐了宫人去准备热水沐浴。
等沐浴后,萧弋就拥着单薄的里衣,睡在了床榻上。因着今日吹了不少冷风的缘故,萧弋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来作践,便命人加了床薄被。
被子加身,身体很快便又暖和了起来。萧弋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久了,就觉得身上的被子有些过分的暖和了。
他的额上渐渐渗出一些汗来。
萧弋的眼珠微微转动,眼皮不见掀开。
他竟是又做梦了。
那被子似乎都化作了压在他身上的佳人。
佳人身影纤瘦,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却不知为何,总撑住了他的手臂,那又细又白的手指按在他手臂的那层肌肉上,然后挣扎着像是要坐起来,又像是要从他的怀里挣脱。
萧弋便做了那个当晚做了无数次的动作。
他伸手去抱揽——
他触到了她软软的腰。
可她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往外躲开,她撑着他的手臂,更激烈地想要逃开他的怀抱。
萧弋的眉间笼上了一层阴翳之色,他的嘴角更往后抿起,显得有些薄情寡义,甚至是极其冷刻的。
他猛地睁开眼。
伸手死死扣住了对方的腰和手腕。
他的手掌力道极大,他隐约从她的面庞上窥出了一分惊惧和吃疼的情绪。不……她从不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就算是真疼了,也只会两眼水汪汪,眼底却带不出一点的控诉。她还会说:“不疼了。”
但萧弋还是牢牢扣着对方,像是自我强迫一般地,将对方的每一点神情的变化都深深刻入了脑中。
他重重地吻住了她。
他的牙齿磕破了她的唇,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可这样的味道更让他着迷。
他用力蹂躏着她的唇,吻过她的下巴和脖颈。
他冷静地将她的情绪变化一一刻入脑中。
她脸上但凡惧色更重,他的动作也会变得更加的粗暴,像是要将她整个都撕碎开来。
……萧弋又睁开了眼。
他听见赵公公在耳边唤:“皇上,皇上……”
萧弋猛地坐了起来。
是梦。
所有的都是梦。
但他却觉得这回的梦实在如真的一般,他依稀都还能记得手掌底下,残留着的属于杨幺儿的细滑的触感。
萧弋坐在那里,面容冷厉而阴郁。
赵公公打起帷帐的手一僵,便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朕昨日让你们收着的风筝呢?”萧弋的嗓音极其的沙哑冷硬,像是被砂纸打磨了无数次一般。
赵公公道:“奴婢这就去取给皇上。”
他没有问,为何皇上一觉醒来突然问了这东西。他不必问,只管做好皇上吩咐的事就是了。
没一会儿,赵公公捧着个匣子回来了。
萧弋伸手接过匣子,掀开盖。
里面风筝摆得好好的,一个画黑虎,一个画白兔。
萧弋面无表情地盯着风筝瞧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伸出削瘦苍白的手指,将那两个风筝的风筝线打了个结。
兴许是打结的时候多用了些力,他的手指便立时被勒出了一道血痕。
血滴落了两滴到风筝上,萧弋倒也跟瞧不见似的。
他合上匣子,交还给了赵公公。
赵公公借着烛光,看清了萧弋滴血的手,吓了一跳。
萧弋却倚着床头,淡淡道:“怕什么?见红,当是吉利之象。”
不知为何,赵公公觉得这会儿的皇上看上去似乎姿态要放松些了,连那嗓音都透出了一丝舒缓的味道。
赵公公舒了口气,低低地应道:“是。”
萧弋闭上眼。
不再回想那个梦。
第59章 大婚礼上
玩风筝玩得久了, 后遗症迟了半日方才席卷上来, 杨幺儿便懒懒躺在被子里不肯起床了。
刘嬷嬷也不催她,伺候她洗漱完, 就让莲桂将食物都端到床榻边来喂她。
就这么着用了饭, 她给杨幺儿揉了揉胳膊腿儿, 便将人塞回被子里去了。
“姑娘再睡会儿吧。”刘嬷嬷轻拍着她的背, 像是哄她入睡一般。
杨幺儿缓缓地打了个呵欠, 手指揪着被子角,又闭上了眼。隐隐约约间,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院子里。
那院子里静寂极了,只偶尔能听见低低的咳嗽声,咳嗽声有时候是沉闷的, 有时候像是有一双手拉扯般,是嘶哑的。
天色渐渐晚了。
她实在饿极了,便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抚着肚皮,好像这样就会饱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挂在门上的锁方才动了动,院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娘亲的面容是苍白而疲倦的,她匆匆进了厨房。
杨幺儿抽了抽鼻子尖。
她盯着娘的身影来来去去,一会儿端着碗进了爹爹的屋子,一会儿端着碗给了弟弟。弟弟手里捏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她隐约记得, 他同她说, 那是外头捡的。那上面画着画儿, 在微弱的光下, 画儿好像活了起来。
她看了看画儿,又摸了摸肚皮。
她实在饿极了。
这时候要是有鱼肉吃真好呀。
她一怔。
可我没有鱼肉呀,她想。
她饿极了,只有地上的草可以扯下来,塞进嘴里,咬着咬着,苦苦的草汁味儿钻进嘴里,她就觉得不大饿了。
我没有鱼肉的。
她想着,呆呆伸手去够那草。
娘却来到了她的面前。
娘捧了糊糊给她喝,然后娘捧着她的脸,给她描眉画唇,对她说:“幺儿想不想吃鸡鸭鱼肉呀?幺儿想不想穿绫罗绸缎呀?娘送你去过好日子……好不好?”
她的眼前黑了黑。
娘的声音渐渐远了,黑漆漆的院子都好似化作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她抬手挥舞一下,却发现自己掀起了一处帘子。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冷声道:“杨姑娘见了皇上,怎么不懂得行礼?”
杨幺儿懵懂地爬起来,眼角挂着点点泪。
“姑娘。”
“姑娘!”
“姑娘快醒醒了。”
杨幺儿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从躺变成了趴伏的动作。原来是这样呀。杨幺儿捏起拳头,捶了捶胸口。
所以才闷呢。
她心想。
刘嬷嬷扶着她坐了起来。
杨幺儿这才发觉屋中灯火都点亮了。不止屋中,屋外也是。四下竟都是灯火通明的,隐约可以从窗户纸上,看见外头来往的人影。
“饿了。”杨幺儿说。
刘嬷嬷笑着道:“姑娘吃什么?现下还能吃上一些。”
“鸡、鸭、鱼、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好,老奴这就去命人呈上来。”
杨幺儿眸光有一丝的茫然:“……我有鸡鸭鱼肉了。”
刘嬷嬷闻言,笑道:“别说鸡鸭鱼肉了,姑娘想吃什么龙肝凤髓不成?”
莲桂也在一边笑,她指挥着别的小宫女,道:“服侍姑娘起身洗漱,将衣服捧出来。”
屋子的门大开。
几个女官小心翼翼地捧着礼服进来了。
是前两日杨幺儿才见过的那件衣裳,上头金光闪闪,漂亮极了。
杨幺儿盯着那衣裳,呆呆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绫、罗、绸、缎,也有?”
“有。”
女官指着那衣裳道:“姑娘,这上头的纹绣,是上百女织工,一并织出来的。花费了足足一月的功夫呢。又哪里止是绫罗绸缎这样简单?”
杨幺儿:“啊。”
原来她都有了呀。
她有鱼肉了。
也有漂亮的衣裳了。
她许久许久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了。
草汁的味道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杨幺儿舔了下唇,这时候下人已经将食物呈上来了。他们将食物在桌案上一一排开,莲桂扶着杨幺儿过去,低声与她道:“姑娘不能吃多了,一会儿说不准是没机会出恭的,该要憋坏了。”
杨幺儿懂得她的意思,于是犹犹豫豫地放下了筷子。
从前她也是这样的,她一日只能吃一顿。因为娘说,她太笨了,早晨吃了饭食,会拉到裤子里的,没有人给她收拾,会臭。
刘嬷嬷道:“倒也不必忌讳这些,姑娘现下多吃些,待出门前去如厕,便好了。”
莲桂想了想也是。
旁人大婚这日,定是一口饭不敢吃的,一口水也不敢喝的,就怕闹出了什么滑稽的事来。
但皇上早便说过了,带足吃食,别让她饿了肚子。
他们自然也就不拘着姑娘了。
他们伺候着杨幺儿坐下用饭,杨幺儿到底还是没吃上几口。
她捧着茶杯,一边饮热茶,一边低声问:“出门吗?”
“是呀,姑娘今日要出门了。”
“出门……做什么?”
刘嬷嬷与莲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道:“出门成亲啊!”
杨幺儿骤然瞪大了眼。
她迷迷糊糊的,还全不知道今日要做什么呢。
“姑娘不是一早便等着了吗?”刘嬷嬷笑着道。
杨幺儿捧着茶杯的手登时就收紧了,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正像那日,刘嬷嬷一打起帷帐,就见她躺在床榻上,直挺挺的。
“姑娘用好了?”莲桂问。
杨幺儿还处在受惊的状态中,连点头也不顾了。
莲桂也不再多问,只捧了漱口的茶来,还让杨幺儿含了两颗花做的糖块,含了会儿,如此之后再叫她吐出来。
刘嬷嬷轻柔地抚了抚杨幺儿的背:“姑娘不怕。是我们吓着姑娘了。成亲是桩好事,姑娘不怕……”
杨幺儿脑子里一时间闪过了许多个念头,可她一个也抓不住。
她只茫然地盯着那满桌的饭菜,然后由小宫女扶着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已经摆满了胭脂水粉、各色首饰。
这时候一个妇人进门来,躬身行礼,道:“姑娘,奴家来为姑娘开脸。”
那妇人说罢,便走到了梳妆台旁,取了些丝线出来。
她小心地抬起杨幺儿的脸,然后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随后更加小心地将那丝线绞缠。
杨幺儿便仰脸这么受着。
刘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开了脸,方才能算做出嫁的妇人。这一会儿便好了,姑娘若是怕疼,就掐老奴和莲桂,掐着就不觉得疼了。”
杨幺儿浑身僵硬极了,只呆呆这么受着了。
那妇人的动作也的确是极快的,她收了丝线,用浸了凉水的帕子擦过杨幺儿的脸。她动作轻柔,生怕损了这张脸。
等擦干净了。
杨幺儿才睁开眼。
众人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杨幺儿两眼水盈盈的,泪珠欲落不落,在场众人一颗心都叫这么一幕给揪紧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颊更泛起了红,一大片接一大片的。
刘嬷嬷和莲桂都被吓坏了,那妇人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姑娘的脸可是疼得厉害?”妇人结巴着问道。
刘嬷嬷探手一摸,杨幺儿的面颊都微微发着烫。于是她忙让人去取镇着的冰来。
这不给敷一敷,成什么样子?姑娘难受不说,顶着一张大红脸去,皇上也是要发怒的。
小宫女给杨幺儿将头发都梳起来,莲桂便用帕子垫住,捧着冰给杨幺儿敷,这样避免将她冻伤。
因着头发都梳了起来,这厢妇人才瞧见杨幺儿没有耳眼。
这又怎么戴耳饰呢?
妇人犹豫一番,到底没敢说,给姑娘穿耳眼的话。她怕再出了差错,她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了。
等手忙脚乱地给杨幺儿敷完了脸。
杨幺儿再端正坐好,一瞧镜子里头,她的脸更加的肤若凝脂了。
众人不敢再耽搁,忙伺候她一层层换好了衣裳,然后开始给她梳妆。
妇人一边给她梳着发,一边口中吟唱。
杨幺儿听不太懂,但她觉得是极为好听的。
成亲都要这样的吗?
梳了发,再高高盘起,梳成妇人髻。